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释怀
待到后院,拓跋焘在堆满布料的仓库中找到了那个正在忙碌的身影,轻声唤道:“星韵!” 她闻言心神一震,正在搬布料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缓步走过去,从后面将她抱住靠在她的肩头温声道:“星韵,我来看你了!”这一刻,他不再压制或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温心,抒发压抑了三年的情感。 被他那有力的臂膀抱住,她不由得浑身一震,压制数年来的情感汹涌迸发,那从逐渐束紧臂膀上传出的力道将她埋封了许久的心一点点挤开,再度让她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而且感觉越来越强烈,疼得她泪水横流,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许久之后,才颤声慢慢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虽然声音颤小,但却十分平静,没有期待,没有责骂,亦没有抱怨,如同询问一个陌生人一般,几乎不夹杂丝毫感情。 “我是来看你的!”他的声音虽小却饱含深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她吸了一口气,小声道:“那现在看过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虽然努力保持平静,但若仔细聆听,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的一丝丝失落。 他自是听出来了,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妥,立起身将她转过来,认真道:“不,我是来带你一起走的,三年前我没有能力带你走,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抛下。”说完伸手帮她拂了拂额头散乱的头发,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星韵,跟我走吧,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璞玉,我决不允许他们这样糟践你。” 看着她那深情的目光,听着那深情的话语,她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趴在那些布匹上嚎啕大哭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大。他想要去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抬了抬脚,还是站在了原地,她的哭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滑向他的心脏,让他的心也生出阵痛,疼得他眼眶亦是冒充两滴清泪。 过了半刻钟,她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慢慢直起身缓声对他道:“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说什么?”这个答案让他大吃一惊,甚至有些难以接受,“为什么?”他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 “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且还有了孩子,我已经配不上你了,你走吧,不要再找我了。” “我不在乎!”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也不在乎你的孩子,我可以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养!我真正在乎的,是你,我愿意为你承担你的一切。星韵,我爱你,跟我走吧。”他的声音最后越来越轻柔,再无帝王的霸气与军人的刚直,充满温情,能够把千载寒冰融化。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摇摇头道:“靖平,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不可能,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等她回答,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星韵,你告诉我,你爱我吗,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我不爱你,我就立即离开,永远也不再回来打扰你。” 看着他满是期待与认真的双眼,她知道自己的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为了让他死心,她想要说,我不爱你,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流不出口,甚至想要摇摇头都做不到。 她再也经受不住他那灼热的目光,转过身手扶在布匹上,闭上眼挤出眼角的两滴清泪,满是痛苦道:“靖平,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我爱你,但我更怕失去你,你喜欢的,是三年前的我,而我,已经和三年前不一样了,我木纳,我愚笨,我是一个灾星,我一无是处。你现在说爱我,只是为了了结三年前的遗憾,当你真正得到我后,你很快就会厌倦我,你就会发现我离你所想的越来越远乃至天差地别,然后你就会再度抛弃我。与其到时候痛苦,倒不如现在就不去争取,靖平,你放了我好吗,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你走吧。”说到最后,再度趴在布匹上哭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你不是一无是处,你有很多优点,你聪明、温柔、美丽、善解人意、与世无争、有一颗慈爱之心,在我心中,你就如天宫的仙子一般高贵、圣洁、不可玷污。你也不是灾星,而是一个福星,你的话语就好比一阵春风,能够让我在心情低落时感受到温暖;就好比一汪清泉,能够让我在愤怒时浇灭我心中的火焰,你能够给我勇气、给我力量,让我的心在极度恐惧与彷徨中快速安稳下来的福星。 你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走吗,因为我那时也没有实力保证你的安全和我的地位,我甚至连我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所以我不敢带你走,更不敢给你任何承诺,因为那时的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正如你说的,我害怕失去,因此我不敢争取,与其到时候失去,倒不如从没有得到过。 星韵,我爱你,跟我走吧。” 面对他柔情蜜语的攻击,她的心理终于彻底沦陷了,静静地伏在他的肩膀上一言不发,轻轻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在想,什么也不再管,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温馨,纵然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她也再无遗憾。他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什么也不去想,也无需去想,只要她愿意,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们的重逢,这一刻,只愿时间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仍是有些许胆怯,小心问道:“靖平,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终结。” 她没有在反驳,既然做出了决定,她就不会再畏缩,纵然前面是火海刀山、万丈悬崖,她也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直到摔得粉身碎骨、化为灰烬。 过了一会,她有些为难道:“那他们怎么办,我该怎么跟他们说呢,而且他十分固执,是不会休了我的。”或许,她的心从未融入这个家,仅仅这一会,曾经的他们,就再次成为了他们。 “呵呵,这个你不用担心,或许,他们现在已经答应了,我们可以去看看。”拓跋焘安心一笑,拉着她的手朝前厅走去。 此时前院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就连前厅也是大门紧闭,看星韵有些担心,拓跋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直朝前厅走去。推开大门,只见店主一家四口蜷缩在厅堂中间,周围站了十多个身材魁梧的侍卫,看到拓跋焘进门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公子!” “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一名侍卫拿着一张纸上前道:“公子请过目!” 拓跋焘看完点了点头,发现王星韵紧紧盯着自己,奇道:“星韵,你怎么了?” “我突然间发现,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看着他那惊疑的眼神,拓跋焘微微一笑,“这件事,我们到车上再说好吗,家里有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找你的。我已经派人支会过你的母亲了,她也会跟我们一起走的。” “嗯!”王星韵点了点头,屈膝跪下给四人磕了个头,道别一番,准备走时这才想起了一直没有见芊跃,出声道:“跃儿呢,你们把跃儿弄哪了?” “在这里,在这里!”这是一名侍卫抱着小芊跃走了出来,一只手捂着她的嘴,避免她哭出声音,只见她脸上挂满了泪花,鼻涕也留了一脸,圆嘟嘟的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委屈眉头拧在一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拓跋焘见状一惊,怒声道:“混账,谁让你捂住她嘴的,要是把孩子憋死了怎么办?” 那名侍卫见状一惊,连忙跪倒:满是惊恐道:“卑职该死,请皇上饶…”话未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嘴,低着头浑身不断战栗。而他的手一松开,只听“哇”的一声,响亮的孩啼声,充斥整个客厅。而想要去接孩子的王星韵闻言也是惊骇莫名,直到芊跃的哭声响起才回过神来,俯身把孩子从侍卫手中接过。
“啊,皇上!”地上四人一听更是吓得心惊胆战,一个个匍匐跪倒在拓跋焘脚下祈求饶命。 “你起来吧。”拓跋焘瞪了那名侍卫一眼,索性也不再隐瞒,对四人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也不许对外人吐露半字,你们的儿媳与孙女已经得急病去世了,从此你们再没有这个儿媳,更没有这个孙女,她现在叫拓跋跃,是朕的长乐公主,明白了吗?” 四人连忙道:“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看着王星韵那惊奇的眼神,拓跋焘走过去温声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疑惑,甚至恼怒我对你的欺骗隐瞒,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与思念,都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到路上说好吗?”此时他再也没有方才的威风霸气,眼神中反而有了祈求与担忧之色。 她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向外走去,路过那名队正时,拓跋焘给他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卫了然的轻轻点了点头。一刻钟后,待到马车远去,几声沉闷的声响从室内传出。 数个时辰后的午夜时分,在通往平城的官道上疾驶的马车内,王星韵偎依在拓跋焘怀中,看着正在熟睡的芊跃,满是伤感道:“他们,其实都是好人,不该死的,是我害死了他们,我真是个灾星。” “你不要这么说!”见她猜了出来,拓跋焘也不再隐瞒,温声道:“我说过,你不是灾星,你是我的福星,也是大魏的福星,你要相信,你必能给天下百姓带来欢乐!” “靖…”她还想称呼拓跋焘为靖平,忽然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道:“皇上…” 她还没说完便被拓跋焘打断,“不要叫我皇上,叫我靖平,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不在你面前称朕,你也不要叫我皇上。”看着她那惊奇之色,拓跋焘叹道:“星韵,你要知道,我虽是皇上,可皇上也是个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我也需要有一个人能够说一说知心话的人。 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说是有点暴躁也不为过,常年的征战,杀人无数,我能感到体内有一股暴虐之气。尤其是柔然南侵以来,形势严峻,我的心情更是极度糟糕,那时我最想念的,就是你那张捧着一本破旧诗经无比灿烂的笑容和那个让我感到无比安心温暖又踏实的怀抱。那时我才知道,只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化解体内的戾气,才能让我躁动的心归于平静,因此我抛下平城的一切政事军务跑来找你。 我可以做天下人的皇上,却唯独不想做你的皇上,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给你东西的价值远远低于你给我的价值。古人云,千金买笑,千金虽可以买别人的微笑,却换不来自己的快乐与舒心。我爱你,不是爱你的美貌,而是对你的那种依恋,那种感觉,是别人给不了的。 最主要的是,能陪你解读诗经并走遍天下,过上诗经所向往美好生活的人,不会是拓跋焘,而是鲜靖平。因此,我只希望你把我当做鲜靖平,而不是拓跋焘。” “靖平,我明白了,我会永远把你当做鲜靖平!”同时她心中也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将来有一天靖平走了,也必定会随他而去,与那个与她一起解读诗歌的鲜靖平,永不分离。 “因此回到平城后,我会封你为怡妃,寓怡心怡情之意;封跃儿为长乐公主,希望她一生都幸福快乐。”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开口,二人相拥而眠。与此同时,明亮的火光从院中升起,而却没有一人去救,直到把这个小院的一切,燃成灰烬。在埋葬了那颗灾星的同时,一颗福星也冉冉升起,在平城后宫之中,默默地为大魏王朝送来了二十年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