第十三章 花灯为念
齐国地处极东,齐闵王之后和邻国的关系一直和睦,特别是跟秦国亲密得很。所以这几十年来齐国偏安一隅,几乎没动过刀兵,全国上下的子民也休养生息的过得安乐富足。 今年也是风调雨顺的,又一个大大的丰收年。或许是为了庆祝好收成,也或许是要找个由头乐乐,这即墨城里居然热热闹闹的办起了灯会。 街上的小贩早早就摆好了货摊,商铺也是户户都搭了梯子往上挂灯笼。不得歇息的忙活完一天,整个即墨城都变了模样。各式各样的花灯被用绳子穿着挂了满满一条街,到黄昏的时候,灯火的异彩便慢慢突显。石板路上散好多被剪成小块儿的彩纸,海风中还回荡着旁边小贩的叫卖和吆喝声,恍然看去,一点也不似在人间。 洛铭一身便装的牵着身后的少年,其实在即墨过了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逛灯会。 “师兄,这个时候,不是不能下山吗? 洛铭对那人笑笑:“放心,卧岫庄里早空了。” 打早上就不见了师傅和厉楠远的人影,要是在过去,洛铭一定会一本正经的在庄里督促其他弟子温书。所以今日洛铭前脚刚出门,庄里登时就炸开了锅的三三两两商量着跑了个没影。青年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是被那两个老家伙骗去了多少花样年华啊。 萧默珩一路被洛铭拉着,抬头就见一片片温红的光晕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厉师伯的诊治不仅他的双腿得以恢复连眼睛也已经能看清些轮廓了,厉楠远说再过一年他的双眼应该就能恢复得和常人无异了。卧岫庄里的日子宁和静好,萧默珩也渐渐习惯了这样读书习琴的生活。最该庆幸的,是他还能遇到洛铭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少年抬头望向自己身前的洛铭,虽然那只是模糊不清的一个人影,却让萧默珩格外依赖的握紧了右手。 “师弟,你想放花灯吗?” “花灯?”萧默珩的眸子好奇的眨了眨。 洛铭牵着他在一个靠海的小摊前停下,随手拿了一件莲花灯说:“就是把灯放到河里,不过在即墨,就当然是要放到海上了。” “为什么要放到海里呢?” “听说是用来许愿或者……思念亲友什么的。” “对对对!这位公子说的没错,难不成二位也是特意从外地来逛灯会的?您还别说,别处啊都是放河灯,但我们即墨的海灯可是灵的很呢!”那商贩显然不认得洛铭,热情高涨的又开始说起来:“平日这渔船都是入夜后出海的,所以在夜里这大海灯也能借着风力漂上好远。你把心愿或者想见想寻的人或事物写在上头,灯漂得越远它就越灵。你们看,这海边的好些人都是慕名来放灯的呢!” 洛铭笑笑,自己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居然还是头一次听说这讲头。 “怎么样公子?难得碰上这时节,要不也来放一个?” 洛铭看了看萧默珩,后者很是感兴趣的点了点头。 “不过……到底选哪个呢?”洛铭看着那琳琅满目的海灯,“默珩喜欢什么样的?” “跟师兄一样就好。” “就这两个莲花灯吧。”也不再费时间,洛铭就选了放在手边的两个。 那灯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一层一层的莲花瓣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在表面染上颜色后竟是惟妙惟肖的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红莲。小贩递过来一支笔,示意洛铭将心中所想的写在莲花瓣上。 “要写些什么呢?”洛铭为难的想了想,无非也是祈求一生无灾合家平安什么的。 “师兄?” “要我帮你写吗?” 萧默珩摇摇头。虽然眼睛不便,但是师弟的字一直是写得极好的,洛铭也不禁要嫉妒这人在这方面的天赋。 洛铭偷偷的瞟了瞟,忍不住问:“师弟要写些什么?” “师兄一生平安,尽偿所愿。” “你啊——”洛铭无奈的感叹了一声,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然而即将落笔的一刹,少年执笔的手却僵住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霎时在脑中浮现。多少年不见了呢?大郑宫那晚以后,萧默珩就没再见过那个人的脸。嬴政的样貌已经一点点在自己脑中消逝,但唯有他的声音还依旧清晰。 "我会去找你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来。" “师弟,你怎么了?” 萧默珩微微一颤,抬头忙说:“没……没什么。海边的风有点大。” “是么?”洛铭疑惑的反问道,身子却已挡在了少年的身前。 ——愿勿相思,愿勿相忘。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句,只是停笔之时,句已落成。 ——愿勿相逢,愿勿相见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一句添上。萧默珩将那花灯抱在怀里,任洛铭牵着自己走到了海边。 自己居然还是在期待相见吗?少年蹲下身子,嘴角不禁泛起了一抹苦笑。他只笑,自己心中还留着的执着。即已相忘,又何必相思呢?松开双手,眼前那一抹暖红的光晕渐渐远去,陷进了这一片海幕中很快便再看不到。 “师兄……你说,这个,真会实现吗?” 洛铭沉默了一会儿,回道:“都漂了这么远,一定会的。” “嗯。” “我们走吧,街上还有灯谜呢。” 洛铭拉起了少年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岸上走去。 “今日秋尽。猜一味中药。” “明天冬。” …… “仲尼日月也。猜一成语。”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意思没意思!” 街边一个孩子正拍着商贩的货摊,那老没正经的嘴脸一看就是李西垣这小子。好不容易在宫里到了大半年,才歇几天就跑到最东边的齐国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长长的黑发被简单束在脑后。虽然生了一个好摸样,但是一副抱剑而立的冷酷样子让人怎么都不敢接近。 “不如我出几个你猜猜?” 年轻的小伙子哈哈一笑,想着自己都摆了几年灯会,难道还敌不过一个秦国来得混小子:“好,你尽管说。” 西垣咧嘴一笑,说:“一个男人脱了裤子坐在石头上,打一个成语!” “这个……”小伙子难为情的红了脸,嚷嚷道:“你怎么这么粗俗,都脱了裤子……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我小孩儿一个还能高雅呢?这是灯谜也不是作诗。快说,知不知道就是了。” “当然不知道!” “哈哈。”西垣得逞的一笑,指了指小伙子的下身说:“以卵击石啦。” “你,那再换一个!” “那两个男人脱了裤子坐在石头上,打成语。” 商贩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副又羞又气的样子。 “还是不知道?一石二鸟嘛!” “什……什么?” 西垣怀疑的看了看眼前之人,很是天真的问:“喂,你是个男人吧。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功能失常了?” “没家教的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看我今天……” ‘教训’两个字没有出口,小贩的手腕就被那报剑的少年拽住了。 男孩做了个手势,丢下几枚刀币说:“小弟弟,回家找你爸妈学学家教去吧!” 西垣一个转身,少年才松了手,可显然那人的手腕已经被拧断了。 “下次出手就不能轻点儿吗?” 少年不回话。 盯着货摊上叫卖的金鱼看了会儿,他又说:“小离你想要什么,金鱼花灯面人还是糖画?只要你说,我今天都买给你!” 少年还是不回话。 西垣无奈扶额的叹道:“我说你真是无趣啊。” 正在街上逛着的西垣停下了脚步,眼神直直的望着前面不远出的两人。 “是他们?”西垣抿嘴一笑,本来只是来试试运气,不想这么快就遇上了。看着前面甚是欢腾快活的两人,俨然就是那死老爹和韩非的翻版嘛。西垣瞬间就想到了咸阳那两个任谁都插不进去的人。听说自从韩非来了秦国,丞相大人居然开始每天抱着木盆洗床单了。 “陆离,你过来。”他小声的不知道在那少年耳边交代了些什么。 少年点点头,迅速默默消失在他身后。 “抢东西了!快抓贼啊,这里要出人命了!”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苍穹,身边熙熙囔囔的人群一下子乱起来,有的抓贼更多的则是往四周胡跑。 正在看纸花的洛铭还没回过身来,那如潮的人群就开始往这边冲。 “师弟?”他赶紧一回头,而本是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洛铭焦急的踮起了脚尖在人流中张望,大声喊着:“默珩,你在哪里?” 无奈这不怎么宽敞的街上满满都是人,大家吵吵闹闹的随即便把洛铭的声音淹没了。被人推搡着也控制不住方向,洛铭再无他法,决定施展轻功先落到屋顶上再说。
“干什么?请放开我!”刚要起势,衣袖就被涌上来的几个人给拽住了。 一个体型臃肿的中年女人扯着嗓子喊道:“抓到了,贼在这儿呢!” 什么!贼……难道这人在说自己?洛铭莫名其妙的抬头,混乱之中就被几个大汉按了个正着。 “你刚才说什么?谁是贼?” “说的就是你个小贼!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 洛铭被气得说不出话,长这么大,虽说也不是那么绝对的平行端正,但偷鸡摸狗的事他可绝对不干。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这等屈辱!于是这人挺直了腰杆儿的说:“好,既然你说我偷了东西,那现在任凭你搜!” “以为老娘不敢啊!”女人一个眼色,那几个大汉便开始往洛铭身上搜寻起来。无奈细细的搜了个遍,也不见她丢的那一大包首饰钱物。 “怎么样,可是搜到了什么?” “你……你肯定交给了那几个同伙!这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我。” “你说什么?可不要欺人太甚。” 见洛铭开始认真起来,西垣给了身边少年一个眼色,玄戈点点头。不多久,人潮后方又响起了一声呼喊:“老板娘,贼在这儿呢!” “什么?给我追。”女人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声,身后的五六个人放开洛铭,立马跟着女人朝后跑去。 “哎呀,抢钱喽!大家快来啊,谁拿到就是谁的!”那几个小贼许是为了脱身,竟把到手的一大包财物抛到了空中。细碎银子和薄薄的金箔从空中落下来,其中还有好些耳环银簪之类的。街上一下子又沸腾了,货摊上的东西翻了一地,人们比刚才还混乱的挤作了一团。大家或抢或拽,纷纷去争那些金银珠宝,撕扯之中还误伤了好些来不及闪避的老人孩子。 洛铭见状更是心急,飞身落在了旁边酒楼的露台上大声喊:“默珩,你在哪里?默珩!听得到吗?师弟——” 往附近扫了一周,可人潮实在混乱,一时竟找不到萧默珩的影子。 “怎么办?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洛铭一贯镇定的脸上有了些惧色,他又回到人群中循着来时的足迹,继续呼喊着仔细寻找起来。 怎么会这样?只是一瞬间而已。自己只是松开了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再回头便已不见身边的人。洛铭握紧了拳头,他实在接受不了师弟会在自己看得到顾得到的地方失去踪影。更可况默珩的眼睛还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啊!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贯镇定的人却失了理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诘问中一种深深的恐惧伴着自责涌上心头,居然让洛铭喉间也有些发涩。他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呢?怎么办! 这时忽然从街尾传出了一阵笛声,洛铭停下步子,瞳孔瞬间放大的说:“默珩!” 洛铭不再犹豫,赶紧飞身而起的赶到了笛音所在之处。 而萧默珩就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的一颗梨树下,正横了随身所带的竹笛闭着眼睛吹奏。 “默珩,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都怪我!” “师兄,不用担心,我没事。” 稍稍平复一点的洛铭赶紧蹲下身子,语声急切的问:“让师兄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少年温和的摇摇头,而洛铭在扶住他肩膀的那一刹便皱起了眉头。仔仔细细的检查下来,萧默珩好像是没伤着哪里,然而身上的衣服去给浇了个通透。准是刚才被那卖金鱼的贩子给撞上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洛铭发现少年的双眼一直闭着,不禁慌了神的伸出手,“这个……”摸起来似乎还有些油花,“难道是那面摊上的汤汁?” “刚才好多人撞上来,我也看不清楚。” “那有被烫到吗?” “没有,师兄你放心。” 恐怕这人又在逞强了,洛铭心里猜想着。况且从这里回卧岫庄,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他记得萧默珩最怕冷了,看师弟这一身湿漉漉的还吹着海风,搞不好又会发烧咳嗽的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我们先找个地方换衣服,我再给你看看眼睛。” 萧默珩摇摇头:“师兄,师尊也许已经回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不行!”洛铭说着便牵起这人的手,急匆匆的就往跟卧岫庄相反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