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影
我觉得我是不是有必要把每一日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不管周派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应该好好安排一下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多考虑活着时候的事，至于死后的事，谁知道呢？死了再说吧。 我决定拟一份遗愿清单。把这辈子所有的梦想还没来得及实现的都写下来，一条一条的去完成它。这样即使死了也少留点遗憾。 我目前就是这样一个状态。在经历了惊慌、恐惧、绝望之后逐渐恢复冷静与理智。 坐在宿舍里，开始在本子上写清单。 想有个女朋友。这件事恐怕短时间实现不了。算了，放在后面。先写容易的。 想做壕哥，把古玩市场喜欢的管它真货假货都买回来。这件事恐怕不死都实现不了了。算了，这个不写。 想出地球，看看真实的宇宙。 想亲身经历一次平行空间，像电影《寂静岭》中那样。 还有多维空间，高维度生物是怎么样的？一念万年？来去自如？ 谁能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人呢？如果说祖先是猿，猿是啥变的？有说是鱼，那鱼呢？就算退回到单细胞，那又是哪来的？ 世界的真相和生命的终极究竟是什么？ …… 想了好半天，尽是些不靠谱的，不能叫梦想，而是白日梦。我绞尽脑汁，居然发现没有什么当下想做的事。我这是活得有多无聊！ 手机响。客堂打来的。 “唐一，有空吗下来帮帮忙。”则如法师在电话里说道。 “好的。我马上到客堂。”我应道。纸笔扔到一边，去他奶奶的，啥时死就啥时死吧，不写了。 则如法师果然很忙的样子。原来近期要放大蒙山，来客堂登记牌位的信众很多，此时好几个人围着则如法师，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名单，尽是需要超度的亡人。 放蒙山，旨在利济孤魂，超拔六道群灵。宋时有不动大师，人称甘露大师，居于四川蒙山，曾为普济幽灵集瑜伽焰口及密宗诸部，辑成蒙山施食，成为佛门必备课诵仪轨。及至近代，有兴慈大师力倡蒙山施食，并加入六番开示，称为大蒙山施食。 以上懂不懂都没关系，只需要知道放蒙山的时候召集来的亡灵鬼魂会很多，它们生前有可能是你的长辈、亲戚、朋友，也有可能是你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的父母，所以趁它们都来了，法师对它们说法布道，使之罪业消除，脱离恶趣，超升善道。所以信众们来寺院提前为亡者登记好牌位，虽然变成鬼后未必记得自己的名字，况且没有名字当度者一样得度。但出于生者对亡者情感上的寄托，写牌位有这个必要。 我从则如法师那取了支笔坐下，说道：“登记牌位也可以到我这边来。” “哎……我来我来……小唐，你先帮我写。”一个老太太大声叫着从人堆里挤出来。原来是功德会的柳老居士。 “柳阿姨。”我笑着招呼道。柳老居士把手里折成几折的纸替给我，我打开一看，好长的名单。 “哇！这么多呀！”我说。 柳老居士笑道：“都是我们功德会的，每次都写到一起交给我，再统一写牌位。” “嗯嗯！这样方便。”我低头写起来。 “小唐，我还有事找普照法师，你写好就行了，我走了。”老太太拍拍我，说道。 “好的好的。”我应道。 她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一串红色的玛瑙手串塞到我手里，笑道：“这个你拿去送你女朋友。” 我愕然，想还给她，人已经去找普照法师了。只好笑笑，将珠子放在一边，这老太太对谁都热情。 我一边写一边对则如法师说：“你那名单多不，分点给我吧。” 则如法师接了一堆名单，人都走了。他道：“还好，慢慢来。你先写你手头上的。字工整一点，到时要抄到牌位上，潦草了容易看错。” 我看看柳居士给我那一大张名单，确实要花点时间来写。超度牌位跟延生牌位不一样，延生牌位简单得多，只需把在世的人名字写上，末尾带上“合家”即可。超度牌位写的就多了，除了现世已经不在的近亲，还可以写“某氏门中历代宗亲”，“累世冤亲债主”，“堕胎婴灵”，“七世父母”……等等，还要记阳上人的名字，谁给做的超度写谁的名字。有时一个人要登记好几个牌位，所以要麻烦一点。 正专心写着，一阵说不出的寒意突然而至，如冰蚀骨髓，我打了个冷颤。问道：“则如法师，今天降温了吗？有点冷呢！” 则如法师诧异地看着我：“没啊！我都忙出汗了。” “是嘛？你看我胳膊，全是鸡皮疙瘩。”我挽起袖子让则如法师看。 “还真是。奇了怪了。” 正说间，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走进了客堂，手里挎个皮包。 她一近前，我明显感到寒意愈加深重。连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直接走到则如法师面前，说道：“我想写个牌位。” 则如法师说：“可以。这里有纸笔，把你的名字和需要超度的名字写在上面。” “哦！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中年妇女吞吞吐吐。 我和则如法师一起奇怪地看向她。这时我眼花了一下，中年妇女身上出现个黑影，如烟似雾将她覆盖。 “你……”我指着她，一眨眼，看她又正常了。我揉揉眼，难道真的眼花了？ 则如法师问道：“那他是你什么人？” 中年妇女神色怪异：“我也不认识他，但是他一直跟着我，有两年了。” 我心里格登一下。恍惚间那个黑影又一点点溢了出来，看不真切，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我意识到了什么。 一向热衷交流的则如法师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回答，愣了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年妇女眉头紧锁，流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他一天到晚折磨我，老是跟我说话，连觉都不让我睡，我一睡着了他就掐我，把我掐醒。” “那……那他是怎么跟着你？你在哪里碰到他的？”则如法师似乎从未处理过类似状况，少见的有点紧张。 “我问过他，他说是有一次我在天竺寺烧香，他看到我，就跟我一起回家了。不过我也不信，他满口假话，从来没一句真话。这两年把我折磨够了，还害我的家人。” “有次我女儿，我母亲都同一条腿同一个地方痛，我问他是不是他弄的，他说是。去年冬天，我母亲上卫生间，他还把我母亲弄摔倒，手都折了……” “有一次，晚上睡着了突然被头痛醒，真的痛死了，痛得我在床上翻来滚去，第二天突然又不痛了，也是他干的。又有一次……” 中年妇女一顿喋喋不休的控诉，我和则如法师听得目瞪口呆。我暗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有可能是你前世的冤亲债主。”则如法师道。“你问问他前世你欠他什么，你赶紧还他，然后再到寺院超度一下。” “问了，他不说。我说请师父超度他，人家说用不着，他不想走。他自己觉得这样挺好。我每次去寺院，他就说我又想撵他走，他偏不走。说我做什么都没用，反正就是不走。”中年妇女一说起来似乎就没完没了。 “不过有一次别人介绍了个师父给我，师父把他皈依了。”她说。 “怎么皈依的？他愿意？”则如法师问。 “师父说既然有缘今天你就皈依了吧，他没吭声，也没反对。然后师父念一句他念一句，一直到皈依结束，还给他取了法名。叫什么了了。” 则如法师笑道：“那挺好呀！既皈依了，你每天带着他念经便是。” “他不念，我是要念的。不过倒也怪，自从我念上经后，他没像以前那般折磨我了，平常也不大说话了。但我一说去寺院超度他，他就不干。一不高兴又整我。唉……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就是要把他弄走。” 则如法师想了一会，说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知道你和他在前世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找到症结所在，才好办。从你的话中，这个众生对你有相当强的执念，在前世你们俩个肯定有很深的缘份。” “什么缘份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让他走，不要再缠着我……”中年妇女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 我正想招呼她小声一点，对门办公室开了，普照法师走了过来。 普照法师刚迈进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看看我，看看则如法师，看看中年妇女。笑道：“这么热闹啊！我在那边都听到了。” 只见中年妇女身上那个黑影，乱闪了几下又倏地隐了。 则如法师站起来，把中年妇女的情况大致跟普照法师讲了一遍。普照法师一边听一边思索。中年妇女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有点烦她，说话太聒噪，一千只乌鸦都不够。这么聒噪的人难怪要遇上个爱说话的存在。 普照法师听完，转身对中年妇女说：“平时在念经？” “是的。有位师父叫我念金刚经，我念了。又有位师父叫我念地藏经，我也念了。念了很多经。”中年妇女道。 “念完之后有回向给他吗？”普照法师继续问道。 “回向给他？我才不回向他，我回向给众生了。他这么坏，老是害人，把我折磨得这样惨，还整我的家人，我才不回向他，我巴不得他永远在地狱！！！”中年妇女忿愤不已，最后一句更加怨毒异常。 我听得一寒，果断最毒妇人心！ 普照法师微微一笑，开解道：“他是鬼道众生，你念经的时候要发菩提心，想着念这个经是为了解救他于苦海中，他感应到你的慈悲，怨结不解而开，方能得到佛菩萨的加持从而去往善道。你心存恶意，一心只想撵走他，他感召你的怨念，不但得不到解脱，反而加重了他的业障。所以你念多少经都无用啊！” 中年妇女根本听不进去，依然愤愤不平：“我对他发不起慈悲心！！！” 普照法师看了她一眼，转身对则如法师道：“你先帮她写个牌位吧，就写那个的法名好了。” “师父，那这次能超度他走吗？”中年妇女问道。 “不能。”普照法师说。 “那牌位不白写了？”中年妇女一脸失望，意思超度不了就不写了。 “不白写。放蒙山你也来。”普照法师淡然道。 “啊呀天杀的！刚刚他跟我说写了也没用，就是要跟着我，这个死东西，太可恨了！”中年妇女突然尖叫。 普照法师已经走了出去。 我终于忍耐不下去，对她说道：“你就听师父的，写个牌位吧。放蒙山那天尽量来参加。” 她犹豫了一下，不太情愿道：“那……好吧！那就写一个吧！反正也不知道写多少牌位了，都没有用。” 我对则如法师道：“我来写吧。”心想赶紧写好打发走人，真是受不了。 中年妇女终于闭口。我三五几下登记好，再留了个联系方式，看着纸上那个存在的法名：了了。一了百了还是一了尽了，细细品这个名字还蛮有内涵。 “那我走了，法会再来。谢谢师父，谢谢你。”中年妇女走出客堂。 我望着她的背影，正感叹今天真是开眼界！她的后脑勺突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眼睛却格外清晰，冷冷地看着我，我吓得往后一倒，随即跳起来追出去，只看到逐渐远去的满头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