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扫墓（4）

    “爹，娘，小妹，我……我对不起你们啊！”

    这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过后，苏文胜仰头闭着眼，如一尊忏悔的雕塑般跪着不动了。

    若不是无声滑下的泪水和紧紧攥着的双拳，尤希会以为他的灵魂已经随着那声悲怆的哀鸣在风中消逝了。

    不知是被张太太和苏营长那悲伤的情感感染了，还是因为这对母女的逝去和她的诞生在同一天，明明她不认识在此长眠的苏家人，却还是不可抑制地为他们感到哀伤。

    尤希脸上凉凉的，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文君，文胜，擦擦泪，文希最不爱看人哭了。”阿婆站在苏文胜身边，伸手重重地按在苏文胜肩上，“那么久不见了，该开心的。”

    “是啊，妈咪啊，文希阿姨肯定不想听你哭的啦，你哭那么难听，就不要打扰人家睡觉啦！”张家杰蹲在张太太旁边，故作轻松地说道。

    张太太抬起头锤了张家杰一记，没好气地说：“衰崽，你哭得才难听！”

    她的形象很糟糕，眼睛、鼻子……脸上没有一处不是哭红的，但她显然听进了阿婆和儿子的话，极力朝苏文希的照片露出笑脸。

    苏文胜依然形如枯木，静无声息。

    阿婆无奈地叹气道：“阿希，家杰，把祭品摆一下，雨不大，赶紧烧……”

    “我来，我来！”张太太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要起身，谁知她蹲坐太久了，一时使不上力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尤希忙扶了一下她。

    “班长你陪我妈咪坐一会，我来做事就可以了。”张家杰此时看上去很像个男子汉，他起身要忙活，没想到张太太把他拉住了。

    “苏文胜，最该为他们做这些事的人不该是你吗？”张太太哑着声说道，“你像个懦夫一样躲着他们十几年，现在到了他们面前，你就打算跪着什么也不做吗？”

    苏文胜低下头，紧握的双拳松开来，尤希眼尖地发现有血从他的掌心缓缓流下。

    “阿杰，把东西拿给他。”

    张家杰听从吩咐将带来的祭品放在苏文胜面前。

    “他们等你等了十几年。”张太太冷冷地说，“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让你来，但你才是他们最想等到的人。既然来了，就给他们做点事吧。”

    苏文胜睁开眼睛，颤抖着朝祭品伸出手去，他的掌心彻底张开后，两枚带血的军功章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叮”的声音。

    他刚才跪得狠了，挣扎半天都站不起来。

    尤希和张家杰想去搀他，却都被张太太拦了下来。

    最后他急得匍匐着跪爬着将祭品一一放到每座墓前。

    每放一处，他就狠狠地磕一个头，待他爬到最小的墓前时，已经有细细的血流从他的额前滑落下来了。

    这座最小的墓对苏文胜来说却似是最沉重的那一座，他在那小小的墓碑前磕下头后，就一直趴伏着久久抬不起来。

    他在侄女的墓前哭了。

    他的哭声十分压抑，间杂着无数句“对不起”。

    “苏营长，”尤希觉得自己的心和嗓子都被什么堵住了，“你别太……”

    尤希想说别太伤心了，可是躺在这的是他十几年来不敢面对的亲人。整个故事她不得而知，却仍能从那枚军功章和张太太、阿婆的只言片语中窥视到那沉重的一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宿主不要打扰他，能将情绪宣泄出来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趁着雨不大，烧纸钱上香吧。”张太太此时冷静异常，她已经缓过劲来了，“你们把他拖到一边去，不要碍事。”

    尤希的手还未触及苏文胜，他已经自己立起身来。

    “让……我来。”他说道。

    不等张太太开口，张家杰麻利地把纸钱递给苏文胜，殷勤问道：“要打火机吗？”

    上山前他就带了一个打火机以备不时之需，火柴那玩意他感觉不太靠谱。

    苏文胜接过张家杰的打火机，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跪着开始烧纸钱。

    他主动要烧纸钱，张太太也不拦他，只冷眼坐在一边，也一起往烧起来的火堆里放纸钱。

    “阿希，来上香。”阿婆招招手，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已经点燃了一把香。

    尤希接过阿婆手上的香。

    “一转眼就过去十八年了……成绩很好，要考大学……你们在天之灵……保佑……”

    阿婆的声音很含糊，她说了很多话，尤希听不清，但她猜阿婆应该是祈求苏家人保佑她高考顺利之类的。

    “来，阿希，上香。”阿婆先将香插在墓碑旁预留的香孔里，就让开身去。

    尤希每插一炷香，就朝墓碑弯腰深深地拜下去，直到最后一座墓前时，苏文胜面前的纸钱也烧的差不多了。

    起初墓碑设计时应该就考虑过下雨的问题，碑的最顶端有向外突出的檐，所以香不受雨水的影响，幽幽地燃烧着。

    阿婆带来的香应该是很好的香，它燃起的香雾细细白白的，在空气中缓缓上升。

    尤希出神地盯着那向空中飘散的缕缕烟雾，忍不住想，它们能飘到苏家人那里去吗？

    “阿杰，跟妈咪一起上香。”

    张太太锤着膝盖站起来，同阿婆一样，她每上一炷香前，都会低声默念许多话。

    他们母子上完香后，苏文胜颤抖着站了起来。

    尤希觉得他一直高挺的身体在此时居然有些佝偻，整个人看上去颓然不堪。

    张太太点燃香给他，他拿着香，在每座墓前都沉默地站了好一会，才吃力地半跪着身将香插好。

    上完香后，他又回复了之前死寂的模样。

    “苏营长，你的军功章……”

    尤希捡起静静躺在地上的两枚军功章，上面血迹斑斑，仔细一看，有些已经是经年的痕迹了。

    “……谢谢。”苏文胜伸手接过军功章。

    尤希看到他双手手掌已经是血rou模糊了。

    苏文胜又踉跄着走到边上搬来一块石头，回到苏文希的墓前后，他又跪了下去，将军功章放在墓碑后，而后将石头压在军功章上。

    “小妹，一枚是雪云的，他……托我带给你，一枚，是我的。”他更咽着说，“我把它们留下陪你。哥对不起你们……”

    “他这么些年也很苦，”阿婆望着苏文胜蜷缩的背影说道，“哭出来也好，我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