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春夜
世间之事,往往事与愿违。 云祺费尽心思、精雕细琢、放缓节奏,将弹到了第二节,可是水晶鱼缸里的小黄鱼就像全是聋子一般,听而不闻,该怎么游还怎么游! 他心中沮丧万分,当下就想放弃。 台下的观众们也看出了他的窘态,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蒋家老头高兴得哈哈大笑,带头鼓起掌来:“好,好,真是太好听了!这些小鱼真是不识货!阳林小天才,你不如换一首,说不定能让它们飞起来哪!” “哈哈,就是!” “来一首飞鱼曲!” “飞鱼?我看就算是飞鸡x曲也不行!根本不可能的事,硬要去弄!” “这小子顽固不化,什么小天才,分明是小蠢才!” 其他观众也鼓噪起来。 云祺心中又是郁闷又是羞愧,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涨得通红,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再继续下去。可是心中一股偏执的傲气,此时突然窜了出来,让他愤然不已! “丁——” 他右手猛地一挥,五指在琴弦上一划而过,随之急速地弹奏起来。 “咦?” 老校长发觉云祺的曲风突变,不由惊讶出声;当他侧耳细听之时,突然感觉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急切想要抓住些东西将那个缺口填满,而空气中的音乐似乎是最好的食粮。 台下的观众也不例外,纷纷出现了异样的表现:有的抓耳搔腮,有的坐立不宁,有的咬牙切齿,有的脸红心跳……不一而足。 渐渐的,这个空虚越来越大,这个情绪越来越强…… 人们似乎有点承受不住了,开始有人拍桌子拆板凳,有的脱衣跳舞,有的离开了坐椅来回奔走,有的抱人就亲…… 幸好,文校与武校是分开而坐的,场面还不至于太过难堪。 台上。 云祺满头大汗,一边匆忙地调整着曲风,一边观察着听众的情绪。 他没想到,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情绪的传播竟然如野火燎原一般,易放难收!他心里有些恐慌,一遍一遍反复弹奏着安抚情绪的“喜”乐,一次次加强“喜悦”的程度! 一直增强到了第三段“大喜”! 听众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一个个嘴角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 仿佛在极深的夜,冬雪覆盖着大地,天地一片沉寂。 从某个小村庄传来女人痛苦的哭叫声,一阵大一阵小,让人听着揪心!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后,女人的声音平息了。 蓦地,有婴儿哇哇大哭。有产婆呦呦安慰。有女人轻声缀泣。有男人呵呵傻笑…… 孩子的咿咿学语声,跚跚学步,跌倒哭声,女人的安慰声,孩子们嬉戏声…… 布谷鸟,蝉鸣,蛙声,南下飞雁,冬天寒鸦叫声…… 悠扬的儿童读书声…… 一阵舒缓的音乐,伴随着大河的流淌,仿佛时光在不断掠过。 老妇的病咳声,呻@吟声,病床上的辗转难受声……老妇临终交代后事的断续声音……成年男女的号哭声…… 冬天寒风吹过枯树的萧瑟呼啸声。 水晶鱼缸里的小黄鱼,游动自如。 云祺默默收拾了琴具,起身离开。 当他下台的时候,心中满是不甘和痛恨,看向蒋老头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蒋老头一边抹眼泪,一边朝他叫嚣:“臭小子!我实话告诉你,洛郡乐院全是我的人,你这辈子别想通过乐工考核!你永远都是一垛狗屎,上不了桌!” 云祺面无表情转过头,走下台阶。 当他走过五音广场的通道时,全场的观众仍然沉浸在无法自拔的伤痛之中,号哭不止。数百人一起哭喊的场面,似乎连老天也撼动了,开始淅淅沥沥飘起了雨丝。 春雨润无声,宛如娘亲心。 面对全场观众的恶意嘲笑与冷漠,云祺采取了激烈而冷厉的报复手段——以“幻曲”口技的技法,在他们头脑中生成了一幅母爱无涯的情景剧! 世上之人,十之**都对母亲怀着最深切的感激或愧疚。当想到母亲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而自己的回报却如此之少,又怎能不愧疚,又怎能不流泪? 回家的路上。 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两边的屋顶被雨水打湿后变成了深青色,那么阴沉和冷默;他浑身湿透了,一阵微风吹过,不由打了个寒战。 七音幽扬。 预料之中的成绩。 可是如果无法通过乐工考核,无法成为一名乐师,一名大乐师,不能成为一个人上之人,无法让那些看轻他的人只能仰望无法企及,那么他所有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洛郡乐院全是我的人!” 蒋老头的话一直萦绕在脑际。 他相信,以蒋家的势力与关系,收买洛郡乐院的老师,采用小黄鱼作为“沉鱼”考核用鱼,这是完全有可能的。那…… 他该怎么办? 天空乌云笼罩,就像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无法挣脱这被禁锢的命运。 一路上他的头都是懵的,木的,漠然地走着,仿佛行尸走rou。 回到自家小院。 远远地看到大门口,稀稀落落站着一些街坊邻居。这让云祺感觉有点讶异,平常很少有人上门的。莫非……出什么事了? 当看到云祺回来时,他们脸上带着一幅惋惜和肃然的表情,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云祺一下子紧张起来,心脏骤然跳动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小院,冲进了自家的屋子。一眼看到坐在桌旁的母亲,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娘?” 母亲抬起头,双眼红通通的,看到云祺不由站了起来,身子略微一晃。云祺连忙上前,扶住了她。他感到母亲抓着他手臂的手,有些颤抖。 “祺儿,黑爷他……他去了。” 去了?! 云祺不由浑身一颤,在这种气氛之下,他当然明白“去了”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敢相信,不想相信! “怎么会?他,他只是有点咳嗽,并不严重啊。” 冬天第一场大雪过后,黑爷感染风寒,吃了几副中药之后就渐渐好了,只是一直有点小咳嗽,也就是早上起床时和晚上睡觉时咳得严重一点,怎么可能就突然走了? 母亲无声地摇摇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想到自己最近忙于练琴,连续数日没见到黑爷,也不曾前往探望,云祺突然间悔恨交加,心如刀绞,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三天后,黑爷埋葬了。
萧家攀上了蒋家这个粗枝,在城里开了几家门面做生意;黑爷生前买下的湖畔区域,在县户籍处的干涉下,被萧家强行低价收回。限期两天,让云祺母子搬出院子。 黑爷留下的财产不少,有好几百两银子。 可是,整个阳林县都没有人敢把房子卖给云祺,甚至连租都不行。最后,还是城南红叶寺的主持因为与黑爷交情甚好,在得到三十两的寺庙修缮香火钱后,好心让他们住在别院。 红叶寺前方两里,有一条河,叫做洛阴河。 它不算宽阔,宽阔处有二十几米,窄处不到十米,水深处两三米,水浅处可淌足而过。曲曲折折东行百里,与川伊河会合,即为洛河。 这一天。 云祺傍晚来到河边,望着这一池春水浩浩荡荡向东奔流一去不回,心中满是悲凉。 “我该怎么办?” 他扪心自问,苦思良久,却没有答案。 如果没有音乐,我就是一个废物,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如果成不了声名显赫的大乐师,那我与其他混吃等死的乐工又有什么区别?只到酒楼里拉弦卖唱讨生活! 可是阳林城容不下我! 就算我想成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卖唱人,这阳林城也容不下我,蒋家容不下我!我只能背井离乡,到异地他乡去卖唱……也许,京城? 上京城…… 少年时代他最向往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九国闻名的天才乐师、歌王,有四庙街,有白云楼,有四海阁,有每一个乐生少年所梦想的一切! 当年,杨活参加会试时“十蝶榜首”的传奇,在九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间传播。平民天才,少年成名,一夜之间天下闻的成名故事,激励着每一个乐道学子。 他云祺原本也是想走同样的路——参加国乐部会试,然后一曲成名,成为万人敬仰的大乐师,重新振兴九国乐道! 然而,他却被小小的郡试给拦住了。 沉鱼落鹊…… 没有天地灵力的谐振,只凭普通的乐声如何可以做得到? 蒋老头说得对,如果九国乐盟不修改考核规则,这是永远不可能达成。可九国乐盟早就名存实亡,碧空海上已经没了乐圣岛,谁还关心什么考核? 连沉鱼落鹊都通不过,又如何能参加会试呢? 可是,乐师的滴泪之境我明明可以凭借幻乐轻易地达成啊!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给了我希望,又将我抛入绝望之地? 可是,如果我直接参加去考核滴泪之境呢? 似乎有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夜空划过,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会试直考! 这是一个颇为冷门的政策,当初是为了防止因为地方考核系统**导致人才错失而制定。政策出来的那一年,杨活与至圣等人圣游不归,随后乐道体系逐年崩溃,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有这一条政策。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八岁那年,有个乐校老师曾开玩笑地道,“这孩子若去参加会试直考,说不定会通过呢,那就是天下年纪最小的乐师啦!” 云祺快步向红叶寺归去。 春天的夜晚,是那么芬芳,那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