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唯有杜康
“你会喝酒吗?”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李慕儿突兀地问道。 “啊?”她望着桌上搁着的一大坛子酒,咽了口口水道,“奴婢,从没有喝过,不知道会不会……” 李慕儿被逗乐了,“那你过来,陪我喝两杯。” 她挪着步子过来,远远地坐在李慕儿对面位置,倒是主动地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随后紧紧皱起了眉。 李慕儿更加觉得好笑,又往自个儿杯中加酒。 可是她单手提起那酒坛子来倒,酒再次洒了出来。 对面的人刚才就已经看不下去,此时忙捧过了坛子帮忙添酒。 李慕儿索性托着脑袋打量她,态度极好地问道:“你叫什么?” “嗯?”她总是用很多语气词,显得有些胆怯,“琼莲,噢,奴婢叫琼莲……” 李慕儿脸色骤变。 冷冷说道:“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眼下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 “额,这,奴婢真的叫琼莲。”她突然抬眼望着李慕儿的眼睛,真诚道,“皇后娘娘便是无意间听到人家唤我名字,才把我拉去坤宁宫说那些话的……” 李慕儿愣了愣,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与那沈琼莲,竟是同名同姓。” “不,不是的,”她晃了晃脑袋,“奴婢姓戴,好多年前就进了宫,一直在文渊阁整理书卷。” “呵,真有意思,这宫里到底有几个琼莲……”李慕儿连着喝了好几杯,才想起来提醒她,“你这样跟我坦白,不怕皇后找你麻烦吗?” “嘶,”她又被酒辣了一口,“不怕啊!我就是一颗棋子,一把利刃,如今用完了,谁还有空管我?” 她倒是看得通透!李慕儿不禁有些喜欢起这个女人来了。 而戴琼莲明显已经有些薄醉,自顾自说起话来,“女学士,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过得很迷糊。我实在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我冒充沈琼莲,皇上为什么真把我宣去当了女学士,又突然黜我回文渊阁……直到今日再次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你回宫了,我也才明白,皇上压根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他总是叫我——莹中,莹中……” “莹中。” “嗯。” “莹中。” “在。” “莹中。” “皇上,臣在……” “这样想起来,皇上心目中的女学士,一直都只是你一个人吧。女学士,你是不是很怪我?” 她的问话将李慕儿从翻飞的思绪中拉回,举杯道:“不,我不怪你。对我而言,皇上有错,皇后有错,哪怕我自己也有错,可唯独你,是无辜的。” 戴琼莲的眼眶一下子湿润。 当初皇后身旁的太监对她的威逼利诱,如今宫人辱她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的冷嘲热讽,突然间全数涌上了心头,让她觉得委屈,却也觉得解脱。 没想到最理解她的,居然是这个她无意害过的,不知真假的“女学士”。 情绪万千,不知该如何感激她,只好举杯相和,喝它个不醉不归。 …………………… “皇上,”何文鼎蹑手蹑脚地走近发了一下午呆的朱祐樘身旁,拱手禀报道,“何小姐来问,女学士至今未归,可是皇上遣了差事?” 朱祐樘这才抬头,“什么,她还没回去?” “是。” “快派人去找。”朱祐樘望着何文鼎离去的身影,想了想又叫住他,“等一下,还是朕亲自去吧。” …………………… 仁智殿里,两人已喝得烂醉。 李慕儿支着脑袋,听趴在桌子上的戴琼莲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偶尔答上几句。 “女学士,外头怎么这么安静了,画师们都走了吗?” “嗯。” “我们这么不守规矩在这儿喝酒,他们怎么不来管管?” “宫里头到处都讲规矩,唯有这一处最是逍遥自在,最有闲情逸致。” “听你这样说,似乎不喜欢宫里?宫外好玩吗?你既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啊,为什么还要回来? 李慕儿也自问了一遍,讽刺一笑,“我也不知道。我从前虽然也过得稀里糊涂,却至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总有自己想为之奋斗的人……可如今,我真不知道我活着还能为了什么?为了银耳?呵,我找了她三个月,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一无所获。可他们只用了三天,就找到了那凶手,你说,奇怪不奇怪?好笑不好笑?我真是,什么也干不成了,该过怎么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所谓?”
“银耳是谁?” 李慕儿望了眼她的眼睛,没有回答这一句。 “女学士,这坛子酒,叫什么名字,怎么恁的好喝?” “它叫‘寒潭香’,取自高山寒潭水,故比常酒更为清凉,但后劲十足,令人沉醉上瘾。” “啊?女学士,这是御酒?!” “是啊,御酒又如何?但看御酒供来旨,录得嘉名百十余……” 李慕儿慢悠悠念着,一字一句呵气如兰,戴琼莲真真觉得沉醉上瘾了。 “女学士,我好羡慕你,人人都赞你才高八斗,难怪皇上如此……呃,器重你!” “我只是误打误撞……何况我现在,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戴琼莲望了眼她垂在桌下的右臂,心中也满是感慨,自嘲道:“皇上也曾叫我作诗,可我觉得好难,文渊阁里藏书众多,我每日都念书,可就是学不会……” 李慕儿看着她快拧作一团的小脸蛋,越发觉得她像一个人。 “银耳,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忘了吗?jiejie在,jiejie会教你……来!” “啊?”戴琼莲还在疑惑,手腕已经被李慕儿拽住,拉出了门外。 两人来到大殿西面的偏房,房门上着锁,李慕儿一掌就把锁给卸了。 “这,这是……”戴琼莲看着满室的书画,震惊的合不拢嘴。 “你以为,画师整日在这儿当差,都是吃空饷的吗?这间是皇上闲暇时用来赏画的房间,我从前常陪他来。” 这不知是她今日步进仁智殿以来第几次提到皇上了,戴琼莲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