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华
秀荪恋恋不舍地看着八老爷和阮氏一前一后消失在明间的湘妃竹帘之后,慢吞吞坐回了座位,端起自己的茶碗。 老太太见了,颇觉好笑,也没点破,反倒破天荒称赞起秀莞送的炕屏来。 秀莞眼孔挺小的,一丁点大的事情就容易引起她心中关于嫡庶差异的疮疤,要么怨愤嫉恨,要么黯然神伤。 而人总是也有优点的,秀莞有个大大的优点,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事,都相当认真。 秀荪是知道的,她这两个来月,每天早起写十张大字,上午练两个时辰琵琶,下午陪老太太礼佛抄经书,晚上回去挑灯刺绣,抽空还要和赵姨娘碰面密谋些什么,只睡两个时辰,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双眼肿得核桃一般,活像痛哭过一场。 再看这炕屏,针脚又细又密,工整有序,配色也十分讲究,那远山仅从白色渐变成了靛蓝色中间就换了起码十种丝线。 相比之下,秀芷绣的这个抹额虽说做工良好,而在绣工和创意上,却和秀莞的作品没办法比了。 连秀荪这个始作俑者也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了,本来她计划着给秀莞找点事做,就不要没事出来瞎掺合了,岂料她竟能起早贪黑连轴转,不仅出色完成了炕屏,还半点没落下搀和的脚步。 秀荪服了,偷偷在心里给她竖起大拇指。 秀莞陡然被老太太称赞,一开始有些意外,当确定老太太是真心在称赞她时,渐渐喜形于色,谦虚了几句后,倨傲地瞥了秀荪一眼。 收到秀莞挑衅的秀荪默默收拾起方才的愧疚与佩服,暗暗在心里道,四jiejie请放心,下次我会加倍努力的,欧耶。 ——俺是腹黑女主的分割线—— 浣石山房外的鹅卵石甬道,八老爷背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潜行,阮氏装作浑不在意地保持自己的步调,不久,两人之间就拉开了一些距离。 陈mama就拽了拽阮氏的袖子,急忙忙朝她使眼色,阮氏抿了抿嘴,抚了抚因喝多了酒而隐隐作痛的额角,正打算拔步追上前去,却见前面走得虎虎生风的褚八爷竟然停了下来。 阮氏扶着陈mama手臂前去查看,鹅卵石甬道一拐,拂过横斜的花枝,正瞧见一袭月白衣裙的赵姨娘跪在八老爷脚边。 单薄的夏衫松松裹在身上,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乌黑油亮的长发只用了个白玉长簪绾成个松散的流云髻,莲花般的小脸虔诚地仰起,斜斜朝八老爷望去,那眼波如泣如诉,映着橙黄色的灯笼光,甚是勾人,一双葱管般的柔荑缓缓地慢慢地,去抓八老爷的袍角。 看这情形,似是赵姨娘在倾诉相思之情,褚八爷也甚是感动,正要弯腰扶起爱妾,携着他回院子去,他本来也没打算留在葱介轩。 阮氏早上看到秀莞去找八老爷就知道没好事,到了晚间她娘果然在这儿候着。 看来外面那位的事儿几个姨娘也知道了,一个一个都按耐不住了,如果不杀鸡儆猴一番,这院子里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 褚八爷就感觉肩膀一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推出了窄窄的鹅卵石甬道。 再定睛去看原来的位置,却瞧见阮氏正揪着那月白色弱女子的头发来回扯,白玉发簪已经落在鹅卵石甬道上,摔断成两截。 而阮氏犹不解恨,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在那花瓣一般的脸颊上来回招呼,口里还咬牙念叨,“犯*贱犯到院子外面来了,看我不打烂你的脸。” 赵姨娘的身影破碎地,绝望地,随着阮氏的拉扯来回扭动,红肿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八老爷心疼,上前要去解救赵姨娘,却被陈mama带着两个健硕的婆子挡在一旁,陈mama的声音听着很是焦急,很是害怕,却就是不移开脚步,“八老爷息怒,太太这是见姨娘太没规矩,教训教训,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这是什么话! 褚八爷气结,冲撞不过这几个婆子,吵架又骂不过阮氏,只好转身就往回走,陈mama见八老爷走了,咬了咬牙,心下黯然。 这边赵姨娘看了两眼八老爷的背影,无神的双眸又恢复了神采,她来不及擦干嘴角殷红的鲜血,斜睨着阮氏恨声道,“太太随意打骂姨娘,就不怕此事传出去……” 话还没说完,阮氏又一个大嘴巴招呼上去,赵姨娘直被打得翻倒在地,月白色的衣裙沾染上了大片褐色的泥土。 阮氏拍了拍手,淡淡笑着道,“你一个妾室成天勾引爷们,我这个太太是管教你,人只会说我不妥,不会说我不对,”她理直气壮,“何况……” 阮氏讥笑着捏起赵姨娘的下巴,“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是你犯了口舌,到时我只管打烂你这张嘴。”这院子里除了她的人就是老太太的人,她怕谁。 不理赵姨娘愤恨的眼神,阮氏直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埃,吩咐道,“把她给我架回屋里去,这两个月都别出来了。” 那两个健壮的婆子立即上前抓起弱不禁风的赵姨娘,直接拖进了葱介轩的侧门,“你!你别得意,有你哭的时……” 赵姨娘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怒吼,一句话还没吼完,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嘴。 阮氏站在原地,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mama见阮氏气息平顺了些,这才上前道,“太太,您是正房,何苦和个贱婢理论这些。”何况她们今夜还有所安排。 阮氏深深吸了口气,伏天的夜晚,温热的空气拌着浓烈的花香充满肺腑,本是沁人心脾的好味道,她却像闻到呛辣椒一般,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只是一看见她,就想起那两个苦命的孩子,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罢了。”暑热的天气,阮氏却微微颤抖,喉咙深处发出嗝嗝嗝的杂声。 阮氏原本顺风顺水的人生,直接或间接地被赵姨娘打破了,她怎能不恨。 陈mama也是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阮氏,又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有些遗憾。 葱介轩的回廊柱子后面,莫姨娘就缓缓缩回了头,头顶上至今头面在大红灯笼的光芒中闪了闪,她冲贴身丫鬟招了招手,主仆俩猫着腰放轻了脚步自葱介轩东边的穿山游廊小跑回了苾芬馆。 直到关上房门,莫姨娘才敢大口喘气,她抚着胸口指着小丫鬟给她倒水,幸灾乐祸道,“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方才我见赵姨娘跑到了我前面,还盘算着要不要跟上去,幸好我脚程慢,不然今天被太太扇嘴巴的可就是我了。哎呦喂,真是吓死我了……” 对面厢房开了一缝的房门缓缓又阖上,小丫鬟跑进内室王姨娘身边道,“姨娘,莫姨娘也跑回来了,很是慌张的样子。” 王姨娘放下手里的秀活,轻轻笑了,“她今天运气挺好,有赵姨娘挡灾。”又拔下发间的银簪拨了拨烛火,沉吟道,“看来外面那位,是真的怀上了。” 烛火映着她恬淡的面庞,跳动闪烁着融融的光。 那边八老爷刚踏上抄手游廊,就让申mama给拦住了,“老爷,老太太吩咐了,今天您只能歇在葱介轩。” 八老爷咬咬牙,恨声道,“让我和那泼妇共处一室,还不如杀了我。” 申mama也不争辩,扑通一声就跪在八老爷面前,哀求道,“老爷呀,老太太这几年心里苦呀,长房这次办丧事,您也看到了,这都是没男丁的祸事呀,您忍心看着老太太见天儿地睡不着觉,日夜为您忧心吗?” “申mama,您这是干什么呀,”八老爷见平日里尊重的老仆跪在自己面前,于心不忍,赶紧扶她起来,听着她的哀求,想到寡母的不易,心又软了,一咬牙一跺脚,“唉,我去还不行吗。” 申mama这才站起来,却没有回浣石山房,而是带着几个婆子一路簇拥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八老爷进了葱介轩。 看着八老爷进了阮氏的门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几个婆子把住了葱介轩和苾芬馆中间的穿山游廊。 老太太好不容易策划的,要是有姨娘这时跑出来搅局可怎么办,那几个不省心的姨娘,还是她亲自看着为好。
——俺是很想听壁角的分界线—— 老太太赐的酒,有些烈。 八老爷修长白皙的手指按着额角踏进阮氏屋里的时候,正瞥见阮氏和陈mama趴在炕几上,端着茶碗。 他心里还窝着火,提醒自己不能给阮氏好脸色,侧身昂首站着,做不屑状,指着陈mama道,“给我滚。” 他本是个斯文人,奈何他老婆完全不接受斯文的沟通方式,他也只好学着粗鲁地沟通。 陈mama看了一眼阮氏,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放了心,接过阮氏手里的茶碗,退了下去。 明间的门发出关闭的哐当声,八老爷这才转过身。 那束腰炕几中央,摆着个宋代龙泉窑豆青三足香炉,袅袅的青烟自纯银镂空云纹香炉盖中冉冉升起,而后消散。 阮氏那本来面目可憎的泼妇嘴脸,在这袅袅的烟云中,竟晕染出点点桃花的甜美。 她仿佛也有些醉了,两颊绯红,眸色迷离,就歪在罗汉床上看着他,似是默默的召唤。 八老爷定了定神,不,不对,他是来吵架的,这恶毒泼辣的妇人,要休回家去才是。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罗汉床,青砖地面像是倾斜了角度,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爬山。 阮氏歪在大迎枕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没了似的。 他看见八老爷迈着蹒跚的步子朝自己走过来,软脚虾一般毫无男子气概,要是往常她铁定一脚踹过去让他摔个大马趴,而此刻,也不知怎么了,她忽发觉褚八爷这样虚浮的脚步竟是如此的风流魅惑。 褚八爷已经扶着炕几坐在她身边,深刻的眉眼此刻看上去那样柔和可亲,男子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她忍不住凑上去深深呼吸,就像是穿越沙漠的人,终于找见了水源,不知不觉间,她觉得有股燥热自心里爬出,如蚂蚁咬噬全身,无法解脱,难受无比。 褚八爷见对面艳若桃李的女子向自己凑近,脑子恍惚起来,一时间忘记了今夕何夕,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哦,对了,他是来吵架的。 他扶着炕几的边缘,凑上前去,手捏剑诀,指着她那娇艳欲滴的脸,大着舌头轻声道,“你这泼妇。” 这是他们每次吵架的开场白,他本是无比熟悉的,只是如今说出来听着不像是吵架,反倒像是调*戏。 原本每当他说出这句话,阮氏都会跳起来,扭曲着面孔指着他的鼻子将他狠狠羞辱,而这回,只见阮氏娇媚一笑,抬手就撕开了自己的衣服。 交领夏裳本就只有简单的系带,这么一撕,衣襟大开,大片雪白的肌肤立刻曝露在褚八爷眼前,碧绿色的肚兜束缚着一对滚圆,肚兜中央栩栩如生的牡丹艳红耀眼。 她脸上还洋溢着无意识的媚笑,仿佛他的视线是那和煦的阳光。 “你……”褚八爷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视线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 他不仅移不开,还贴了上去,嘴唇碰倒那guntang的肌肤反而感觉到身体中的燥热化作津香惬意。 阮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懒得睁开眼,她只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强烈气息,那气息带来的舒适感觉叫她不管不顾地就往那宽阔的怀里钻。 阮氏不住的动弹叫八老爷更加燥热,他只能更深地将自己埋在那馨香的颈项间。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抬手将那具玉*体打横抱起,转身倒进了锦绣被衾中。 黑漆螺钿架子床微微晃悠着,沙绿色绣虫草纹的帐子垂落颤抖,许久许久,不曾停歇。 檐廊下,陈mama和申mama并排站着,听见屋里轻微的吱嘎声久久没停歇,都缓缓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