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陈寡妇
子时。 街上失去了白日的喧嚣,两边的店铺全部打烊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偶尔会有只白猫流窜而过。 只有街正西拐角处的一处院落还在营业,飞檐上挑着两只大红灯笼,隐约在高高的槐树影之中,不时有男女的嬉笑声传来。 那里是青花楼。 经过粥屋里的一战,冷风一吹,河依柳酒意全无,他认定此时此刻青花楼绝对不是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于是他拐了个弯,走进一条小巷。 小巷狭长漆黑,似乎很深。走到小巷中段,河依柳终于看见有一个店铺还亮着灯,却是一家新开不久专营死人殡葬品的铺子。 铺面不大,铺门紧闭,灯光从铺门旁的一扇窗格映射出来,把青石板路面照的明暗有致,使此时此刻的这个秋夜里看起来颇有了点诗意。 河依柳嘴角咧了一下,有些得意,因为窗格上还映着一个发髻上戴花的女子。 河依柳正待思考如何叫门,却听得屋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啪!接着就是谩骂声,河依柳不明情况,赶紧纵身跃上了屋顶,仔细观察。 一个女人怒道:“鬼鬼祟祟半夜三更又躲在这里想揩老娘的油不是,也不问问老娘可曾乐意!” 一个男人道:“自打你这铺子一开张,俺一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你叫我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魂不是魂人不是人了,只想着能与你实实在在地相守一晚,哪怕就一个时辰,俺胡三这辈子就心满意足矣!” 女人道:“快滚,快滚!要不老娘再赏你一巴掌!“ 啪!果真又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男人道:“你使劲儿打,狠狠地打呀,越打我越痛快!” 河依柳咧嘴笑了,男人的声音真的是胡三。 胡三是一介不折不扣的赌徒。 胡三同时也是一介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 只听女人骂道:“见过好色的男人,没见过你这般又色又贱的!你把老娘我看成青楼里的烟花女子么?快滚,快滚!别靠近我,我让你再敢靠近我……再敢靠近我!” 胡三忽地痛苦大叫:“哎呦,你竟拿剪刀……扎我?!我胸口出血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哐当,铺门大开,胡三从屋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嚎叫着逃进了小巷深处,遁入子夜,看他落荒奔逃的样子,定是惊恐万分,却似无性命大碍。 女人哼了一声,将铺门关牢,回到屋里对着一面镜子用手拢拢凌乱的头发,这才不紧不慢道: “下来吧,瓦上凉!” 河依柳不知她几时发现了自己,只得落下,掀开屋帘进来。 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式各样的花圈沿四周墙壁寂寥地排了两圈,房梁上吊着各种字体的挽联,屋角停放着一口油漆得瓦亮瓦亮的红棺材,门边有两节柜台,里面摆满了寿衣纸花及小东小西的殡葬品,估计天一亮就会被推出门外做营业之用。 头一回进殡葬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置身于这里,不免有阴森恐怖之感。 但河依柳没表现出惧意,因为和一个居于此处的女人比起来,作为一个跑江湖的爷们,所有的感觉应该都不算是感觉了。 “你是卖殡葬品的老板娘?” “还用说么。” “你还是一个寡妇?” “只有死了男人的妇人头上才会戴白花,让你看出来也不奇怪。” “你的生意并不算好,可见你并不用心经营。” “何以见得?” “你看,挽联上都有蜘蛛网纠缠了,寿衣上亦落上了一层灰,说明你的殡葬品很久都没有卖出去过了。” 女人呲牙笑了笑,红樱桃般的脸上仿佛绽开一条白色的路,道:“怪只怪城里近来没死人。不过,你这人看事物到是挺细致,不枉是个行走江湖之人。”顿了一下,忽道:“他们叫你河依柳?粥屋里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河依柳挠挠头,自嘲道:“我是一个叛徒逆贼,你说该不该杀?” 女人道:“不忠不孝之人确实该杀,可惜他们太弱,杀不了你,让你继续活着。” 河依柳道:“我河依柳没那么容易被杀,至少在与你会面之前脑袋还不会搬家。” 突然,女人拉下脸道:“半夜三更的,我就猜到了你会寻到我这里,说吧,你想要怎样?信不信我会扇你两个大巴掌?” 河依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道:“你以为我是那无赖好色的胡三么?在整条街都闭门熄灯的时候,你这里却依然亮着灯,说明你在等人。” “该不是等胡三吧?” “当然不是,你是在等我,对不对?陈寡妇!” 女人被河依柳说的一抖:“我很稀奇你怎会知道我姓陈?” “江湖中能来无踪去无影,半夜还在街头单独活动的女寡妇,这人一定姓陈。”河依柳对女人挤挤眼, 江湖上人称来无踪去无影的孤独女鬼陈寡妇,今夜却被河依柳一口道破,能不吃惊。 陈寡妇一笑,浑身像熟透了的红樱桃,厉声道:“既然叫你窥破,老娘就只得与你江湖见识一番了!” 刹那间,陈寡妇一挪身,也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那些原本沿墙排着的寂寥的花圈象突然苏醒似的一齐朝河依柳飞来,花圈个个打着旋,发出嘶嘶的破风声,具有夺命的力量。 河依柳不曾料想这些花圈竟然都是袭人的利器,身形只得向上一冲,却有张极大的黑幕当头笼罩下来,把上升之路封的密不透风,那黑幕被机关cao纵,好似早已算计好河依柳的行进路线,象一张诡异大网,以极快速度一铺,一兜,再一提,河依柳淬不及防,顿时被严严实实裹吊起在屋半空,就像一粒硕大的黑芝麻,然后,咚地一声,感觉掉进了一个黑色深渊,紧接着,闻得哗啦一声铁锁响。 瞬间,河依柳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但闻得陈寡妇得意地哈哈几声尖笑,在这漆黑的夜晚听来叫人惊悚万状。 ****** 天西头,残阳如血。 虽然有一抹淡淡的紫云象根极柔的丝带在如血的残阳上曼舞,却无半点曼妙可言。 掌灯时分。 赵震山用杯盖在一盏茶上格拉格拉地刮了又刮,就是想不起来喝一口。 他心思沉重,眉头紧锁成个“川”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唤道:“曹总管!” 大总管曹义闻声进来,此刻的他,一袭黑色衣袍,袖口紧束,腰间也扎了一条黑色腰带,看上去颇有点武士的味道,但他只是一个大总管,而绝不是一名武士。 赵震山问道:“事情备的如何?” “启禀老爷,都已按照您的要求和吩咐准备的格外妥帖了。” 曹义略顿一下,又补充道:“为防万一,我还请来了天保镖局里的一些师傅布置在暗中为我们今晚的买卖保驾护卫,我想,您应该尽可以放心了。” 赵震山鼻子里嗯一下,终于埋头去喝了一口茶,道:“你说,那棺材里会是怎样一个死人啊,值得托运方花这么大的价钱,搞的如此这般神秘?” 曹义躬身道:“无论怎样,棺材里只是一个死人而已,死人与死人都一样,难道还有二异?即使有二异,他也是个死人,还能变个鬼精不成?老爷完全不必过于担心。” 赵震山道:“我到不是怕一个死去之人,就是,总觉得这件事多少有些令人蹊跷啊。” 曹义道:“老爷多心了,依我看来,这只是一桩纯粹的买卖而已,蹊跷何来?” 赵震山面露重重疑色,自言自语道:“皖西茶帮竟然不贩茶,却贩起死人来了……还有,还有那个蒙面人,既不抢银票,也不伤人,只推了我一把就走……他是何人?到底想作何求?还真是奇怪了。” 曹义道:“那蒙面人还真叫人琢磨不透,兴许是个过路贼吧。” 自允诺下这桩阴阳买卖,赵震山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嘀咕着,自己的生意史上还从未曾有过这样的买卖,名震江湖的麒麟帮徐老大要一具尸体干么,难道是自己的亲属?可听说徐老大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出的道,应该不会有亲属,再说,即使有,又有谁敢在麒麟帮徐老大的头上动刀子呢? 唉——!参不透,理还乱。 赵震山禁不住仰面长吁一口,叹道:“我赵震山何时接过这么一桩不明不白、晦气十足的买卖?罢了,生意嘛,接就接了!不但接,还要接得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