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因果线

    白昼很快便要过去了，暮色初临，夕阳西下，映红了满天的晚霞。

    缥缈的青烟依然不曾断绝，它们自幽土各处升起，盘旋而上，环绕在那古朴而恢弘的王城间，与满天的红霞交相辉映，将这片神土衬托得华美而朦胧。

    至此，今日的盛典已经彻底结束了。古老的钟声幽幽响起，恢宏的神梯再次由虚空中浮现，自那巨大的城门架设而下。

    幽土之民们沿着神梯缓缓而下，熙熙攘攘。许多人在离开很远后，又再次停下脚步，蓦然回首，依依不舍地遥望着那座浮在半空之中的神秘王城。

    他们明白，或许这一生都再没有机会见到这座城了。

    等到所有人全都走出城门后，璀璨的神梯慢慢撤回，隐于虚空中，消失不见，而那巨大的城门也缓缓闭合了。

    与此同时，有一道飘渺而虚幻的身影无声的降临。那是无上的幽王，此刻正独自立在城头，俯瞰整片浩瀚幽土。

    王的身影永远是那么高远而不可及，沉浮在混沌间，亦虚亦幻。

    幽王立在城头上，静谧不语，仿佛在遥望着远去的幽土之民，也不知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混沌迷蒙间，王突然皱起了眉头，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一般的东西，甚至足以让他感到十分不悦。

    “有怪异的因果相连。”

    王低声自语着，无人能听见。

    他伸出一只虚幻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古朴的城墙。

    石砖上有染血的战痕，万载不曾消散，可此刻，却被那只手抚平了。不过，这些斑痕也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被缠绕在王指掌间的隐术神则暂时蒙蔽而已。

    与此同时，一缕又一缕看不清的奇异丝线，也不知有多少根，全都散发着神秘无比的气息，突兀地在王城周围浮现。

    这些丝线难以用语言形容，仿佛本不该是存在于此世之物，而是被硬生生的从诸般天机中抽了出来。暮光照耀在这些怪异的丝线上，却并没有被反射而回，光线从那些细丝中一透而过，根本不受阻碍。

    这一幕实在是太惊人了，就连阳光都无法触及这些丝线，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与它们产生交集？这些神异的丝线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此世的一切，似乎都根本无法影响到它们。

    然而，有诡异的秘力自古朴的城墙中浮现出，如同无形的刀与剑，仿佛自另一片时空前而来，同样不属于这世间。无形之刃落下，就在无声无息之间，那些奇异的细线竟被斩断了许多。

    这些细线是所谓的因果线，它们代表着诸天的因果。

    秋去春又来，花落后花开，是因果；春去秋又来，花开后花落，也是因果。

    因与果，永恒循环，互相衍生，这世上随处可见。

    因与果相互交织，化作因果线，它们将万灵的命运汇聚，将各种繁杂的事件相连。

    当一些因果线被斩断的同时，奇异无比的事情发生了。所有曾参加今天九幽古祭的幽民们，此刻全都面面相窥，内心迷茫而诧异。

    他们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今天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对于那些无头的庞大魔物刑天，对于那些惨死在王城之中的神龙，甚至对于这整座神异的王城，白日里经历过的种种，眼中所看到过的一切，脑海中各种斑驳的记忆……所有这些，在那一刻，全都莫名变得虚淡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所谓的因果被斩断了。

    城头上，幽王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缓缓的迈动脚步，将要离去了。

    王只是刚刚跨出第一步而已，那虚幻而飘渺的身影便如同水波般化开，晶莹而灵动，弥散于虚空里，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未曾出现于这世界上。

    王城下，荒野上。

    幽土之民们错愕的回头，遥望着那座飘渺的神秘的古城，心中千般思绪在交杂，纷扰不堪——自己真的曾经进入过那座神异的王城内吗？

    这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不过，人们并没有看到，在那王城之下还有一个黑衣少年，他的身影朦胧不清，仰视着漂浮在空中的古老城墙，眼中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

    城墙里，有诡异的秘力喷薄而出。

    它们如同无形之刃，沉浮在这个黑衣少年的全身。有明灭的道符在闪烁、挣扎、尖啸着，慢慢消散。还有许多神异的因果线缠绕在那些道符上，这些细丝被无形的秘力斩断了，随着那些黯淡的道符一起，被彻底磨灭在这片王城下。

    看到浑身四周的这些变化，幽惑满意地舒展着身体。

    刚刚，在盛典彻底结束时，幽惑便隐形蔽踪，随着那些幽土之民们一道离开了王城。在那之后，他混在人群里，远远的遥望着王城，注意到了这城墙周围发生的奇异变化。

    等他看到父王的背影在城头上消失时，便就悄悄里来到了这座王城下，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据传，幽王代表着茫茫大世间所有隐之术的极尽，这座王城，与王相伴万载，自然也蕴藏着诸多神异之力。

    想要斩断因果，隔绝天机，只有借助这座城才能办到。

    身为幽王第六子，幽惑自然很了解这些。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上曾被暗中种下了道符，被鬼川侯严密监视着。

    今天是隆重的九幽祭，鬼川侯没有时间关注他。但只要这些道符依然还在，便是麻烦。这些用作监视的道符，能将鬼川侯与他相联系，其中必定蕴藏着诸多因果。

    因为这些道符的存在，刚刚在鬼墨湖边发生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被鬼川侯彻底查明，这或许便算是一桩大因果。

    于是，他悄悄来到了这座城池下，任由那磨灭天机的奇异秘力洗涤自身，斩去诸般因果。

    这些道符，应当是妖道人帮助鬼川侯设下的秘密法术，刻印在幽惑的身上，用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如今，它们终于被彻底磨灭了。就连那些缠绕于道符周围的因果线，也断掉了不少。

    现在，那位舅舅已经不能轻易监视自己了，今天，在鬼墨湖边发生的事情，也将断去诸多因果。然而，幽惑同时也发现，随着因果线的断去，自己对于这座王城，对于那位父王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了。

    就在这时，混沌雾霭淡去，飘渺的青烟散开，天边只有夕阳与晚霞，远方只有一片茫茫的荒野。

    然而，那座神秘而古老的王城，此刻已经不见踪迹了。

    不远处的荒野上，幽土之民们纷纷摸着自己的脑袋，一个个眉头紧皱，神色迷茫而困惑，努力地回忆着那座王城的样子。可他们却发现，关于那座城的所有记忆，现在全都已经模糊了，连其样子也想不起来。

    片刻后，残阳落入地平线之下，夜幕缓缓降临。

    夜空里，亮起繁星点点，璀璨而瑰丽，震撼人心。幽惑诧异地抬起头，仰望着满天星宿，又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是来自那颗石目之内。

    但是，与以往看到的那种诡异红雾不同，这一次并不是清晰可见的视像，而是一种微妙且神异的感觉，即便靠那颗石目也无法目睹。

    这种微妙的变化，只能用心去感悟，说不清也道不明。

    少年想起了一则古老的传说，无论是在神土之内，还是凡世之间，都曾有人提起。

    那满天的星宿，点缀在浩瀚的夜空上，是那么璀璨而神秘，仿佛是遵照着某种玄妙的轨迹而运转。

    据说，这些星体代表着世间万灵的宿命，那是复杂而恢弘的天命之图，由诸天因果相互交织而成。一片星图，便记载着过去与未来，包蕴着一方世界的兴衰和荣辱。

    若不出意外的话，世间的万物，都将遵照其轨迹而运转。

    然而，这世界总是充满意外的。

    仰望着浩瀚星空，少年的额头上冒出阵阵冷汗。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刚刚仿佛发生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定与自己紧密相关。

    但是，其中的缘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

    直到不久之后，回想起此刻之景，少年才能大致明白——

    不过是刚才一个小念头而已，看似微不足道，却将他的宿命彻彻底底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