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意外的收获
第八十三章 当时到底是谁隐没在人群之中，偷偷窥视着事态进展？ 等到黎青山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之后，他们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吧？ 可是，此时的黎青山却无法松下这一口气，在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情况下，他总是有一种敌暗我明一样的担忧，虽然严格来说，“他们”并不一定是自己的敌人。 一念至此，黎青山当下又追问道：“马叔，你说的他们……到底是谁？” 见他还是不死心，马铁匠摇头说声：“青娃子，不是马叔不告诉你，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就好，许多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这话是有一点道理，不过现在的情况却并非如此，见马铁匠依旧不肯说，黎青山低头思考片刻，又道：“马叔，现如今，我既然帮你做了证，便也等于是一只脚踏上你们这条贼船了，他日你们若是失手被抓，事情败露，只怕我也会受到牵连。你现在不告诉我，我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好像自己的前程系于一根浮萍之上……” 其实他心里并不担心这个，只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得不如此说。 马铁匠不由的长叹起来，青娃子这份担心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黎青山见他好像有所松动，知道自己这说法终于起了作用，连忙又趁热打铁：“……况且我现在既然封了爵，在这橘香驿中大小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你们做的这些营生，终究是见不得光的，他日你们若是真落到那些官差手中，或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说不定我也能照拂一二。可你若是不说。一直瞒着我，我便是再有心想帮你们……” “青娃子，你照拂不到的……”马铁匠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罢了，马叔也不瞒你了。当时他们确实也在围观的人群中，而且人手并不少……” “他们是谁？” “他们是……水寇！” 水寇？ 黎青山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水寇不是都在江上出没的吗？ 不过细想之下，好像又有此可能。 橘香驿往来人流甚多，成分复杂，官府对身份的盘查本来就不大严格。这倒不是他们懒，而是因为驿站不比县城，县城一般都有城郭相围，只须守住城门。所有的进出人口便能查得一清二楚，而驿站却是完全开放式的，所以根本无法盘查。 水寇说穿了也是正常人，也没长着三只眼睛，只需要保持低调，不要过于嚣张，混迹于此地熙攘人流之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人太多。 这么一想，黎青山又问道：“马叔。你怎么跟水寇们搞到一起去了？……我知道了，定是他们胁迫你为他们私铸，是不是？” 马铁匠却是摇了摇头：“青娃子，水寇之中也有好几支，有些水寇强占漕运，坐收钱财。甚至杀人越货，确实罪大恶极，可有些水寇却还好，至少能坚守住一些最基本的原则，不杀生。不抢掠。马叔所认识的这一支，相对而言，并无诸多作恶，所以我才肯帮他们。其实说起来，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之人，落水为寇，也是被这时局逼的而已。” 他虽然这么说，但黎青山总觉得逻辑上哪里有些不对，他细细一想，终于问道：“马叔，他们既然没有胁迫你，你也不图钱财，那为什么你还要如此冒险，帮他们干这私铸之事？若是东窗事发，那后果难道你不晓得，到时候你被砍了头，曝尸市上，他们躲在暗处，却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这你没想过吗？” “我自然晓得。其实早前几年，他们便已找过我了，那时我跟你想的一样，所以我婉言拒绝了。后来他们又找过我几次，想说服我，可我那时根本无意于此，好在他们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为难我……”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冒险跟他们合作？可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入他们手中？” 马铁匠惨然一笑：“这倒没有，今年是我主动去找的他们……” 黎青山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可能？” “因为，我……有求于他们。”马铁匠叹息着说道，“我有些个人私事，需要他们的帮助才有希望完成，作为交换，我便答应帮他们私铸钱币。” “……他们这几年也一直在找寻合适的人选，可是私铸钱币，终究不是易事，况且普通匠人根本不敢揽这活，避之还唯恐不及，因此他们一直没找到人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去找他们，他们马上便答应了。” 黎青山愣了一下，问道：“马叔，你有什么不好办的私事，也可以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什么忙。世上路途千万条，不一定非得走这条路。” “你应该帮不上的，这件事比私铸更难。私铸钱币是重罪，我心里何尝不晓得，若是寻常之事，我也不至于如此铤而走险了。” 马铁匠停下来想了想，终于又说道：“青娃子，此事我也不用瞒你，我有个亲人失散多年，这些年我费尽心机，多方打听，终于探听到一点消息。不过据消息来源，眼下我的这个亲人极有可能身在陈国。” “陈国？可是这大江另外一边的陈国？”黎青山似乎有些懂了。 因为此时大江两岸分属两国，而且是对峙中的两国，所以普通老百姓想要渡江而过，那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八成会被当作间隙抓起来。若是被抓住，管你是谁，先送到牢里严刑逼供一番再说。 马铁匠点了点头：“现在你晓得马叔的苦衷了吧？那些水寇虽然不招官府待见，不过他们在各地都有人脉，而且他们控制着大江上的来往船只，陈国对他们来说，虽然谈不上出入自如，至少不像我们平头百姓这样困难。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求助于他们，你……懂了吗？” 黎青山忍不住挠了挠头，陈国，确实超出他现在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好在他知道，隋与陈的对峙在三年之后就会结束。如果历史按照他所知道的那个方向推进，杨坚统治下的大隋很快就会灭掉著名昏君陈叔宝统治的南陈。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中国在经过一百多年的南北朝大分裂之后，会再次迎来一次民间渴望已久的统一。 继秦与汉之后，隋的历史将会开启，至于它短暂的国祚，那却是后话了。 现在是隋开皇六年，也就是公元586年，而历史上这次统一将会发生在公元589年。也就是三年之后。 等到那时，马铁匠若是要找寻亲人，应该可以渡江而过吧？ 江山割裂，看似与老百姓关系不大，其实不然，马铁匠便深受其苦。 说到他失散的亲人，黎青山又问了两句，马铁匠虽然含糊其辞。不过现在矮几之上还放着他之前被官差们搜到的那些杂物，那只尚未雕刻完成的木马。似乎隐隐在告诉着黎青山一些线索。 多半是他的孩子吧…… 事关**，见马铁匠似乎不想提及此事，黎青山也没有再三追问，只是暗暗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他目光陡然从那木马上掠过，见旁边那具黄灿灿的天平十分精致，便伸手取过细看。 这具天平造得极为精细。形状大体上跟后世的天平差不多，中间一根横梁，左右两边各悬挂一个铜盘，中轴处有一根灵动的指针，指示两边的平衡。 除了丝线提纽以外。这具天平通体皆为黄铜所打造，用料上显然也用了心，不易锈化。 放在后世，这便是价值连城的古董，黎青山忍不住拿在手中把玩了几下。 等看到中轴之上，赫然写着“德衡制”三个阴文小字时，心中却是一惊。 德衡？ 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不过想了半天却没想起来，只好又问马铁匠。 马铁匠顺手接过那具天平，一呵袖子便擦拭起来，显然是他心爱之物。 “这具天平是我先祖留下之物，传到我手里，已经传了好几代……” 先祖？ 黎青山脑中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一人，差点没跳起来：“马叔的先祖，那自然是姓马了？” 马铁匠显然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待听清他的问题，又是失口笑起来，刚才的话题一直有些沉重，此时气氛才有了一点转变。 “马叔的先祖自然是姓马，难不成还姓牛，这有什么奇怪的，怎么了？” 黎青山却是激动万分，颤声问道：“马钧，马德衡！难道马叔竟是马钧的后人？” 马铁匠这才惊道：“你竟然也听过先祖的名号？” 黎青山哑然失笑，马钧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可是中国古代科技史上最负盛名的机械发明家之一，从实力上来说，是完全可以比肩鲁班的巨匠级人物。 有一件事黎青山从小印象便非常深刻。他长大的那个小镇，很多田地都在镇子后面的山丘上。那山丘虽然不高，但那路却难走，山丘上又没有水源，所以若要灌溉需要先提水上去，非常不便，碰上干旱天气，镇上的农民便很头痛。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弄来一架奇怪的木制大车，架在山丘的陡坡上，竟解决了这个难题。 孩童时期的黎青山经常蹬着那架神奇的水车，蹬着蹬着，水车叶片翻动，那水便会从低洼地里被一路蹬到山丘上去，便能轻轻松松完成灌溉。 小时候的黎青山只是单纯觉得好玩，长大懂事后才慢慢体会到，这种只需一个小小孩童便能独自cao控、将水往高处运送的水车，是多么伟大惊人的发明！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普及，他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泡在图书馆里，查了许多资料，这才知道了那神奇的水车，原来叫作龙骨水车，同时也记住了马钧这个牛逼闪闪的名字。 直到农用水泵普及之后，龙骨水车才慢慢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变成博物馆中才能见到的东西。一个古老的木制机械发明，在经过漫长的一千八百年之后，才被代表更先进文明的电力机器所代替，这已经足以说明这位马钧的伟大了。 而此刻他的后人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黎青山怎么能不激动。 时间无言，仿佛躲在暗处。默默地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儿时受惠于马钧的的伟大发明，而今天，他却无意中救了马钧的后人一命。 或许，这便是宿命吧？ “青娃子，为什么你竟然晓得先祖的名讳？”马铁匠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吃惊的表情竟然丝毫不亚于黎青山。 要知道这个时候民间典籍非常有限，龙骨水车虽然早已流传开，但马钧这个名字却少有人知。以往马铁匠也多次跟别人提起过自己这位引以为傲的先祖，但却知者寥寥。让他好生失望，同时也为自己的先祖大鸣不平。 而眼前的黎青山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娃子，居然通晓古今，这才叫他大感意外。 黎青山已经大声赞道：“当然知道！龙骨水车就是他发明的，这种田间灌溉利器简直神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龙骨车鸣，可望丰穰。马叔这位先祖，别的不说。只凭这一车之奇巧，便足可名传千史了！” 这倒不是黎青山故意夸大其词。 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农业大国。在农业生产中，任何一个小小环节的改进都能迅速地被推广开来，惠及这片大地上所有勤劳耕作的农民。 七星瓢虫的使用就是刚刚出炉的例子，更何况是龙骨水车这样重量级的发明，一经面世，便泽润万亩农田。造福世间农户。 马铁匠听他说起龙骨水车，也是面含微笑，总算有人知道，这神车是他家老祖宗弄出来的。 谁知又听黎青山说道：“除了龙骨水车，还有指南车。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东西。但只是想想也知道，这决不是寻常匠人可以打造出来的神物……” 马铁匠脸上的惊奇更甚，黎青山居然连指南车也知道？他之前跟人说起这个，别人都是一脸懵逼。 “……最让我佩服的还不是这些。遥想那位孔明先生，慧贯天下，极智近妖，他殚精竭虑所制得的诸葛连弩，其设计、功能、机巧、效率，各方面无一不登峰造极。而马叔你这位先祖，在其基础之上竟然还能加以改进，最后竟然将弩机的效率提高整整五倍，不得不说，真乃神人啊！”黎青山一脸崇敬地叹道。 当初他看到这段资料之时，被这位奇才深深地震撼过，所以一讲起他的光辉事迹来，便如行云流水，滔滔不绝。 马钧的名气虽然没有鲁班那么大，不过那也是妖孽一样的存在，关于他的伟大发明，其实远不止这些。 马铁匠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大受感动，自己祖辈的诸多发明创造，终究没有湮没于历史的长河。 就算最后真的被泱泱历史所遗忘，但至少能有黎青山这样一位懂得赏识的人，也算了无遗憾，这是对祖先最好的报答。 高山流水，得一知音足矣，这种赏识，便如伯牙子期般，让人动容。 马铁匠不禁对眼前这位少年再次刮目相看，由衷地感叹道：“青娃子，先祖若是能听见你这番话，定会含笑九泉。” 可一想到自己，他又有些羞愧难当：“先祖一生，都在发明创造，格物致用，而我，今日却蜗居于此，干起这私铸的营生，说起来真是忝为他的后人！百年之后，不知我还有何脸面去见他？唉……” 见他黯然，黎青山安慰道：“马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私铸之事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你。” 他心中其实早已澎湃不已。 马铁匠既然是马钧的后人，那些牛逼轰轰的手艺，多少总能传承一些下来。怪不得他以一已之力，就能完成私铸钱币这样的事情。 以后自己想要弄点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小发明小创造，带着图纸来找他，准没错。 想到这，黎青山笑道：“马叔，你想干出一番作为给祖宗长脸，我也想格物致用，要不以后你我一起合作吧？我心里鬼点子倒是多，就是动手能力差一些，而这，正是你的强项……” 见马铁匠有些意外，黎青山又说道：“跟我一起合作，总比跟水寇们合作靠谱吧？至少，我决不会叫马叔帮我私铸铜币。” 谁知马铁匠却又想朝他跪下，黎青山吓了一跳，连忙又将他一把扶住，嘴里大叫又怎么了？ 马铁匠肃然说道：“青娃子，马叔这条命都是你救下的。方才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几日之后只怕便已身首异处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便是，我一定肝脑涂地、全力以赴，可你若说什么合作之类的话，那便折煞我了！” 黎青山知道古人极重信义，更何况是马铁匠这种技艺高超的匠人，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大为兴奋。 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救他一命，还能有这种好处，以后想打造些什么器物之类的，肯定不用发愁了。 说起来，他心里正有件难事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