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陈圆圆

    陈圆圆本姓邢，名沅，字畹芬，母早亡，从养母陈氏姓，江南常州武进人；晚岁入滇南，为女道士，改名寂静，字玉庵。提起陈圆圆，不能不涉及几个关键词语：吴三桂，刘宗敏，李自成，“冲冠一怒为红颜”，满洲兵、多尔衮，和那个倒霉的皇帝崇祯。

    明朝末年实在是个糟糕的年代。

    内部腐败不堪，遍地流寇，满洲又崛起于东北，年年岁岁差不多都是旱灾、蝗灾。崇祯二年，陕西大旱，延安府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乡民争着采集山中的蓬草为食，其粒类糠皮，味道苦涩；蓬草掘尽，则剥树皮来吃。树皮被用完，无物充饥，只好挖山中的观音土吃，白土冷硬而味腥，一点点即可填饱。数天后，因为不消化，肚子发胀疼痛下坠而死。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个‘冀城’的地方，每日必有一两个婴儿抛弃其间：婴儿哀号啼泣，呼叫爸妈，爬行拣吃粪便，到第二天早上，遗弃的小孩已没有活的，但又不断地有人放弃婴儿！

    “更奇怪的，小孩子或单独行人，一出城便常常无故失踪？后来见到城外的流浪汉，以人骨头烧柴，锅里煮着大块的人rou，才知道先前丢失的人都让他们给吃了。而吃人的人，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了几个深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来掩盖其遗骸。我来的时候三坑已满，而数里之内不及掩埋的，不知道有多少啊……”

    读来毛骨悚然。在这种情况下，不甘于饿死、惟有铤而走险，于是一二饥民始相聚为盗，抢掠财物，祸乱关中。同出于延安府的张献忠和李自成揭竿而起……

    国事蜩螗，战乱频仍。

    大明朝的天下风雨飘摇。

    崇祯皇帝日夜忧虑，寝食不宁。田贵妃的哥哥田宏遇为讨好皇上，舒解他的忧虑，下江南四处寻访，查到了陈圆圆、杨宛、顾秦一干美女，载回京师献给皇帝。但崇祯帝整天头昏脑胀，根本没心情逸乐，陈圆圆等在宫中盘桓了几个月，始终没得到赏识收纳，只好返回田府。

    而那位朝廷的对头，造反起家的李自成经过十多年的挣扎奋斗，麾下拥有大军几十万，围开封，下洛阳，破潼关，更有诸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顾君恩等各路人才加入，设官分治，守土不流，俨然成气候矣。东北方面，满洲兵又不断sao扰，蠢蠢欲动，可谓满目疮痍、内忧外患！朝廷下诏令总兵吴三桂统领军队镇守山海关。

    吴三桂是原锦州总兵吴襄的儿子，能骑善射，曾中过武举。崇祯初，镇守宁远时因辖地失守，连降三级；吴痛定失痛，加紧cao练军马使他的部队成为了一支劲旅。国难当头，急需将才，朝廷不但将他提拔总兵，镇守国门，连他的父亲都委以京营提督之职。吴三桂离京赴任时，京城显贵皇亲田宏遇，在自己的府第设宴为他饯行。

    陈圆圆在席前奉歌献舞。珍肴美酒，她轻轻从帘幕中逸出，轻点朱唇，淡扫蛾眉，一身白舞衣，长袖轻舒，如一朵轻盈自在的云。吴三桂痴迷迷观望着陈圆圆，手捧着酒杯，忘了喝酒，直到她离去还不曾回过神。田宏遇忧心忡忡，问：“寇至，将若何？”吴三桂说：“如蒙以圆圆相赠，我设法保护你、平安无事？”田宏遇满口答应。随即备好丰盛的嫁奁，把陈圆圆送到了吴家。

    公元1644年2月，李自成率“大顺军”出兵山西，经大同、宣府，不到两个月便打到了北京城下。3月17日夜，北路军攻陷外城，19日攻占皇城。崇祯皇帝于煤山自尽。

    李自成攻克北京后，住进皇宫。在他的影响下，“大顺军”的许多将领也开始大规模的追逐享乐，yin掠民女。特别是武将巨头权将军刘宗敏，抢先占据了皇亲田宏遇的府第，将府中几十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尽数掠夺，整天沉浸在花天酒地之中。“大佑阁大学士”居丞相之职的牛金星，所忙的则是登极大典，招揽门生，开科选举。近在肘腋的关外大敌，南明残部庞杂的军事力量，大家昏昏然纷纷然，熟视无睹，以为天下已经太平。

    李自成设立“比饷镇抚司”，实施“助饷”，重点追讨明朝各级政府官员和遗臣们手中的金银财宝。规定的数额为：中堂、大学士10万，部院、京堂、锦衣官7万或5万、3万，道科吏部5万、3万，翰林3万、2万、1万，部属员而下，则各以千计。至于皇室勋戚之家，“无定数，人财两尽而已。”

    闯王的干将刘宗敏成了追饷运动的总指挥。他命令各营造大册，登记姓名，每100人为一组，由8名骑兵押送到军营中拘禁。“人人皆得用刑，处处皆可用刑”，各营士兵可任意拷掠。从早到晚，夹棍严刑，“冤号之声不绝于耳”，许多人被折磨致死。包括“劝进”的国丈周奎，交了50万两黄金仍逃不了一刀。

    从3月27日至4月1日，追饷的运动越搞越大，由原来的皇亲、官宦、显贵，到一般地主士大夫阶层、商人甚至百姓，“各处搜求渐宏，贩鬻之家稍有赀产，则逮而夹之，老稚冤号，彻于衢路。”城内一片鬼哭神嚎。刘宗敏所居的府第有三进大院，每院受刑罚的都有百余人，这些人有钱的只占一小部分，大多数是低级的官员和小吏，还有一些商人，他们身受酷刑，哀号哭喊，其状惨不忍闻……而几天过去，这几百人能生还的，却没有几个。北京城陷入了白色恐怖。

    几十万大顺军屯驻城内，每天跑在大街上，见人就抓、见钱就抢，强暴妇女，洗劫店铺，败坏军纪的事时有发生。甚至到了夜间，“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奴女，民始苦之。”其间虽颁发军令，制止兵丁掠抢民财，“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室处，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兴悉用单布幕绵。”甚至动用重刑，“杀人无虚日”，但是在追饷、抢夺美女的狂潮中，日益膨胀的欲望主导了一切！经过大洗劫，城内的大顺兵满面红光，人人欢喜，“腰缠多者千余金，少者亦不下三百四百余金，人人有富足还乡之心，无勇往赴战之气。”

    一个多月前，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携幼，高唱“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箪食壶浆，迎来的原来是一支虎狼之师？抹一把辛酸泪无处抒发，再吼一嗓子：想闯王，盼闯王，闯王来了好遭殃……

    一品权将军刘宗敏继续扩大着战果：他派人把吴三桂的父亲绑来，追问三桂的爱姬陈圆圆的下落，吴襄不吐，“不得，拷掠酷甚。”老吴扛不住拷打，只好屈服，乖乖凑了5000两赎身银，并告知陈圆圆的下落。

    关于这桩公案，尚有别一种说法：陈圆圆被皇亲田宏遇从苏州买下，带到北京，不久，田死，吴三桂“闻陈圆圆艳名，派人随吴襄到京，从田府将她买去，送往宁远。她到了宁远后，心情悒郁，又过不惯关外生活，不久病死。”所以“大顺军进入北京时她已在宁远早死。关于她被李自成或刘宗敏所得，以及刘宗敏为索她拷掠吴襄，全是胡说。”

    这个结论与清初的许多记载截然不同。

    据与陈圆圆一同进京的名妓杨宛叙述，“与沅同见系于刘宗敏，既而沅为宗敏所携去，不知所往。”即便把陈圆圆从刘宗敏的身边拉开，情形看来也未必会有什么好转：“是日，予在宗敏宅前，见一少妇，美而艳，数十女人随之而入，系国公家媳妇也。”美艳高傲的国公媳妇做什么来？应召女郎！陪堂堂的刘大将军睡觉。作为大顺军重要的军事首领，刘宗敏一定在颠覆性的巨变和腐化堕落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刺激：看，谁都瞧不起的穷棒子、臭打铁的，逆转乾坤，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将那些耀武扬威的大官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随意鞭挞，并且夺他的床，占他的家，玩他们的女人，“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阿Q幻想中的享用的革命成果，在刘宗敏这儿兑成了现实。

    杞县出身、官封“制将军”的李岩，城破后，与兄弟李牟约束部队，部下兵马俱屯扎在城外，只带家丁三四十名跟随，并不在外生事。他针对扩大化的“追饷”运动，士兵严重失控、戕民扰民，和招降吴三桂等诸多问题，上书李自成，详细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因为讲实话，没有顺毛摸，自成听了不舒服，“见疏，不甚喜，既批‘知道了’，并不施行。”

    总兵吴三桂最初本有归顺之心。但大顺军打下京城，忙于享乐，仅派了几千兵镇守山海关，一个多月同他接触、劝降的竟然是不入流的降将唐通。吴三桂犹豫了。他差人进北京打探家小的消息，知道陈圆圆被霸占，父亲吴襄为大顺军捉拿，严加拷打，受刑将死，已凑了5000两银子交入……不由得头皮发紧。自叹：“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为？”归顺总得讲条件，没条件谁投降呀？高官厚禄不必说，连起码的怀柔政策都没有——吴三桂权衡利弊，终于转头倒向睿亲王多尔衮的怀抱，投降满洲。

    公元1644年4月19日，李自成在武英殿召开军事会议，拟派大将刘宗敏出兵山海关。刘宗敏却不驯服，顶撞说：大家都是贼，凭什么你们在京城享乐，让我去前线拚命？李自成只好率队亲征。4月25日，二十万大顺军向山海关进攻，两军激烈交战于一片石，由于吴三桂引后金军入关，并肩作战，致使李自成部大败，血洒疆场。

    李自成一怒之下，杀了吴三桂的父亲并吴家老少38口，带上搜括的金银珠宝，于4月29日撤离北京。据说，临行前本想带走陈圆圆，陈圆圆劝告说：“妾身随大王西行，只怕吴将军不依，不若将妾留在京师，或可作为缓兵之计？”李自成仓皇逃亡，吴三桂在后面紧紧地追赶，一败于定州，再败于真定，损兵折将，李自己也受了箭伤。

    陈圆圆的归宿是一个难解之迷。一般的野史笔记，都提到自李闯败退，她重归吴三桂并随之到云南，作平西王妃，“宠冠后宫”，“宫中呼‘陈娘娘’”。诗人吴梅村的描写，“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伎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说经过了十年的岁月，圆圆的女伴终于得知了她的经历和成为平西王次妃的消息，她们在羡慕陈圆圆“好运”的同时，又悲叹自己年长色衰的凄凉身世。

    陈圆圆擅诗词，有词集。其“丑奴儿令”：“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与通常的“闺词”不同。言：壬子年之前，有军官押解饷银至滇南，官本吴地人，“娘娘召见便殿，问吴中某某无恙乎，皆平昔所交厚者。盖犹未忘情也。”

    吴三桂坐镇云南，手握重兵，他将五华山的永历皇宫重加修茸，建成平西王府。踌躇满志，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

    平西王别娶，后妃悍妒，陈圆圆遂心灰意冷，脱下华服霞帔，独居别院。

    在金庸中，圆圆一中年美妇，素衣登场，怀抱琵琶，“歌喉欲断从弦续，舞袖能长听客夸”，深深倾倒了韦小宝韦爵爷。

    1673年，清圣祖削藩，吴三桂联合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之信，举兵叛乱，康熙帝出兵征讨。1677年秋，圆圆吃斋念佛已经五年了，三桂在衡州称帝，不久病死。1678年陈圆圆在沐家故园的荷花池投水自尽，年4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