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顾景尘吃完药后,被勒令睡觉歇息,不过不睡也不行,他如今这副样子,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乖乖的、听话的睡了。 睡梦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人帮他擦汗。从额头到脖颈,还抬起他胳膊,帮他擦手,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 难得的,他睡了个舒适又长久的饱觉。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未时。 高热已退,不过全身都出了些汗,浑身不大舒坦。他四周看了看,内室安安静静没有人,只隐约瞧见月门帘子外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坐着一动不动。 他起身,趿拉鞋子悄然走过去,掀开帘子瞧了眼。 就见颜婧儿坐在外边椅子上,面前是一个小火炉,炉子上架着药盅,盖子上还冒着点热气。 小姑娘一手撑着下巴打盹,脑袋一啄一啄的,分明眼看着就要啄到桌子上,却又能很熟稔地立即抬起脑袋,且眼皮子都未掀半点。 她侧颜姣好白皙,在蒸腾的雾气间半明半晦,更显的安适娴静。 顾景尘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看了会儿,而后退回床榻边,从柜中取了些信笺靠在床头,一一看起来。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透过格窗洒进来,药香环绕,时光静谧。 看了会儿信笺,难得的,顾景尘又阖眼假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咚地一声响,接着就是长且低的“嘶”了声。 顾景尘掀开眼,想到是何情况,他勾唇无声笑了下,听见脚步声轻轻走过来,他继续阖上眼睛。 颜婧儿适才一啄一啄地,不小心撞了下脑袋,也立即清醒了。 她先是看火炉上的药煎得如何,之后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月门边,掀开帘子瞧内室的情况。 这一瞧,黛眉微蹙。 顾景尘不知何时醒来的,披着外衫靠坐在床头,床榻边还整齐地放着几封信笺。 颜婧儿知道他又在装睡,这会儿也不上当了,径直走进去,问道:“大人何时醒的?” 顾景尘唇角缓缓勾起,掀眼睇她,说:“两刻钟前。” “那大人为何不叫醒我?”颜婧儿又问他:“大人渴不渴,我去沏茶过来。” 顾景尘点头。 过了会儿,颜婧儿端茶进来,看着他将一盏茶喝尽,接过来放在桌上,又说道:“我让人熬了清粥,大人早上睡到现在都没吃午饭,想必也饿了。” “大人要不要现在起身?” “好。”顾景尘应了声,但没动作,只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颜婧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大人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等下要洗漱换衣裳。”顾景尘提醒道。 这时,颜婧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洗漱换衣裳得有人伺候,而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伺候他不合适。 她面颊不自在地红了起来,赶紧说道:“我这就去喊小厮进来。” 说完,转身出了门。 ... 顾景尘换好衣裳,又喝了粥,精神恢复许多。 他向来忙习惯了,有点空闲就忍不住要处理庶务,但颜婧儿在这杵着,防他跟防贼似的紧。 顾景尘无奈,只好妥协道:“那我看书总该成吧?” 颜婧儿一边扇炉子里的火,一边语气毫无感情地说道:“看书费眼睛。” 顾景尘默了片刻,又道:“我总得有点事做,反正也睡不着。” 颜婧儿想了想,也是,换成她自己也会觉得无聊。 于是起身问他:“大人想看什么书,我去取来。” 随后又有点严肃地说道:“但只能看半个时辰,大夫说大人得好生歇息。” 顾景尘颔首,说:“柜子里有本《舆地广记》。” 颜婧儿转身去取,找了会儿,才从一摞书里找到这本《舆地广记》,而后走到床边递给他。 但顾景尘没接。 颜婧儿不解地看他。 “看书费眼睛。”顾景尘不紧不慢道。 颜婧儿点头,所以呢? “去拉张椅子过来,”顾景尘说:“你念给我听就是。” “......” “大夫说得多歇息。” “......” 他说得理所当然,模样没有半点羞愧,似乎还等着她去搬椅子过来。 颜婧儿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去了。 她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然后坐下。见顾景尘此时已经阖眼,倒真像一心歇息养病这么回事。 她翻开书卷第一卷,矜持地清了下嗓子,而后字正腔圆地念起来。 “禹贡九州,右古冀州地,按冀州禹贡,不言封界盖尧都所在,以余州见之疆域尤广......”1 颜婧儿今日没睡午觉,有些困,她念了一段后,趁顾景尘闭着眼睛,悄悄地打了个哈欠,而后继续往下念。 “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官,亲执经教授郡中化之自后河东时多......” 这时,顾景尘突然睁开眼,看向她。 颜婧儿唬了一跳,问:“怎么了?” “念错了。” ? 哪念错了?她可是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的呢。 “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顾景尘提示道。 “......” 颜婧儿狐疑地抬眼,他又没盯着书卷看,怎么知道是错的? 还纠正得挺准。 似猜到她心中想法,顾景尘缓缓开口道:“这本广记此前看过一遍。” “......” 看过就能记下了? 颜婧儿有点震惊,也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他既然看过,那应该是知道这本广记说了什么的,为何还要再看一遍? 而且,还让她念给他听。 她再抬眼仔细去瞧顾景尘,这会儿他重新阖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虽然他唇角没有半点弧度,但她感觉得到,顾景尘定然又在笑话她。 “......”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你在腹诽我。”顾景尘忽然开口。 颜婧儿慌乱地抱紧书,赶紧否认:“没有,在夸大人呢。” “哦?”他唇角勾了那么点笑,问道:“夸我什么?” “夸大人聪慧,过目不忘,本事了得。” 闻言,顾景尘唇角弧度又勾得大了些。 颜婧儿郁闷得很,憋了会,小声问他:“大人还要听吗?” “听,”顾景尘说,停了下,片刻又道:“重新念一遍。” “哦。”颜婧儿暗暗醒了醒神,开口念道:“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亲执经教授郡中化之自后河东时多......” “不是这里。”顾景尘说。 ? 颜婧儿不解:“大人之意.....” “从头开始,重新念一遍。” 颜婧儿睁大眼睛,忍了忍,说道:“前面的不是才念过吗?” “被你打岔,我忘了。” “......” 他分明故意的!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 颜婧儿也不知又重新念了多久,顾景尘闭着眼睛,也没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似的。她声音渐渐小下来,而后拿袖子遮掩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顾景尘低声开口,也没睁开眼睛,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颜婧儿点头,但随即想到他看不见,又回道:“还好,就是念得有些口干,我先去喝盏茶,一会儿再来给大人念。” “不必,”顾景尘睁开眼,从她手上接过书,说道:“我自己看便是。” 颜婧儿壮着胆子抢回来,在他微微错愕的空档,解释道:“大夫说让大人多歇息的,兴许已经过半个时辰了。” 她起身:“我去看看外边药煎好了没。” 她将书放回柜子里,而后走出内室,外头桌上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她伸手探了探药盅,温度刚刚好。于是去取了个碗过来,将里头的药汁滤出来。 正准备端进内室,那厢顾景尘已经掀帘子出来了。 “大人怎么起来了?”颜婧儿问。 “躺累了,出来走走。”顾景尘径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颜婧儿索性将药碗放在他手边,说道:“药煎好了,温度适宜,大人现在喝吧。” 顾景尘点头,也没犹豫,一碗浓得发黑的苦药,就这么眉头都不皱,一口喝尽。 喝完,拿帕子压了压唇角。 这药颜婧儿之前偷偷尝过,苦得不行,她只尝了一点,舌尖大半天都没消下去苦味。 见顾景尘这般当水喝,心里也有些不忍。 “大人,”想了想,她说道:“这话本不该我来跟大人说,但又不得不讲。” “什么?”顾景尘抬眼。 颜婧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斟酌了下言辞,道:“大人即便再忙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彼时淋雨的时候就该注意的,不能任由病情加重。” “可你没注意也没听大夫劝,这下病倒,反而耽搁更多功夫,得不偿失不是?” 顾景尘淡笑,颔首道:“你说得对。” “......” 说得对,那怎么就死不悔改呢! 结果顾景尘立即又开口道:“我下次会注意。” “......” 颜婧儿觉得顾景尘这双眼睛实在犀利,别人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过去将药碗拿过来,再收拾桌上的药盅,然后拿出门交给小厮清洗。 再回来坐在椅子上时,渐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缓缓寻思着,适才那番对话的场景似乎有些怪异。 就好像似曾相识........ 是了!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听爹爹这样说话,彼时娘亲气得头顶冒烟,爹爹也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道:“夫人,下次再也不会啦,下次一定注意。” 颜婧儿有些不自在,悄悄去看顾景尘,果真在他脸上看到些促狭笑意。 莫名的,她脸颊有些烫起来。 她憋闷了会儿,嘟哝道:“我也不是啰嗦,就是觉得大人这么个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实在是......” “什么?”顾景尘倏地掀眼,半晌,迟疑地问:“这么个....年纪?” “难道不是么?”颜婧儿恶向胆边生,直言道:“大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不听劝,非得要等生病了才老实,就跟个孩子似的。” 颜婧儿一口气说完,余光打探他的神情。 顾景尘沉默,坐在椅子上许久也没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就在颜婧儿以为他许是认识到自己错误,正在忏悔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开口了。 “二十六。” ? 颜婧儿有点懵,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何意。 “我今年二十六,但这是虚岁,认真说起来...”顾景尘纠正道:“实岁也才不过二十五。” “......”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