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 脱胎换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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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大晴,寒潭上的风吹过来,风里隐隐飘过淡淡的笛音。 夏天又到了。我抬首望天,碧空中有一只鸽子飞过,脚上绑着竹管,一直往太上神宫而去。 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十五天。 时间就这样在我不断的忍耐和苦熬中一点一点过去了,再过五天,我就能从这深渊里被放出去,再见到师父……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以来,每次当我从雪夜的寒冷中清醒之后,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跟以往有了明显的不同,连白寒潭的冰气也能渐渐抵御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潭中的湖水,每当太阳下山后,我的半边身子上冰雪堆积,依然深受凌冰针之苦,而另外半边身上的潭水却开始微微起泡沸腾。冰火两相煎,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身体里的内力有所提升,以至于我能捱住这潭水变化的苦寒了。 可是我每日待在这寂清的白寒潭,没有修炼过任何仙法,这样的内力是从何而来的呢? 难道……是师父来过,是他帮助我能在这里继续坚持下去吗?我抬头看了看耸立在云端之处的九重白塔,心中犹疑难解,却也不抱任何期望。 潭水倒映着我的脸,水光反射下显得白净清丽。 四年多来,我已脱胎换骨,原本脸上的稚气渐渐消退,少女的容色漫过脸颊、眉骨和身体。从前,我有一双活泼灵动、宝光流转的眼睛;可现在从水中倒映出的眼睛,像水波一样的冷,像烟雾一样的媚,仿佛饱含心事,看着潭水的时候,温柔而迷惘。 我长成了少女的样子,仙骨也让我的年纪永远都定格在女子含苞待放的时候。可少女的情怀,早在这森冷的白寒潭中被消磨耗尽了。 我不再是曾经刚入中天时单纯莽撞的丫头,外面的世界,与我隔绝了近五年,我的心也空了近五年。 除了身体上的变化,我慢慢学会了让自己和万物去对话,更多的时候,是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逼着自己静下心来,聆听着这太白峰下四周围一切的声音和动静。师父曾经教我用澄定透彻的心去感受万物,之前我已经成功让自己的灵识透过结界去神宫。不过白寒潭的九道结界太过强大,还不足以能让我的灵识穿过,但是靠心去和万物对话却是毫无任何阻拦。 潭水碧波荡漾,冷杉林随风摇摆,风擦过寒潭石壁的呼啸声,瀑布万马奔腾入潭中的奔鸣声…… 一一入耳,也能在我的意念中一一静止。 潭水静止,冷杉林静止,风静止,瀑布静止……我在一切静止的时空里感受着刹那的宁静和永恒。 我站在这幽深的寒潭中央,望着眼前一切静止的景象,触摸着静止在半空中的水雾,迷茫又孤寂。但只要我再挥一挥手,带动哗啦啦的铁链声—— 袖中的风飘过。 潭水又开始轻微荡漾起来,冷杉林在寒风中轻摆,风呼啸着擦过石壁毫不保留痕迹,水雾漂浮过空中,瀑布不舍昼夜地奔腾而下…… 一切静与动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能力,也许在一次次寒冷到麻木的睡梦中,也许在一次次抬头仰望九重塔的时候,但就在一夕之间,我掌控了这静止万物的能力。 暮霭如潮涌。天色渐渐变深的时候,白寒潭中的夜也越发寂静冗长,一如从前在敦煌城时,惊雷过后的静寂雨夜,水声喧哗,湿气浑浊,哪里都不可去。 不过,时间真的很久了。我用意念在手中升起一点烛火,亮光在黑暗的寒潭里晃了一下,火光明灭之间,我看见了潭壁上斧凿的痕迹。
人为凿去的什么东西,夷平了整一片石壁。上面的字,恐怕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哪怕是我亲手将那些字刻上去的人。 火光映照着石壁,上面的痕迹过了两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凿之间的凌厉。在那段见不到未来和光明的日子,在那段盼着师父来看我却怎么也等不到的日子,那段一心求死却不得不硬生生活着的日子,我带动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像疯了一样在这面寒潭石壁上到处刻下师父的名字。 ——临渊,临渊,临渊…… 生怕师父看不到我的盼望,生怕我会等不到他的来访,生怕我自己被这暗无天日的孤寂和痛彻心骨的冰冷给生生逼死。于是,我费尽心力地刻下,一笔一笔,在撕心裂肺的忍耐中度过一个白昼一个黑夜一个白昼一个黑夜……竟然就这么慢慢耗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可……师父不曾来过,连阿波那只白猴子也没有再到访。那些名字,最后还是被我自己一点一点地凿掉了。我的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印痕,眼睛蓦然一热。 没了,什么都没了……用尽了毕生心力写下来的名字,仿佛刻在沙滩上一般,潮水来去之间,一切从未发生。 将近五年的时间已轰然过去。 当年的阿墨,如今的我,已经蜕变成了清淡的少女。然而,除了那一层极尽绝艳的淡然,竟然什么都没再剩下。 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师父,我本以为我能等得到他来看我,但是后来我发现最终没有等来的是从前的自己。琥珀川横贯神宫,那个阿墨就留在了琥珀川的对面,我和她河隔两岸,相互面对,永隔一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