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脱离关系
火烧一般的晚霞,落在罗琦眼里,比烙铁还要烫眼。 她行色匆匆的直奔里正家里,那里正白白胖的坐在自家院子里,听见大门响动睁眼看,是个头脸板正拎着一包点心的小娘子,还挺懂事的,“是赵家七娘来了啊。” “张里正,这是七娘孝敬您的,您尝尝。” “好,放那吧。你来什么事啊?” “七娘想打听了一下,井巷里还有没有空房。” “有啊,怎么你家里不是刚搬进来吗?” “不是,就是问问。” “你这小娘子,关心这些作甚,”里正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家往西第二户,贺家婆姨房子西邻的那个小院子就空着,比你家还小,就是院子里有颗不结果子的老枣树的那个,原来住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子,前两年死了,房子就一直空着。” “那要是租住的话……” “死了人的晦气,将就着一个月也得要二十枚铜板,怎么,你家还有搬来的亲戚?” “啊,是,是,我娘请您明天一早家来一趟。” 里正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就你们这些新来的事多,点点头,罗琦连忙退出里正家。 傍晚,贾氏酒气熏人的从外面回来,扫了桌子上仅有一份野菜杂粮粥一眼,都懒得坐下了。 “工钱呢?” “收起来了。” “给了你多少?” “九十枚铜板。” “我呸,够老娘喝西北风的,我就说那家子小里小气吝啬的紧,你下个月不要给她打下手,我自有安排。” …… “拿来!” …… “你是不是耳朵聋了?!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 “没聋,要钱没有。” “你说什么?!!”贾氏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瞪着罗琦,十郎早得了罗琦嘱咐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盯着桌子上的破洞看。 “我说,要钱没有。”罗琦站起来直视贾氏,“钱我拿去给十郎交束脩了,赵家给的银子都在你手上,娘莫不是吃酒吃糊涂了,管我来要钱。” 贾氏被罗琦逼视的倒退一步,觉得这样不对忙挺起胸脯往前迈了一大步,罗琦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很淡然的面对贾氏,看得贾氏觉得自己底气都要不足了,心里的怒气化成了一声尖叫朝着罗琦扑过来,“反了你个小蹄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十郎被吓了一跳,就看见jiejie一把架住了娘想打耳光的手,他心里一慌,下意识的就去抱住了贾氏的腰,“别打我jiejie!” “反了,反了,都反了!!” “你醒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都去干什么,怎么,刘医生的事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你跟踪我!”贾氏气势一落,罗琦冷笑,“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的勾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jiejie,你说什么呢……” “你别说话,”罗琦喝止十郎,有些话有些窗户纸还是早点捅开的好,她逼视着贾氏,“你想羞辱赵家,可以,大家各凭本事,你要是想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告诉你,就算是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贾氏大骇,见鬼了一样看着罗琦,你你你你的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一阵狂咳,“咳咳咳……” “今天,既然你不管我们的死活,那就不如趁早散伙,我们要和你脱离母子关系。” 十郎吓傻了,贾氏也懵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唯有罗琦一口气说完心里松快了起来。 下意识的,贾氏伸手紧紧的抓住了十郎的胳膊,哭丧着个脸,“你也不要你老子娘了?” “我……”十郎的胳膊被贾氏掐的生疼,他忍不住使劲挣扎出来,不敢接近眼神要杀人一样的贾氏,颤巍巍的本能的躲在了jiejie身后,贾氏突然疯了一样的哈哈大笑,“好,好,你们这些白眼狼都恨不得我立马死了是不是,老刘说的没错,跟赵家沾了边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脱离关系,你想得美,明儿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人。” “娘!” “你别叫我娘!你还真是赵家的种,和你那个冷血冷情的爹一样,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滚!” 罗琦啪的一声把藏在桌下的菜刀插在桌子上,“那就黄泉路上好作伴吧!” 贾氏色厉内茬,没想到罗琦竟然来真的,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就怂了,被迫写下了罗琦口述的脱离关系的话,写到因罗琦不孝时。 “姐……”十郎在后面拉她衣袖,罗琦回头看看他震惊陌生的眼神,咬了咬牙,“好吧,十郎忠孝,你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以后也必然是要他给你养老送终的,他不愿意与你生分了,那我也不当这个坏人,只我一人与你脱离关系。” 贾氏写完了断绝母女关系的说,按上手印,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低声咒骂到后半夜里才停歇,罗琦看着十郎也责备自己的眼神,差点摔门一走了之,可是不能,只能忍气收拾了几件衣服,在凳子上坐到天明,贾氏几度想要出去,都被明晃晃的菜刀挡了回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出了这个门就不认账了,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我今天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明天就能捅进你后心里去,你防的了一天防的了一世,就算是把我卖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你。”
等到里正来敲门,罗琦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夜未眠起得猛了头晕的很,但是她还是咬咬牙坚持走出去,请了里正进来,当了断绝关系的文书的见证人,贾氏无话可说,只是拿着帕子抹眼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赵绮罗,女,武德八年生,小,千乘县人,父早亡,柳眉杏眼下唇含痣,身长中等,无残,贞观十四年与生母贾氏断绝母女关系,自成一户,居井巷。 墨迹新干的户籍拿在手里,罗琦心里透进了一丝光亮,十郎默然的站在门边,屋子里贾氏摔摔打打的,无非是骂她不孝不要脸……随她去吧。 “你这小娘子,算我看走眼!” 里正气的胡子一颠一颠的,却也不想和钱作对,没好气的把租赁的条子和钥匙扔给了罗琦,摔门而走。 里正一走,罗琦拿好钥匙,一回头,十郎正茫然的倚在门框上。 她冲着十郎招招手,十郎犹疑了一下才扑进了她的怀里,呜呜的哭,罗琦却是笑着的,她轻轻摸着十郎的脑袋小声说,“乖,jiejie只是搬到别处去住,还是住在井巷子里的,你想jiejie了,就到那边去看我,好不好?” 十郎拼命摇头,罗琦鼻子也有些酸,可是,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十郎,如今你也八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十郎不要jiejie走。” “傻孩子……” “就是不要jiejie走,不要,不要!” 罗琦深吸一口气附耳叮嘱,“十郎长大了,娘是个没有节制的,我不在,她以后指望着你终归还会收敛一些,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三十枚铜板,你自己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拿出来被娘发现,万一遇见不时之需……明白吗?” “这……” “记住jiejie的话,要是这个家没法呆了,就来找jiejie。” “可是……” “有得必有失,十郎,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所有的事都是要自己权衡和选择的,她与我有生身之恩,我自不会忘,可是,不代表她要卖我,我也要愚孝,你还小,不过你要记得,做事只要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便可,我自问这十几年已然问心无愧。” 十郎自小和罗琦亲近,其实,不是不知道娘根本就不喜欢jiejie,甚至于说,在赵家,娘根本就不管jiejie的死活,况且,昨晚jiejie的话令他惊骇,娘竟然……可是,这边是jiejie,那边是娘…… “好了,”罗琦给十郎擦擦眼泪,“我走了,以后记得常来看我。” 贺家院子里,贺子庸倚在屋门口,隔着矮墙,审视着那个背着包袱较小却挺直的身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正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