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夜访芜衡殿（下）
从芜衡殿出來，路诺歆的心情异常沉重，在夜色的浓黑里，她伸出右手紧紧握住锦云嬷嬷，却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因为此时说什么话都是多余，有时候安慰并不是要说话，而是静静地陪着对方便好。 死者已矣，而活着的人却反反复复地承受着折磨。虽然锦云嬷嬷不说，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她的变化。比如说她越來越多的沉默，比如说时不时地发怔…… 可是路诺歆不敢安慰，甚至提都不敢提，方才在芜衡殿，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才逼问袁妃，但是亲耳听袁妃讲述那件事，虽然早就预料到如此，但是她依旧很震撼，而且她也相信锦云嬷嬷心底的震撼并不会亚于她。 皇后主导那件事的原因也很简单：在路诺歆出宫祈福之后，皇上从未踏足后宫，就连皇子满月那日都在收到她回的贺礼之后愣愣地发怔，宴会过半，便离了席。 那日，皇上在比目阁里烂醉如泥，之后每晚独自一人待在比目阁里，到了天亮才离开赶去上朝。就在当天无缘无故地将皇子接到乾清宫，每日定时让皇后探视。 皇后思前想后，近日來言行并无差错，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自然将这一切推到路诺歆身上，然后和袁妃两人一合计，便有了后來清禅寺的灾难。目标是她一个人，却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人。 本以为那晚她必死无疑，就算不死也再不可能回到皇宫，谁知那日她竟逃过一劫，只是可怜那些受辱和屈死的宫女太监。 想起那晚在清禅寺看到的小冬和筎肆的尸体，内心似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揪着，不住地颤抖着。 “娘娘不必担心，奴婢沒事。”感受到她指尖传來的颤抖和力气，锦云嬷嬷反握住她的手，劝慰着，黑暗中看不清锦云嬷嬷的表情，却让听觉格外敏锐，让她清晰地听出锦云嬷嬷语气里的叹息。 她顿住脚步，在黑暗中侧身抱住了锦云嬷嬷，语气轻柔却又坚定地道：“锦云嬷嬷，你的委屈和屈辱我一定会一件一件从她身上帮你讨回來的，就快了。” “什么人在那里？”还未待锦云嬷嬷回答，便听到一声质问，随之而來的是灯炬刺眼的光亮。 碍于身上着了宫女装，她随锦云嬷嬷一起屈膝行礼，可因为突如其來的光线，她们不适应地将眼眯成一条缝，可是还未看得清來人，便又听到这人回头道：“娘娘，是两个宫女，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也不知道干什么。” “珠儿，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让她们走吧。”是懿安皇后慵懒的声音。懿安皇后这段时间对外称病，一直在慈庆宫养伤，并不见外人，今夜该是贪恋这夏夜里的凉爽，才挨到这个时辰还在外面。 慈庆宫和芜衡殿都是在一个方向，她们本想抄近路回宫，所以才走到这里，沒想到竟会碰到懿安皇后，可是暗中见袁妃这件事并不方便别人知道，路诺歆低垂着头，只希望懿安皇后沒注意到她。 懿安皇后本也无意和两个宫女纠缠，所以也沒上心，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可是那珠儿在她们面前走过时，却狐疑地叫道：“你是……锦云嬷嬷？” 闻言，懿安皇后顿住脚步，好奇转过身來，锦云嬷嬷是承乾宫的人，和慈庆宫是相反的方向，这么晚了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合常理。 懿安皇后目光从锦云嬷嬷身上扫过，又停在旁边的一身宫女打扮的路诺歆身上，浅粉色的宫女装掩盖不了她的气质，穿在她身上并无半点庸俗之感，因为她平日偏爱白色衣物，这浅粉色见了平日的几分清冷，倒多给她添了几分柔和和平易近人。 路诺歆自知瞒不过去了，便起身抬头道：“臣妾参见懿安皇后。” 珠儿这才看出这一身宫女装的原來是她，她方才还当她是宫女，吓得跪倒在地，惶恐道：“奴婢该死，不知是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她浅浅一笑道：“起來吧，不怪你。” 懿安皇后这段时间虽然不出慈庆宫，但是后宫一些事也是了解的，看着她这一身装扮，又看看她來的方向，轻易地便猜出她为何出现在这。 “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慈庆宫坐坐吧。”懿安皇后眼睛扫过四周的黑暗，建议道。 路诺歆也知道懿安皇后猜出了什么，也不打算隐瞒，便依言随懿安皇后去了。 “听说贵妃近來风头很盛，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像从前一样只是皇上的心意？”到底曾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眼便看穿了她。 “身为后宫妃嫔，所有的荣宠都來自君王的宠信。”不承认也不否认，巧妙地回答过去。 懿安皇后笑了：“呵，答得真好。”沉默片刻，看向坤宁宫的方向，又沉吟道：“你……真的不肯放过她？”毕竟皇后是她当初为信王选定的王妃，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也不想扇自己耳光。 路诺歆也笑了，带着一丝苦涩地笑了：“从始至终，都是她不肯放过我。懿安皇后看看，我身边还剩下什么……” 从那一丝苦涩里，懿安皇后捕捉到她定在锦云嬷嬷身上的目光，也读出些许从前她目光里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绝，叹息道：“她虽说对你是不择手段了些，但是她毕竟是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便可以迫害我的孩子吗？一国之母便可以为了除掉我残忍地血洗清禅寺吗？一国之母便可以让我身边的人承受这样的侮辱吗？失去孩子的痛懿安皇后您也经历过，知道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而那些死去和受了辱的奴才对我而言亦是最亲的人。” 安静的宫殿，只有她的声音回荡，而她的眸中干涸一片，涔不出泪水。 懿安皇后张张嘴再说不出求情的话來，将心比心，她自然懂她的心痛，沉默良久，懿安皇后带着长长叹息说出一句：“就算有皇子，皇上不爱她，亦是沒有意义。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只是为了皇子，能否留她一条性命？” 路诺歆笑了：“若如今我和她的位置对调，她会不会留我一条性命？” 世上沒有如果，所以这句话注定沒有答案，但是孰是孰非，每个人心里都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