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郊迎孟津渡
仪仗队伍渐渐加快速度,两个时辰后,来到了离孟津渡十来里的响水湾。姬延吩咐队伍停下,让大家解决腹内大事,待到各人纷纷下马到路的两旁痛快淋漓之时,他让驭者将王车赶到旁边一处长满草丛的地方,悄悄的溜了下来,又让驭者将王车驾了回去。大家都以为天子也是方便去了,都没怎么在意。 队伍再次起行,姬延人不知鬼不觉的就混入了禁军队伍中,当然坐骑是颜率早就为他留下的,身旁的人虽然觉得这个人挺面生,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他们的大王周天子。姬延刚刚爬上马背时,光溜溜的让他很不适应,差点掉下来,但走了几步之后就调整好了平衡,想来这副身体以前是练习过骑马的。 颜率知道姬延已经下车,径直坐进了王车之中。代天子郊迎,自然应该坐天子王车。 半个时辰后,天子仪仗到达孟津渡。见到秦军阵势的一瞬间,郊迎的所有人员全都不由自足的停下了脚步,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此时,秦军五万大军大部分已经渡过大河,正在排布阵型,小部分尚在河中。绿色的原野上漫卷着黑色的战旗,孟津渡口樯桅如林,黑帆蔽日。 南岸原野上,秦军铁骑在交相呼应的牛角号声中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方阵前方的一辆巨大战车上,高高的矗立着一面“秦”字大纛旗,掌旗者是一名铁塔般的猛士,赤着的胳膊露出道道鼓起的青筋,块块肌rou犹如精铁铸就。大纛旗后方,高大魁梧的秦王乘一辆特制的大型青铜战车,浑身青铜甲胄,外披黑色绣金斗篷,头戴长矛形铜盔,一手扶住车前横栏,一手高高举着马鞭,卓然而立,傲慢冷酷地凝视着洛阳方向,恍若一尊金甲天神! 王车右手边是另一名更加雄健的大汉,徒步站在地面却与车上秦武王几乎一般高,单手举着一柄青铜大斧,脸色黝黑,神态凶猛,俨然一只择人而噬的黑熊。王车左手边是大队朝臣与一大群嫔妃。王车之后紧跟着一个千骑小方阵,阵前的战旗上大书一个“白”字,旗下是一名全身黑色甲胄的年轻将军,雄健的身躯高据一匹浑身乌黑的高大骏马之上,手按剑柄,容色恬淡,眼中射出摄人的光芒。 混在仪仗队中的姬延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军队伍,先是看了一下举旗和举斧的两个大汉,估计这两人应该就是以力量著称的孟奔和任鄙,两个莽夫而已!眼神略作停留就转到了王车上的秦王身上,暗自赞赏了一番,不过也只是武夫一名,不管现在多么的雄姿英发,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看也罢。最后将眼光紧紧的停留在了“白”字大旗下的年轻将军身上,这就是白起,这就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白起。 他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这次想办法将白起干掉,秦国会怎样?未来的战国形势会怎样?历史将会走向何方?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罢罢罢,如此名将,如果用阴谋诡计干掉,我一定会愧疚终生,只有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战而胜之,才对得起这位千古战神。当然,这很难,唯其难,才能凸显我多了两千多年的见识和智慧不是? 就在姬延胡思乱想之时,老太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声高呼:“起行。奏乐。” 天子仪仗队在阵阵乐声中朝着秦军队伍缓缓行去。 秦军也发现了这支迎面而来的红色队伍,看着他们寥落的人员,零散的阵容,嬴荡站在王车上诧异不已,高声道:“上将军,你看这是什么队伍?竟敢冲着我们而来,找死吗?” 百官中居首的上将军甘茂策马趋前道:“观其情状,应是天子仪仗,想来是天子派出犒劳大军的使节。” “天子仪仗?”嬴荡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天子仪仗?”笑过之后,不由暗自失望,天子仪仗已经是这副模样,不难想像洛阳的衰落颓败,自己兴师动众的带着五万大军,难道真的错了? 接着冷笑道:“犒劳?一个末路天子,看他摆出什么谱来犒劳寡人这个王者诸侯?” 甘茂摇头道:“可能摆不出什么谱,但如此一来,我大军怕是找不到攻城的借口了。” 嬴荡不屑的说道:“寡人欲进洛阳,要甚借口?进就是了。”说着马鞭轻扬,高呼道:“大军列阵。” 战鼓号角霎时响起,白起身边的传令兵挥动着令旗,五万清一色的骑兵在王车后边缓缓展开,进退有序,步伐整齐。不一刻,五个万人队方阵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王车后边,绵绵延延有如一片黑色的汪洋,骑士们高举手中的刀枪戈矛,整齐的高呼道:“赳赳老秦,奋勇前行;赳赳老秦,战无不胜。”其势排山倒海,其声惊天动地。 和秦军气吞霄汉的阵势比起来,周军的天子仪仗队恍若正驶向汪洋的一叶小舟。嬴荡看着双方天壤云泥般的对比,情不自禁的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两条大汉孟奔和任鄙跟着高声大笑,三人的笑声竟然压住了几万人的高呼,直冲天际。 两支队伍渐渐靠近,颜率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巍颤颤的走下王车,身后两名宫女各自捧着铜盘紧紧跟上。来到高大的秦王车驾前面,颜率微微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秦王入天子王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本太师犒赏三军来迟,尚望见谅。”语气虽然苍老,却丝毫没有惊惧之色。 嬴荡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前方的老头子,绷着脸冷冰冰的说道:“寡人不请自来,何敢劳动天子犒赏?” 颜率无视他的冷淡,再次拱手道:“天子特派老臣乘王车,捧王酒犒赏三军。周秦本是一源,同出西陲之地,理当迎接秦王到洛阳王城一游。” “一游而已?本王想要灭了周室,常驻洛阳,却又如何?”嬴荡轻蔑的说道。 仪仗队里的姬延只觉眼皮一跳,双手不由渐渐握成了拳头。 颜率却是毫无意外之色,不紧不慢的说道:“周室多有衰败,虽为天下共主,其实早已名存实亡,不堪任何大国一击,况乎秦国大队铁骑?然则,周室无财无地,无兵无将,纵然灭之,非但不能增加国力,反徒招天下非议,甚至因之而致群起攻伐。明智之主不取也!” 嬴荡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瘦小老头,突然笑了起来:“老太师果然明智,本王此来洛阳,只为看看王都气象而已。灭周之事,笑谈耳!” 颜率暗自松了一口气,再次拱手道:“秦王英明。天子赐酒,还请秦王下车接受。” 嬴荡又是一副傲慢冰冷的样子,不屑道:“周王是王,秦王亦是王,何来‘赐’之一说?又何须下车接受。”
颜率面色涨红,高声道:“天子礼仪:战车之上,勿得受酒!” “有何不可?”立于车侧的任鄙一声大吼,惊得颜率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接下来,只见任鄙大步跨到两名侍女身边,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张开,一手抓住一名侍女的细腰,双手一展,竟将两名侍女高高举起。两名侍女见到自己远离地面,只觉头脑发晕,惊慌不已,尖叫声中,轻飘飘的就飞上了秦王的大型战车,惶恐地摔倒在车板上。铜盘和酒尊却因为抓的紧倒是没有掉下。 任鄙又是一声大吼,犹若虎啸狼鸣:“跪下!敬酒!” “礼崩乐坏矣!野蛮如兽亦!”颜率痛苦的嘟哝了一句,缓缓闭上双眼,两行老泪骤然涌出面颊,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草地之上。 姬延只觉脑中嗡嗡直叫,牙齿深深的咬入了嘴唇,攥紧的拳头上,个个指节都变得煞白煞白,指甲全都陷入了掌心,鲜血直流而不自知。 两名侍女吓得完全忘记了神圣的赐酒礼仪,不由自主地惊慌跪倒,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青铜酒尊,其中一个却忘记了抓住托盘,硕大的铜盘在大风中落下,“当!”的一声碰到战车铜栏上,便闪着古铜色的亮光飞出战车,掉到地上滚动起来,一直滚到了颜率脚下!铜盘里那方红绫却被大风刮起,飘飘悠悠的挂到了“秦”字大纛旗的枪尖上,猎猎地飞扬起来。 两名侍女低头捧爵惶恐不已,以颤抖的声音道:“请,请秦王饮酒……” 嬴荡哈哈大笑:“天子敬酒,何等荣幸?何等快哉?”一只大手抓住两只铜爵,高高举起一饮而尽。两名侍女见到这种闻所未闻的牛饮架势,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止。 嬴荡见状再次大笑,一手抓住一个侍女道:“天子侍女何其胆小也!下去吧!”说罢两手一扬,两名侍女便如两片云彩般飘下车来。惊呼声中,竟然一起跌在了仍然倒在地上的颜率身上。老太师大窘,慌忙将两名侍女推开,巍颤颤的爬了起来。 嬴荡见状大小不已,扬鞭一指道:“老太师,请与本王同车前行如何?” 颜率赶紧使劲摆手道:“多谢秦王美意,老夫这把老骨头,哪里耐得战车颠簸,自乘王车跟在后边就好!” 嬴荡顿时色变:“战车怎地?本王这战车乃特制而成,比你那破旧的王车平稳百倍不止,老太快上来,一试便知。” 颜率又想拒绝,任鄙却大步走来,两手张开卡住他的腰身,轻轻往上一提,便如鸡仔般将他送进了大型战车中。 颜率心中大怒,面上却依旧平淡,从容笑道:“秦王请了。” 嬴荡却不再理睬颜率,只是将马鞭猛地一劈,高呼道:“兵发洛阳!” 大型战车便辚辚隆隆地启动了,后方大群官员和嫔妃紧紧跟上,再后边,六千秦王禁军和五个万人方队随即而动,旌旗蔽天,声震长空。前方的洛阳王城在大风中瑟瑟而抖,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周尚红,秦尚黑,天子仪仗和秦王仪仗并排而行,恰如一方破旧的红菱挂在一辆巨大的黑色战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