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回魂夜
我奶奶头七那一天,清晨,我爸爸就带着我们在坟前磕了头,烧了纸钱。傍晚,我mama把挂在屋檐的腊鱼腊rou取下来,做好了奶奶生前最喜欢的剁椒蒸腊鱼和豌豆腊rou糯米饭。大家早早吃过晚饭,就躲在厢房里,不准出门了。 而奶奶以前一个人居住的主屋早已布置妥当了。她的牌位前还放了一碗清水和一碗五谷米饭。 mama用土罐装一煮熟了的鸡蛋置于房屋角,以此贿赂殃神(俗称鸡脚神)。窗前和大床的地上撒了一些草木灰。 夜晚的天空,还没有月亮,家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吓的我躲在mama的怀里,一起听我姑姑讲奶奶以前的事。 我爷爷很早就参军打鬼子去了,全家只得守着一亩薄田过日子。 每当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奶奶才会答应同村乡民的要求,在某户人家家里小住两天。等她回家的时候必定会带回一些腊鱼腊rou或者一只老母鸡。当然接着她就会大病一场,好几个月不出房门。 我mama就会蒸了腊rou糯米饭,煮好了那只老母鸡下的蛋放在主屋的门口。 就这样,全家平安度过了那个混乱的年代。 今天整晚mama都不让我喝水,所以我睡的很沉,12点钟的时候也没有人叫我起床上厕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之中,只听见有瓦罐打碎的声音。 我惊跳起来,只见我姑姑站在院子里,惊恐万分的看着门口。 白纸灯笼照的油漆斑驳的大门惨白惨白的。门口有一群穿着黑色寿衣的亡魂,面无表情,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路。一根黑色的铁链牵引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接着,爸爸也跑出来了,他轻声问姑姑:“已经走了吗”我姑姑点点头。 爸爸拿起一串爆竹,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浓烟过后,我和姑姑小心翼翼的跟在爸爸身后,走进主屋。大门紧紧的闭着,而窗户却已经打开了一半。 草木灰上面,有一排明显的鸡的脚印和铁链拖过的痕迹。放了清水和五谷米饭的碗,胡乱的倒在了桌子上。置于房屋角的鸡蛋上面有牙齿咬过的印记。 我走到橱房,舀了一大瓢水,一口气灌下。然后迷迷胡胡的回到房间,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天清早,我告诉我mama,我睡了一个好觉,但是做了一个噩梦。 mama紧张的问我:”梦见什么了。” “我不记的了”说完,我就跑到外面去玩了。 那天之后,我姑姑一个人住在了奶奶住过的主屋。 每当我半夜起来尿尿的时候,总听见姑姑屋子里,窸窸窣窣作响,还有打嗝的声音。 奇怪了,这几天没见姑姑和我们一起吃饭。她怎么还会打嗝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天都有乡亲们,提着腊rou,挎着装鸡蛋的篮子,上门请求见我姑姑。但他们总是被我mama拿着扫帚赶出门去。 我mama一向都很和蔼,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这样子对待乡亲们。 再过了几个月,我姑姑能出门一起干农活了。晚上还是偶尔能听见她打嗝的声音。 我总是会跑到山上,摘一些野菜回家给mama熬粥,但是她从来不准我和弟弟们一起下水抓鱼。 家里就一直这样将将就就的过着。一直到了我上中学。 mama和爸爸商量着想送我去县城读书。为此mama养了几只鸡,每天去市场上卖新鲜的土鸡蛋。存钱存了一年,还是不够。最后是在我姑姑的坚持下,我终于去县城读完了中学,后来还读完了学费最便宜的师范大学, 这几年,由于节省路费,我只在放假的时候回到家里帮忙干农活。
我姑姑总是躲在主屋里,每天晚上,她打隔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大年三十,姑姑穿了一件大红的绣花面袄,也掩饰不住她惨白的脸色,mama用香粉替姑姑遮挡住黑眼圈。第二天,初一,我们全家去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姑姑。从此她躲在主屋里面,再也不出来了。 等我师范大学毕业那天回到家里的时候,迎接我的却是我姑姑的灵堂。 隔壁村的二婶正好提着一篮鸡蛋上门,大声叫着:”春花,春花,你在屋吗我拿土鸡蛋来给你补身体了。” 看见我姑姑的灵堂,二婶吓得一篮鸡蛋,掉在地上。蛋白蛋黄混在一起,落在她的脚上好不狼狈。 接着,她用手指着我姑姑的照片,大声叫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完马上转身跑了。 照片上的姑姑还是穿着那身大红的绣花面袄,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一直跪在灵堂前不肯起来,也不愿意吃饭。 于是,我mama告诉我,当我姑姑选择了走和我奶奶一样的路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寿命会比别人短一半。 人,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寿数几何?这样才能坦然的活着.可当一个人心知肚明自己比别人的寿命短一半,那活着不是应该很痛苦吗?这绝对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悲剧。 “不,每当你姑姑看着你带回家的成绩单时,她都很高兴,她说,她活的很有意义。“ 我懂了。每次我在主屋睡觉的时候,我总希望能梦见她。但是一次都没有。或许是她不忍心来打搅我吧,也许她已经入了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