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劫囚
盛乐西北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一顶顶白色军帐密布期间，宛如一座座被大雪覆盖的山丘，山外寒风凛冽，士兵与战马相互偎依躺在帐中休息。这支骑兵正是多伦绕走山间小道轻兵远程而来的一万精骑。 虽已到盛乐城下，但未带任何工程器械，且盛乐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又有两万兵马常年镇守，想要夺下盛乐，决不可强攻，只能静待良机。好在魏军今年连战连捷，防守不似以往那般严密，加上此时春节刚过，各处正在欢度佳节，没有派斥候到深山巡逻，才给了多伦隐蔽之机。 “殿下！”就在多伦皱眉沉思之时，铎苏风满脸焦急快步而来。 “什么事？”多伦闻言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目视铎苏风而来。 “刚刚斥候来报，一队大约五百人的魏国骑兵正押着一辆囚车从东北方向赶来，现在已到了我方十多里外。只是囚车上押送的是…”说道这里铎苏风停了下来，他相信多伦能够猜到囚车内之人。 多伦听后神色一黯没有回答，他心中十分明了，能够动用五百骑兵押送，只有一个月前在大峨山前线偷袭被俘的吴缇，虽然二人近年来为了汗位之争多有不快，但毕竟血浓于水，吴缇的战败被俘的消息传来后，依旧让他万分伤感。本以为他已经被押送到平城，却不想还在路上，此次既然被自己撞见，断无不救之理。 “马上集合狼营，跟我去官道设伏，决不能让一个魏军逃掉。” “诺！”铎苏风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此时在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五百骑兵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向盛乐疾驰而去，他们本在一个月前就已出发，想要在新年之前将吴缇押送到平城作为对拓跋焘的新年贺礼，谁知路上遇到雪崩堵塞道路，一直清理了近半个月才重新打通。期间还要提防柔然人可能的劫囚，精神一直十分紧张，此时到盛乐城外方才能喘口气，想要加速赶到盛乐好好休息一番。 此时在囚车内的吴缇满面倦容，一件破羊皮大袄披在身上，寒风肆虐从缝中钻入，冻得他浑身青紫，身体消瘦异常，加上长时间没有梳理，头发散乱，胡茬布满下颚，再无当初执掌大军时的意气风发。本想在多伦五原失利时打一个胜仗博个彩头，却不想一头扎进了长孙翰的埋伏圈，两万兵马仅有数千逃回，连自己也落得兵败被俘的下场，从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起，他就万念俱灰，期间多次想要自杀都未能成功，最后想到绝食，可是押送的校尉得到长孙翰的严令要把他活着带回平城，不吃就硬掰着他的嘴往里灌，警告他想死也等到平城以后，这路上是绝不会让他出事。如此几番，他也放弃了挣扎，只盼至平城后能够求得一死。 “嗖！”就在众人急匆匆赶路之时，一支三棱箭簇从左边窜出，从左侧洞穿最前方的一名骑兵的脖颈，瞬间倒地而亡。 那名校尉见状一惊，连忙喊道：“敌袭，准备作战！”话音未落，一阵箭雨急射而来，朝囚车前后方的骑兵覆射而去，只闻一阵惨呼，一百多人瞬间中箭身亡。 “杀！”三百多名狼营从两侧冲出，魏军除留下数十人保护囚车外，其余人马在校尉的指挥下迎敌而上，双方很快绞杀在一起。那名校尉从军多年，在长孙翰手下与柔然军大小数十战，对柔然军战力清楚不过。此次自己所带骑兵都是军中骁勇，器械优良，本以为可以将对方轻松击溃，可是一接触才明白对方是何等的强劲，不但战马兵器均强于己方，而且最让他意外地是，对方穿的不是皮甲竟是防御力极强的铁铠，不但没能将对方击溃，反而自己陷入了苦战。 看着铎苏风已成功将大部魏军缠住，多伦对一边的乌恩道：“出击！”乌恩答应一声，带着两百名护卫疾驰而下，直冲囚车而去，与此同时，多伦亦是张弓引弦，瞄着囚车方向，此次狼营与卫队一千三百人全体出动，之所以没有一拥而上，就是担心将魏军主官惊吓使他杀囚逃走。这样不但让吴缇死于非命，也会让己方行踪泄露。直到铎苏风将对方完全缠住，才敢让乌恩出击，同时自己亦是万分小心，防止有魏军对吴缇不利。 “将军，这股柔然人太邪乎，我们顶不住了，撤吧！”激战小半个时辰，魏军已伤亡大半，余者仅有一百多人，且陷入了狼营的包围之中。那名校尉刚想回答，无意间瞥见对方士兵头盔上的狼头，不由得心中一震，连忙道：“这不是普通的柔然军，是铎苏风狼营，快撤！”说完转向向后杀去，看到囚车边仅剩二十多名魏军，连忙吩咐道：“杀了囚犯，我们撤！”魏军如蒙大赦一般，负责守卫的队正刚刚跳上囚车想要斩杀吴缇，然而刀还未举起，就被一箭穿胸，倒地而亡。剩余的十多名魏军也顾不得人犯，向外杀去。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刚刚离开囚车没多远，原本和他们战斗力和他们不相上下的柔然士兵忽然变得强劲起来，劈斩砍杀比之前更加迅猛有力。片刻就将这二十多人斩杀殆尽。 那名校尉带着手下一路拼杀，最后仅有不足百人冲破了柔然人的围堵，也顾不得许多往前直奔而去。虽然他未与西域军作战，但也听过狼营是多伦的精锐嫡系，形影不离，此次出现在盛乐，绝非寻常，一定要立即进城向邱堆将军禀报。可是没跑多远，只见前方二百多名狼营士兵早就列好队形张弓以待。 那名校尉见状瞳孔一缩，转身对身后众人吩咐道：“弟兄们，多伦来了盛乐，动向不明，待会谁也不要管谁，就是只冲出去一个人，也要立即进城向邱堆将军禀报，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也知今日凶多吉少，均是一脸决绝。 “跟我杀！”那名校尉点了点头，狠狠夹了下马肚，直冲而去。 “放箭！”随着铎苏风手指前方，二百多支三棱箭簇疾射而出，瞬间将三四十人射翻，两拨箭雨后，剩余魏军不足四十人。铎苏风一马当先，两个回合将那名校尉斩于马下，众人以逸待劳，很快将最后几十名魏军泯没。 就在铎苏风与最后几十名魏军激战之时，多伦也纵马来到官道上，此时战斗已经结束，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吴缇亦被从囚车中放下。待到吴缇十多步远时，翻身从马上跳下，看着饱经折磨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吴缇，不由得心中一痛，眼角有些酸楚，看着他那惊喜与渐有生机的眼神，嘴角一弯，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解下给他披上，开口道：“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吴缇笑着摇了摇头，从狼营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从他们的头盔与兵刃中知道了来者是谁，那时他的心中有惊喜亦有担忧，惊喜的是多伦来救自己，担忧的是多伦会不会趁机将自己除掉。于是一直在搜寻那人的身影，很快，他就发现了在一处不显眼高地上张弓搭箭瞄准自己的他。当知道结果的那一刻，他心中甚至有些释然，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败军覆师，已无颜再回王庭，与其到平城受辱，死在他的箭下亦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他的箭一直没有射出，直到那名要杀自己的队正被洞穿，他似乎才明白了他张弓搭箭的目的，心中惭愧之余亦是万分感动，此时看着他那关切的目光，两滴浊泪从眼角流出，开口道：“谢谢你来救我！” “好兄弟！”多伦说完给吴缇一个拥抱，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两下，眼眶也更加通红，吴缇亦然。四声沉闷的声响，凝聚起两颗流着同样血液的心。 两个时辰后，在多伦的大帐内，兄弟二人盘膝坐在踏上，四个小菜，两壶马奶酒，在这寒冬野外给人一点温馨。此时吴缇经过洗漱整理，脸上的脏污杂乱已去，只是一月来寒风侵袭，略显憔悴，皮肤也有些皲裂。 二人喝了一杯后，吴缇开口道：“多伦，你此次来盛乐，应该不只是为了救我吧。”初见时他以为多伦是为了救他，可是当看到这里的一百多顶大帐后他就明白了，多伦此次必有更大的谋划。 多伦想了想开口道：“吴缇，我不瞒你，我此次前来盛乐是为破城而来，救你是个意外。之前一直以为你已被带回平城，父汗已经派了特使，一是让魏国皇帝善待于你，商量救赎之事，二是让你一定活下去，等我拿下盛乐兵威平城之时逼拓跋焘放人。”说完紧盯着吴缇，眼神清灵。 吴缇见状苦笑一下，摇头道：“多伦，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语气刚硬，盛气凌人，连让我说句感激你话的机会都不给。虽然坦诚，但总让人感到不舒服。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作为一个将军，一个统帅你是十分优秀的，可是对于一个一国之君来说，不懂得隐忍委婉，就显得不那么适合了。” 多伦闻言嘴角一翘，道：“吴缇，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与那些虚伪的政客虚与委蛇，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待在西域不回王庭的原因。对于金钱权利，我并不热衷。” “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军权，是战争，是执掌千军，驰骋天下的快感。”多伦闻言苦涩一笑，没有回答，吴缇说的或许对，但也仅仅是对以前的多伦，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以往最爱的浴血疆场、斩将擎旗已很难再唤起他的激情。曾经，他也向往与心爱的女人隐于大山河谷之间，幸福快乐的过一生。可是五原战败后，他冒死再进魏营与她相见，想让她与自己一道离开，可是她那决绝的话语与冰冷的眼神将他的梦想撕得粉碎，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当你还在原地等待她回心转意之时，她却早已换了另一个身份离去多时了。 当将心中那股悲凉之气扫出脑海恢复理智后，他也抛弃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为这场自己发起的说不清正邪的战争努力，下令再调三万西域军东进，想要夺回五原，围歼谢弃尘于河套地区。并多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你是多伦，她是花弧，再见，绝不留情。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他忘掉，但是在部署战役规划时，他没有考虑她，也无需考虑，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腔多次被征伐引起的热血，已经渐渐冷了；那种因忧虑她生死而一步不进、一箭不发的离奇战斗，也再也不会有了。只是让他迷茫的是，自己最想要什么，再也说不出了。似乎，一切皆可有，又皆可无。 最终，多伦还是没有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吴缇，明日你就回去吧，父汗很担心你，听说你被俘之后都急病了，如果见到你，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我现在不能回去！”吴缇听后摇头道：“我在大峨山战败，损失惨重，实在没有脸面回去见父汗，我要留在你这和你一起打盛乐，戴罪立功。” “那好，你就先留在这吧，等明日拿下盛乐，你再回王庭给父汗报捷！” “多伦！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西域军虽然能打，你在年关之际走云中小道轻骑突击盛乐也的确让人惊叹，可盛乐北有武川、抚冥、怀荒三座军镇为屏障，南有平城为依托，纵然你真的夺下了盛乐，也是深陷重围，想要兵威平城，仅靠这一万兵马，是绝不够的。拿下盛乐后，你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