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仙侠小说 - 惊蛰渔火在线阅读 - 九颗人头

九颗人头

    词曰:

    三月暮,雨绵绵。

    氤氲青瓦湿,春晚落红潸。

    萧声离院随风去,吹放梨花如玉颜。

    (诗作者:冰影凌心,词牌【江南春】,作者作于2012年12月12日。该词系冰影凌心朋友授权西门豪二选用的)

    ※※※※※※

    无锡城外的太湖边上,烟雨朦胧,水气弥漫。湖水西岸的一条驿路两旁,郁郁葱葱地生着上百株杨树,道边各色野花绚烂盛开,争奇斗艳。而一场骤雨刚刚停歇,恰洗漱得湖边春色显得更加格外清爽,浑让人忘记,这里刚刚发生地一场激烈的厮斗。

    一名白衣少女立在路中,后背、腿上都露着血迹。她手提长剑,目视对面的一名提刀男子。她身后停放着一辆骡车,车上铺着硕大的斗篷,斗篷隆起,似是当中藏着一人。

    但见她容貌清雅,秀美明丽,脸上一对明眸色如宝石,澈如秋水。而她面色洁白,肤若凝脂,双眉如画,睫毛纤长,樱口轻轻,薄唇粉润,诸般绝妙难以言尽。至于身形婀娜,窈窕天然,更不必细说。瞧她年纪也不过二十未到。

    这少女名作林瑞雪。只听她向着对面的一名提刀男子、口气冰冷地说道:“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提刀男子是太湖一带中的黑道人物,叫做宫四保。他另与其他十六名水匪合称“太湖十七枭”。

    这群人一向在太湖剪径,从来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官府却一直缉拿不到。这日,他这伙人误信了林瑞雪传散到江湖上的一句谣言,遂事先探好了她前来的路径,暗中准备,于路设伏,布下了陷阱机关。林瑞雪到后,不免遭了他十七个人的埋伏,加上中了陷阱,所以一场厮杀下来,却未能制住这伙贼人。眼见林瑞雪即有性命之忧,哪知这宫四保只为独得那一份武林绝密,竟不惜对同伴痛下杀手。他那十六名结义兄弟,小部分死在了林瑞雪的剑底,而大部分却是死在了他的刀下。如今他自知中计,正是千般懊悔、万般愤怒。

    “林姑娘奇谋妙计,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宫四保咬牙切齿,把那手里攥着的刀尽握得直抖,嘴上却问道,“不过,你口中所说的‘他’,指的又是谁?”

    “那与阁下毫不相关!”林瑞雪面上乍然变作凝霜似地冷,“你这就受死吧!”说着,长剑上指,直取宫四保咽喉。

    宫四保双目一闪,猛地举刀一劈,那刀只在林瑞雪递来的长剑的剑尖上一磕。随即他身形一动,向后跃出,身法端的巧妙异常。

    却听身形正急速退去中的宫四保朗声叫道:“在下武功低微,决计杀不了姑娘,而姑娘的脚正被机关夹住,所以也决计杀不了在下。莫若两家罢手,咱们后会有期!”话音落时,身子已在两丈之外。他更不停歇,转过身去提步疾行,转瞬间没入林中,就此人影消失不见。

    林瑞雪望着宫四保的去向,喃喃叹道:“此人的武功原在这一十七人中独冠,况且他决断明快,机变迅速,也算得上是绿林道上的一位厉害角色。将来再遇见他,倒要提防!”

    她低了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陷在铁夹子中的左脚,不由得眉头微蹙。随手一挥,执剑劈落,便将那夹住脚的铁夹子断作两截。她润玉般的左脚这才脱困而出,但踝部上清晰可见斑斑血迹,显然这伤十分不轻。

    林瑞雪提剑割下裙边布角,把脚踝、大腿以及后背等伤处仔细包扎。包扎停当,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一抹微云涂着的那天正渐渐地暗了下来。红彤彤的霞翳里,淡淡夕阳轻去。眼里的暮色茫茫,教看景的人心里怅然。人字大雁从北归南,只在太湖水上留下过影,恰如人生在世,只不过匆匆忙忙,来去奈何如遽!

    林瑞雪回过头冲着那骡车叫道:“骡车上的朋友,我想你的疑问也没有了吧?对不住,你还要跟着我一阵。”说着,回身踉跄地迈上一步,把皮鞭子往骡子背上“啪嗒”一抽,便道了声:“走吧。”

    骡车里凸鼓着硕大的粗麻料制的斗篷,下头正覆盖一人。那人嘴巴里被实实地塞着块棉花团儿,身上则五花大绑,牢牢缚住,任你有百斤的力,也挣脱不出。

    这人不是别人,便是那北京大内的锦衣卫,田尔耕麾下的知名高手、情报专家、绝命特工——号称“铁罗汉”的铁云飞。他因奉命出京捉拿逃狱要犯褚君宝,结果迭遇各般坎坷险阻,被无数江湖草莽截杀。后来重伤昏迷下又不知如何落到这年轻少女林瑞雪的手中,更成了这林瑞雪借以谣传江湖妄语的工具。

    方才太湖边上的那一番恶斗,以及这干人的对话,覆在斗篷底下的铁云飞自是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时此刻的他心中既是气恼焦躁又是尴尬无奈,满腹苦楚,无处宣泄。

    林瑞雪拄着削下的木头做的拐杖,赶着骡车,沿路慢行,只向无锡城里走去。指望着在太阳没落尽前,他们能进得了城。

    没多少工夫,她便到了无锡城外。守城的门丁,十分松懒懈怠,什么都不顾,只等着天黑好赶快交差换岗。所以看林瑞雪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赶着辆骡车,也不去怀疑。只是见到她身上的血污,不免盘问了几句。林瑞雪含含糊糊,推说一二,也就混了过去。

    进了城,就见那天色几已黑了下去。无锡城里,熙熙攘攘的正中街道,两旁的高矮楼宇纷纷挂起了灯笼,和那西天上方从雨后溜达出的明月相照,当即显得城中十分光辉明澈。占尽地利的酒馆店铺中,喧闹声不止,路上的人从店外面就可听见。更看店门口顾客来去不息,一个个呼朋引类、且醉且笑地出出进进。

    走在人丛里的林瑞雪,望见街角处的一家酒楼,赫然打着“风云”二字招牌。她微微一笑,心道:“这里岂不是个极热闹的好地方?”就把骡车往那里赶去。

    走到了那家酒楼门口,只见一个跑堂的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口中连称“客官,请进”。他见了林瑞雪一身的血污,居然毫不奇怪生疑,便和平常招待生意那样,只客客气气地把林瑞雪往店里面迎。

    “将骡子牵入后槽好生喂养,车子停在门口,注意看管。车上之人,你们给我找个担架过来,把他抬了进去,放在姑娘座位边上。那人身上的斗篷不要揭去,不要露出他的脸来。姑娘的吩咐,你都听清楚了?若有半点差池,我找你们风、云两位总镖头算账!”

    林瑞雪冷言冷语地和那跑堂的吩咐,正眼儿也不瞧人一下,交代完了便往屋子里进。那跑堂的一一答应,毫不推脱啰嗦,只在她口中提到“风、云两位总镖头”一句时,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是满脸堆笑。

    林瑞雪走进酒楼内,只见偌大的一间大堂,十分开阔敞亮。东南角上立着楼梯。顺楼梯上去,还有两层环廊。看样子,二楼像也是招待酒食的地方,只不过一间房一间房的隔开,却是彼此独立的雅间。至于三楼想来应当是客房,供人歇宿。一楼大堂内摆放着三十几张木桌子。空桌子不多,大都坐满了客人。

    这些客人绝大多数都身边带着家伙,单瞧他们这份装扮和那股子横恶神情,就断乎都不像是寻常住店打尖、摆筵吃饭的良民百姓。他们无一不是明显的江湖中人做派,或神秘兮兮,或凶神恶煞。喝起酒来也是吵吵嚷嚷,大呼小叫,全无半点斯文。那一桌一桌的人挤在一起,聒噪汹汹,整个酒楼大堂就像是沸油锅里炸黄豆一般。

    林瑞雪也不稀奇,只拣了一张空桌子,自行坐下。跑堂的吩咐人将那铁云飞抬了过来。两名手脚麻利儿的酒楼伙计赶忙过来,在林瑞雪身边搭了三把椅子,并作一处。之后,抬担架的伙计走过来将担架撂下,置于三把椅子上。

    林瑞雪向周围望了一望,只见约有十来个人抬头望向她这里,目光中略有些好奇。也有几桌的人,浑没向她这里看,就只自顾自的吃喝、说话。林瑞雪心里也不在意,便招呼跑堂的过来,要上一壶极品的花雕,又点了几份特色精致菜肴,并订了一间上等客房。没多大工夫,酒菜便已端上。林瑞雪于是自斟自饮起来,却只偶尔往菜盘子里伸几下筷子、夹几口菜,尽尽意思而已。

    酒楼大堂里围着圈儿打了几十个灯笼,所以此时虽是夜晚,但大堂内却仍就十分地明亮,耀如白昼。各桌客人都是豪饮高谈,气氛热闹之处,绝非寻常酒楼所能比。

    林瑞雪约喝了两杯酒,忽然听到邻西桌的一人道:“……西山玄修观的鹤松道人,也叫人杀了……”林瑞雪听他一口保定口音,正口沫横飞地跟同桌的三个人胡侃着一桩桩武林命案。

    “邪门!混江湖混了这么多年,没这么邪门过。”那保定口音的人问他对面的一人,“喂,老兄,你说说,那人是他娘的什么来头?”他对面那人一头白布包裹,两只鼠眼眨来眨去。

    那鼠眼人道:“我怎么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我要知道,”说着用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横,接着道:“你哥哥我的命还在这吗?”

    “那人真要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不成?”那保定口音之人叹了口气:“唉,江湖这没本钱儿的买卖,真他奶奶的一年难过一年哪!”语气中透着十足的颓唐劲儿。

    却听他左首一人道:“啥?没本钱买卖?哼!江湖的买卖,命,就是本钱。”然后即住嘴,眼望门外街色。

    他右首一人骂道:“恁娘!爷爷偏个不信‘中原十侠’,会放着那恶贼不管?诸位,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童老前辈么?山东济南府的童大侠,号称‘泰山大侠’的童信征童老爷子,真个是义薄云天,嫉恶如仇唻!去年,就是那个去年,四川的一个盐枭帮会,嘿嘿,咋着?就让大明湖畔的童老英雄率领门人子弟,去把它给挑了。童老英雄,虽然人在山东济南大明湖畔,却心怀天下武林,是个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天下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童老英雄在大明湖中的倒影!”说着,竖起右手大拇指,高高举过头顶,嘴里啧啧地赞叹有声,随即又端起面前的一碗白酒,很豪气的干了,并叫:“噫!好酒!”

    那保定口音的左首之人却暗自冷笑。

    鼠眼人道:“刘兄你咋?有何高见?”那人并不置答,仍是冷笑。原来此人姓刘。

    却听那保定口音之人道:“童老英雄虽然侠义盖世,义薄云天。可是……可是,只怕他还不是那人的对手……”

    他话还未说完,他右首之人当即骂道:“我放恁娘了个屁!我日你啊!你说嘛唻?咱童老爷子的一手‘泰山十八盘’掌法,打遍天下,怎么能够有对手?不可能咧!照我看,嘿,你说的那个人呢,最多是做事卑鄙,手段毒辣,加之非常非常非常地善于偷袭罢了。是不是?你们说,他每次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攻人之不备?纯粹就是攻人之不备啊!”

    那保定口音之人一脸不以为然地道:“嗨,王兄此言差矣。我如何不知道童老英雄的‘泰山十八盘掌法’了得?嗯?可是,听说那人的刀法实在邪门。我问你,西山玄修观的鹤松道人,玩剑的买卖咋样?人家鹤送那剑玩儿的!可是了不得!啊?可是咋样?嗯?一刀,脖子上就是一刀,就他么给玩完了。告诉你,再没别的伤痕。所以,你说的那些都没鸡粑用!”原来那保定口音右首之人姓王。

    那王姓之人嗫嚅道:“这个……这个……,可邪门咧哈。噫!鹤松道人的剑法,的确有些个门道,真是‘御剑飞升’啊!爷爷当年在襄阳大会上的时候,见识过他老道的玩意儿,真他娘唻厉害。那次他和‘三尺门’的赵师傅比剑斗法,直斗到八十回合,最后竟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败。真是闲言碎语不要讲,他的玄幻剑法响叮当!当时,华山派的掌门邱先生是咋说的来着?他说,鹤松道人的剑法,能进天下前十八。”

    那刘姓之人又是哼了一声。保定口音之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喝了面前的一碗酒,然后冲那鼠眼人道:“据鹤松道人的门人弟子讲,那人出刀只用了一招,一招就杀了鹤松道人。”鼠眼人道:“快!一定是……刀法非常地快!”

    那王姓之人把酒碗一磕,大声道:“啥?快?咋个快法?比我和我的女人三分钟还快?哼!照我看,如果只是快,那倒也好办。噫!江湖七绝技的‘少林金刚体’,可以使人刀枪不入。就算他的刀特别快,但是要砍到了那能够练成‘少林金刚体’的人的身上,就跟拿扫帚拍上去一样。哈哈,看起来还是得由我少林派的人物出马咧,为我武林同道除去此害啊!”

    “只是少林派近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世事,江湖上直如没了这门派一般。”鼠眼人摇了摇头,“他奶奶的,这虚空老方丈,好个慈悲心肠,整日里领着他少林派一门老小,躲在大雄宝殿里吃斋念佛,对咱武林上的事已是不闻不问。哼,哼,我看呢,这少林派几百年的江湖威名,就快在他虚空老方丈的手里给毁了。”说着,直把他那二斤沉的脑袋摇得跟拨楞鼓一样,脸上则全是不满神色。其慨然之处,更有一副“胸怀天下”的风采。

    那保定口音之人却忙地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呦,你小声说,小心这里有少林派的人物,当心得罪了朋友。”说着,嘴往边上一努,连使眼色,示意那鼠眼人往大堂东北角上的一桌上去看。

    却见那桌上坐着两人,却是一胖一瘦两名和尚。那胖和尚高大威猛,面相凶恶,身旁还立着一根生铁禅杖,活像《水浒》里的鲁智深。那高瘦和尚则神情阴鸷,目光阴冷,一对大手合十在一起,手背上尽是突起的硬筋。

    那鼠眼人得他提醒,便自知失言,立刻低下了头。又偷偷地瞄了一眼东北角桌上的那两个和尚,见那一胖一瘦二僧根本没有注意这里,便放下心来。随后又抬眼皮扫了一圈周围,察看是否有疑似和少林派交好的江湖人物。

    王姓之人接过话题,说道:“要是细说起武功高强的人物来,那这间酒楼的掌柜老板,也算得上是一个!”说着,用手在桌上重重一锤,以示他这句话的分量。

    保定口音之人道:“呵呵。马掌柜的身手,却是不凡。比之区区在下,那是高出太多。他的一套‘三十六路翻江手’,兄弟我就接不了几招。”说着,摆手数算,又道:“最多能接十一招。”

    鼠眼人经察看发现周围并无少林派人物,也没有少林派的朋友,遂放心大胆起来,复有加入桌上众人的高谈阔论当中。只听他道:“马掌柜的身手,在这无锡城里,算得上是第一,江南一带,也算得是高手。但马掌柜的东家,那可是更加的了不得。”

    他话未说完,却听那王姓之人抢着道:“不错,这话可是不错!噫!风云镖局的风云双镖客——陆总镖头和云中子镖头,那可真是了不得,不得了,了不得!”他声音自动抬高,情绪很是激动。

    鼠眼人接着自己的话,说道:“陆乘风陆总镖头,凭着一套迅猛无伦的‘狂风刀法’,硬是坐镇西北八十一路黑道,二十年称雄独霸。他师弟云中子,其一手‘行云柔剑’,更是扫荡过三山五岳的无数绿林响马。他哥俩创建的这风云镖局,威震江湖,其势力已可与丐帮并肩对立。他丐帮……”

    他话未说完,还欲继续口沫横飞,那保定口音之人却又忙地拦住他话头,提醒他留神附近别有丐帮人物,当心话里面得罪了丐帮人物,那可就麻烦大了。那鼠眼人又是一惊,自个儿忙把嘴一捂,然后偷瞧四顾。

    王姓之人却是一笑,接着话题道:“风云镖局啊风云镖局!除了在他总镖行关西一带扬威立万外,更是在武林各地,广开分号。十年来,风云镖局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湘赣鄂、鄂豫皖、闽西川陕井冈山,晋察冀、沂蒙山、还有延安南泥湾。风云镖局,已成中原第一镖局。而且,陆总镖头还在各地分设赌场、酒楼和客栈,招纳天下英雄来相会。至于这间开在无锡城内的这家风云酒楼,便是他陆总镖头在太湖一带开的。这马掌柜的,听说就是他陆总镖头的一位师弟。”

    这时,却听他邻桌上的一人道:“马掌柜的不是陆总镖头的师弟。”那人声音低沉粗哑,听着刺拉拉的。

    鼠眼人这一桌的人听了,忙侧头去看,见邻桌那搭腔接话的人,长着一脸的横rou,面上还有一道刀疤,疤口细长,直从右眼角划到嘴角。与他同桌的还有六人。

    保定口音之人冲他们笑了笑,拱手道:“老兄,你好。你说马掌柜的不是陆总镖头的师弟?”口气十分谦和客气。

    那疤面人神色冷淡,嘴里说道:“不是。马掌柜的原先是淮安一带出名的大盗。他曾在淮安道上劫了这风云镖局分号的镖车。他不仅害得这风云镖局失了镖,还要了他风云镖局分号的十几条人命。”

    说到这里,他不再往下说,端起酒碗,与同桌的人喝起酒来。保定口音之人知他是有意卖关子,于是客气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位老兄,仪表不俗,兄弟有意结交。来,兄弟我敬你一碗。”说着,将碗一端,然后一饮而尽。

    那疤面人原本神色冷淡,此时却从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层虚假的笑意,然后将酒碗举起,说道:“客气了。干!”两桌余人也都举起碗来,互相意思一下,显示友好。保定口音之人问道:“老兄,刚才听你讲述见闻。话到一半,却不知后来如何?咱兄弟们都十分好奇。”

    疤面人顿了一下,又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笑,说道:“后来……,哼哼,风云镖局纷出好手,结果竟都栽在这马掌柜的手下。最后,说不得只好由他风云二镖客中的某位亲自到淮安走一遭了。当时,去的是云中子道长。云中子道长和当时的马掌柜的见面后,什么话都没说,当即便使出他的看家本领‘行云柔剑’,只在第二十三招上,就赢了马掌柜的。云中子道长赢了马掌柜的后,却没杀他,反而饶他一命。后来这位马掌柜的感激云中子道长高义,心悦诚服,竟诚心拜投在他风云镖局之下。不过因他杀了风云镖局内十几条人命,所以难在镖行内立足。于是陆总镖头就安排他在这太湖边上的无锡城内的风云酒楼里,做了个酒楼掌柜。”

    听那疤面人讲完,保定口音之人这一桌人都纷纷点头。那疤面人又道:“其实,风云镖局中的不少镖师,以及各酒楼、赌场的掌柜,都曾是败在他风云二镖客手里的江湖盗匪。风云镖局近十年来,广纳天下黑白两道中的人物。嘿嘿,别说是拿丐帮比了,就是与三尺门,也足以相提并论!”

    保定口音之人道:“兄弟当真见闻广博。这马掌柜原来还是个江湖大盗,哈哈。当真奇闻。却不知,兄弟是从哪知道的?”那疤面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阴恻一笑,然后声音冷冷地说道:“因为,我当时就在场。”

    他说完,保定口音之人这一桌的人立时都是一愣。却听那疤面人续道:“因为,这位马掌柜的,就是当时在下的领头人。兄弟我就是他马如芥当年手底下的一名草寇。”说完,双眼一亮,目光吐出暗含着无限怨恨的凶光。

    那疤面人见邻桌的这一桌人一个个的惊诧神色,恶笑道:“马如芥马掌柜的,当年领着我们哥儿几个一共三十一人,在淮安一带干着杀人越货的买卖。后来,他败在云中子的手下,继而投靠风云镖局。嘿嘿,这些……我们哥儿几个,没人怪他。这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么。可是……”,话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愤怒神色,只听他道:“他……他不该把我们这些曾经和他水里水去,火里火去的兄弟们,逐个地杀害!他马如芥,为了表明自己要脱离黑道,更为了在他风云镖局的两位总镖头面前显功,嘿嘿,他、他、他竟把我们这些弟兄,来了个赶尽杀绝!嘿嘿,好马如芥,好马掌柜的!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保定口音之人这一桌人听到这里,当真是瞠目结舌。不想一番闲谈,竟听得了别人的一场结怨极深的江湖恩仇。要知道,在武林之中,得知他人的江湖恩仇最是麻烦,搞不好自己就被牵扯了进去。

    此时,保定口音之人那一桌的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脸上半红半白,一副十分尴尬的样子,料想他们心里都满不是滋味。

    一直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林瑞雪,把那些情形都看在眼底,心里觉得十分可乐,又想:“原来那一伙长相凶恶的人都是来找马掌柜的寻仇的!”

    就见保定口音之人这一桌人忙地站起,便都要结账走人。这时,那疤面人也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保定口音之人的手,瞪眼道:“老兄,留步!坐下来,给咱们当个见证吧?”

    保定口音之人脸色一变,道:“怎么?阁下何意?”方欲甩落他手掌,却觉得手腕上好像套了把大钳子一般,脸上的汗也都下来了。

    那王姓之人瞪眼焦急道:“你看你,你这……你这是弄啥?我们走我们的。关着你们嘛事呢?你,你,快放手!放手行呗?”

    疤面人笑了笑,说道:“什么叫关我们何事?嗯?我们兄弟的悲惨故事,让你们哥儿几个当解闷儿的给听了去,那就是相关。嘿嘿。来,都坐下来,您几位就作个见证吧。一会儿我们哥儿几个动手拼命,也不要你们帮忙,好好看着就是。不管是闹出人命来,还是将来在江湖上论起是非,还要你们这几个能说会道的来给我们哥儿几个好好佐证呢。”

    那王姓之人听他此言,忙伸手往腰间佩刀上按去,方要拔刀而出。却看那疤面人身旁一个瘦脸长身之人投来一束阴冷的目光,只吓得他手一哆嗦,便把手从刀把上拿开了,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他那些同伴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回到原位,只是心里不停地骂脏,暗叫倒霉不已。

    疤面人哈哈一笑,放开了保定口音之人的手,不再说什么,也坐了下来,继续与同桌的人喝酒。

    之后,这保定口音之人这一桌人,也不再交谈,都低着个头,哭丧着脸,连酒都不喝了。

    林瑞雪看到这里,心里暗暗好笑,心道此处正有一番极大的热闹将要发生。她慢慢地往杯子里斟了一杯酒,然后端起悠然细品,只待热闹来到。忽听身后的一桌上,有一个尖声尖气的人正大声说道:“道长!如今江湖上有这些人横行八方,咱们可真叫倒霉……”

    林瑞雪也不回头看那说话之人是什么模样,只是把注意力稍稍转到那边,且听他们之间的聊天又会有什么奇闻。

    却听一个似是老声老气的人老气横秋的道:“哦——?陈家后生,何出此言?”

    那尖声尖气的人高声道:“清茗道长,你说,我等练武是为了什么?”原来他姓陈。

    那老声老气的人老气横秋的道:“为了什么?哼!练武防身,习武保命。”原来他叫清茗道长。

    姓陈之人道:“练武防身,习武保命?可是,我们练了武,防不了身;习了武,保不了命。”

    清茗道长把每一个字都拖长了音地说道:“后生,怎么说这种话啊?那是你练武没到家,习武不到火候。要是练到家,练到火候。那只有你去伤人、杀人,哪有人来伤你、杀你?”

    姓陈之人道:“道长的话有道理,也没道理。”

    清茗道长声音中露出不悦,问道:“这话怎么说?”

    姓陈之人道:“如果我武功没练到家,被人杀了,自是死而无怨。但如果,武功练到家,却又被人杀了,那道长您说,我这冤是不冤?”

    林瑞雪听那道长没有做声,但猜想他一定是摆出来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

    却听那姓陈之人又道:“以道长的武功,想来江湖上是没有几个人能是您的对手。所以,江湖上自然是没人敢来招惹道长您的。所以,道长您从来不怕有人伤您、有人杀您。可是……”

    他话到这里即停住,便听那清茗道长道:“后生——!不必如此堕气。不必如此啊!依贫道看,你的资质着实不差,着实不差。加以时日,加以时日啊,必成江湖中的一名好手。嘿嘿,怕是贫道我再过二十年,再过二十年哪,只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不是你的对手了!”说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姓陈之人道:“道长谬赞,小子惭愧。可是,在下就是真的再练二十年武功,如正面遇到那些武林高手,在下自是不惧。好歹也要用在下家传的这套《至尊真武神龙超级最强狂战无敌掌》与之好好周旋周旋……”

    他话未说完,那清茗道长却接话道:“你陈家的《至尊真武神龙超级最强狂战无敌掌》,果然十分了得,十分了得!当年我与令尊在长沙城边一番切磋,那情景犹然在目啊。时光荏苒,时光荏苒哪。白驹过隙,白驹过隙啊。呵呵,《至尊真武神龙超级最强狂战无敌掌》如能好好练上二十年,想来江湖之内,就只怕唯独贫道才能勉力相抵,勉力相抵。不过贫道那时只怕早就进了棺材了,啊?哈哈哈……”他自觉风趣,便大笑了起来。

    姓陈之人道:“不错。道长的仙法神通端的厉害非常。家父在日,时常提及,每次都是赞不绝口。不过,江湖上既有了杀手这门行当,则任凭你我武功练到如何地步,也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因为从事杀手行当的这些人,他们总是搞那些偷袭暗算,趁人不备时方才下手。他们行事诡秘,手段阴毒,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清茗道长止住放浪的长笑,一字字拖长音调说道:“哦——?你何以如此说啊?嘿嘿!贫道虽也听说近年来,江湖上出了几个稍有点名气的杀手。不过,贫道以为,当真武功练到高深的地步,修真练到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了却因果、合道成圣、入混元大罗金仙境界、超凡入圣、万劫不灭、因果不沾、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道不灭、圣人不死的境界,自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就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啦!比如,伏牛派的仙侠俞老剑客,他的一手《修仙通神至圣至魔灭天灭地唯我独尊绝品剑法》,当真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如他这般人物,自是不会怕什么刺客杀手的偷袭暗算了。”

    姓陈之人道:“不错。在下也听说过俞老剑客仙侠的厉害,俞老剑客仙侠的《修仙通神至圣至魔灭天灭地唯我独尊绝品剑法》确是十分了得,只怕当真不惧什么刺客杀手。而且,我听说俞老剑客仙侠当年曾败在道长手上。那是……,哦,那是二十年前,道长和俞老剑客仙侠在登封较艺,道长只在三十招内就赢了俞老剑客。可见道长的武功,当真是高深无比,震铄古今。”

    清茗道长笑道:“陈年旧事而已,陈年旧事而已呀。哈哈哈……。贫道也不能说是胜了那位俞老剑客仙侠,记住,不能说是胜了!贫道不过是在使出《纵横三界为我主宰绝世独尊灭迹苍穹笑傲万仙神功》中的几招仙术时,才侥幸擒下了他手中的长剑。嘿嘿,这位俞老剑客一生,当真不曾有过几败,只听说曾在少林寺输过一回,再未听说过有谁赢过俞老剑客仙侠。贫道当年也只是和他切磋切磋几个新练招式,切磋切磋么。不算较量,不算较量啊!哈哈哈……”他满嘴自谦之词,口气中却透着十足的得意。

    姓陈之人道:“以道长的身手,自是什么人来都不惧怕。只是可怜那些武功不及道长的武林同仁,难免要死于这些卑鄙无耻、只会偷袭暗算的小人手上。”说到这里,那一股“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傲然侠义之气,竟从他话语间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清茗道长叹道:“不错!只有贫道再多活几年,再多cao几年心,再多照看照看这武林一脉了。”

    姓陈之人道:“道长可曾听说,胶东青龙帮在衡阳做了一笔大案。”

    清茗道长一改高亢声调,问道:“哦?贫道近年不问江湖世事,不知此事。”

    姓陈之人道:“青龙帮帮主敖宺,率着他帮下徒众,到衡阳把三尺门在湖南的分舵给挑了。那敖宺敖帮主一人独斗‘万剑归宗’的归万剑、宗万剑哥俩,七十招内,便要了归万剑、宗万剑哥俩的性命,当真是轰动了武林。是以青龙帮干下的这件事在江湖上惊动很大。”

    清茗道长顿了一顿,沉吟道:“归万剑、宗万剑这师兄弟俩,剑法确有独到之处。据说在三尺门内,也算是响当当的角色。贫道却不曾会过他二人。这青龙帮帮主敖宺能凭一人之力,杀败此二人,倒也实在了得。呵呵,贫道退隐江湖不过数年,不想江湖上涌现出这么多了不起的后辈人物。可喜,可喜啊。哈哈哈……”

    姓陈之人道:“自从‘中原十侠’连同三尺门与修真教合力结成‘侠义盟’后,中原武林一直太平无事。黑道上的人物更是在侠义盟成立后的三年间,势力渐衰,不敢再在江湖兴风作浪。不过,这几年,以这朱雀门、白虎寨、青龙帮和玄武山庄为首的黑道武林,俨然有再起之势。去年三月这桩武林大案,青龙帮直闹得江湖上好大一场风波。他灭了三尺门衡阳分舵后,三尺门如何能够干休?他河北、山东、河南的三家分舵立刻找上他青龙帮的门去,一场厮斗,数十条人命。至今恩怨未解。”

    清茗道长停住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三尺门的掌门人却又如何说?”

    姓陈之人似乎一怔,却说道:“原来道长果真是多年不问江湖世事了。唉,三尺门在十三年前就没了掌门,前掌门西门偃月一夜暴毙,也不知什么原因。西门掌门死的蹊跷,留下的摊子更是麻烦。三尺门内,西门、慕容、公冶和夏侯四大剑术世家,谁不服谁,十三年来互相较艺,各有胜负,但是谁也没能做到掌门人的位子上。不过,近两年来听说慕容家新起一个后生,十分了得,剑法上已经杀败不少武林成名人物。别的门派的人都道,三尺门掌门人的位子怕是该由此人来坐。只是他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要做这江湖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只怕还不够资历。如今三尺门的大多数事务,实际上还是由那西门家来掌控。也就是西门偃月的弟弟——西门落月西门先生来总掌权柄。西门先生被誉为武林四大英雄之一,号称‘南落月’,与‘北祭雪’相齐名。须知七年前,三尺门和‘中原十侠’、修真教共结‘侠义盟’,这便是他西门落月的手笔。组建‘侠义盟’,可算得上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江湖大事,十分轰动。照许多人看,单凭着这一手笔,那西门先生就绝对有资格去继任三尺门的掌门了。更何况他已执掌门户多年,也是实至名归。”

    清茗道长悠悠地叹道:“不想西门偃月一代剑豪,竟早早地殁了。可惜,可惜,可惜啊!十三年,十三年,十三年了,贫道竟然都不知道啊!”语气中满是叹惋之意。

    姓陈之人道:“三尺门本为江湖第一御剑门派。自万历年起,三尺门就独尊中原御剑之术。可是,这十年来,‘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却已让长白山的雪山派夺了去。细推起来,还不是由于他三尺门内的纷争不休所致吗?近些年来,武林的人都在说,武林四大英雄里,仁德第一的是‘汉中大侠’轩辕全真,威势第一的是六合帮帮主独孤雄霸,风度第一的是西门落月,剑术第一的是雪山派掌门欧阳祭雪。江湖七绝技,雪山疏影剑,嘿嘿。”

    清茗道长一奇,却拖着长音问道:“哦?贫道孤陋寡闻了。什么是江湖七绝技啊?”

    姓陈之人道:“道长久不问江湖世事,所以不知道江湖七绝技。那是这十年来,为武林上公认推许的最厉害的七门武功。所谓江湖七绝技,即是——‘崑嵛天谴掌’,‘峨眉御飞刀’,‘少林金刚体’,‘修真乾坤功’,‘雪山疏影剑’,‘西湖游蝶步’,以及‘普陀梵音指’。”

    清茗道长喃喃地道:“普陀梵音指,普陀梵音指,嘿嘿。”语气中满是不屑。

    林瑞雪正听到这里,忽然从身后飞来一根筷子,一下子扎入面前盘中的糖醋桂鱼鱼头的鱼目内。

    却听身后那姓陈之人拍手叫道:“道长,好指力、好指法!这般一弹,当真出神入化。如此劲道,如此准头,好叫人大开眼界。真是叹为观止啊!”

    却听那清茗道长以很世故的谦虚口气道:“殊不足道啊!嘿嘿,殊不足道!不过,后生,你说贫道这一指,比之你所说的那普陀梵音指又如何啊?”

    那姓陈之人恭维道:“道长的神妙绝技,远非寻常武功所能相比。真可谓,当今之世,谁与争锋?”

    那清茗道长笑道:“江湖七绝技,嘿嘿,江湖七绝技。江湖上妄人太多,也不知是谁排出来的?可笑,可笑,可笑啊。哈哈哈哈。哼!这等无稽之谈,最是误人子弟!后生,贫道念在与你父的交情上,不得不奉劝你一句,切不要轻信江湖上的那些妄言啊。”

    听了那清茗道长的醍醐灌顶之言后,姓陈之人恭谨地说道:“道长教诲,晚辈谨记。”

    林瑞雪听到这里,一声冷笑。便呼来跑堂的,吩咐道:“你把这盘鱼给那桌端去。”说着手往面前那盘鱼目中插着筷子的糖醋桂鱼上一指,然后又往身后一点。

    原来清茗道长炫耀卖弄武功,他把自己的筷子弹了过来,并刺中了林瑞雪桌上的这盘糖醋桂鱼的鱼目上。

    跑堂的颇感诧异,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