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庄谷弃儿
砰! 年幼的坦赞慌张地推上身后的石门,将噪杂的吼叫和混乱丢向自己的石块儿碎屑隔绝在外。 “晦气的沙鼠仔!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家了!你的父母都没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就是!听我阿爸说,你一出生就给村里带来灾难,两百个沙熊一样强壮的男人去西方打仗,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就是你害了我们庄谷!” “沙鼠仔!快滚出梭塔庄谷!” “沙鼠仔!快滚!” …… 身后的石门劈啪作响,混杂着不绝于耳的同龄人的谩骂,年幼的坦赞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的望着石门后,这个他生活了七年的空间,这个他拥有着深刻回忆的世界。 不知道杵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都消失了,坦赞这才站直了身体。坦赞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他觉得左侧额头黏糊糊的,有什么东西将脸和头发粘在了一起。坦赞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满手都是发黑半凝固的血液。 坦赞依然面无表情,他随手将手上的污血蹭在墙壁上,扶着墙壁向坑洞的深处走去。 这里就是他的家。几缕灿白的阳光从上方的孔洞中透下,将暗褐色的墙壁和攀满藤叶的植物照射得清清楚楚。 “阿爸。”坦赞走到坑洞底的大草床边上,直到这一刻,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出现这个年龄的孩童应有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阿爸,我以后怎么办,阿爸!”眼泪混着殷红的血水从坦赞的小脸上淌落,坦赞哽咽着、推着大草床上已经干瘪发黑的尸体,声音颤抖、虚弱。 哭了好一会儿,小坦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在父亲尸体下的大草床里摸索,不一会儿,小坦赞用手拽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包裹只有小坦赞的半个手掌大小,但裹得很结实。小坦赞抹了抹眼泪,眼神呆呆的望着手里的东西。 父亲说,假如有一天自己也要被迫去西方打仗了,那就把包裹里的东西一起带上。虽然小坦赞不知道包裹里有什么,但父亲说,只要有它和自己做伴,什么都不用怕。 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幼小的孩童又一次呜呜痛哭。额头上的伤被扯动,火辣辣的疼。小坦赞哽咽着匍匐在草床边,攥着父亲干瘪僵硬的手,小小的身体不停抽噎,“爸爸……以后谁还能和我说话……谁还能关心我啊?爸爸……再也看不到你笑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害怕么?孤单么?爸爸……你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你冷么?爸爸……” 次日。 小坦赞被噪杂的声音吵醒,他像小沙鼠一样蜷缩在角落,看着几个沙熊一样的成年男人在自己的家中搬搬抬抬。他们收拾起满地的狼藉,又搬进几筐新鲜的沙果,其中一个男人看到小坦赞醒了,叹了口气,走了过来。 “坦赞,饿了吧?”男人蹲下身,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捧亮红的新鲜沙果,“来,快吃吧,不够还有。” “米垅大叔。”小坦赞看到男人和他手里的沙果,眼泪不禁又涌了上来。 “快吃吧。”米垅长长叹了口气,推了推手里的沙果。 小坦赞哭着接过米垅手里的食物,米垅这才站直了身体,绕到小坦赞的身后,试图将大草床上的干瘪尸体用随身带的沙鹿皮裹起来。 “米垅大叔,你要干啥?”小坦赞一下跳了起来,使劲推开米垅,像保护心爱玩具一样张开细细的双臂挡在父亲的尸体前,“米垅大叔,你要带我阿爸去哪!” 男人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坦赞,你阿爸不能再躺在这里了。二谷长下了命令,今天必须要把你阿爸埋了,如果今天不埋,二谷长就不再出钱给你阿爸买棺椁了,你也不想你阿爸死了也得不到安宁,对吧?” 小坦赞并不能完全听懂所有的话,但他听懂了米垅所说的最后一句,如果不让米垅把阿爸的尸体带走,阿爸恐怕以后也得不到安宁。 七岁的孩童虽然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孩子们对死亡尤为的敏感,他们甚至比大人们还要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 小坦赞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所以,在小坦赞的世界里,父亲就是他的家,他的一切。父亲的死就如同自己唯一的家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虽然坦赞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家,这里曾装满自己的所有回忆,但当一切都随着焚毁一切的大火消失时,坦赞还是恐惧的意识到,家,再也不会有了,而父亲,同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强烈的恐惧带来生理上的影响,坦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的双脚发麻,他努力挪动脚步,但脚下的触觉让他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 坦赞摔倒了。在他后仰摔倒时,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干瘪的尸体被米垅和另外几个男人裹进一张粗糙的暗棕色兽皮里。而后,父亲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包裹父亲的沙鹿皮被米垅和另外一个男人扛了起来,米垅越过坦赞时,眼角有些许不忍,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另外几名男人走了出去。 小坦赞虚弱的站了起来,他扶着洞壁,缓慢地走到门口。石门敞开着,巨大的亮光就像降落在面前的太阳。光芒亮得刺眼,小坦赞的双眼被刺激的流出眼泪,他闭上眼,慢慢地融进光团中。 如江河浪涌般翻滚蠕动的天空如同洒满碎钻石的银色海面,闪动着丝丝被折射出来的刺眼白光。强弱不同的白光蠕动着映射在同样是粉白色的大地上,在这斑斓如水面之下的世界里,米垅和几个男人像扛猎物一样扛着包裹父亲的兽皮包,彼此在笑呵呵地谈论着什么,此时此刻,小坦赞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这些。 他们已经走远了,小坦赞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们笑什么?他们在笑什么??我的父亲死了,他们觉得很好笑是吗???? 男人们的笑容突然在小坦赞的眼神里融化,小坦赞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两只小拳头狠狠地捣着身后的洞壁,殷红的血液顺着掌侧流淌下来。 暴怒的孩童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滔天的怨气,他突然跑回到洞底,将三筐沙果尽数推倒,红彤彤的果子撒得满地都是,小坦赞疯狂地踩踏满地的沙果,直到遍地狼藉,如被血浆铺满般猩红刺眼。 “阿爸,你回来!阿爸,你回来!”小坦赞撕心裂肺的嚎哭,对于一个七岁的孩童来说,他可能依然沉浸在丧父的痛苦中,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当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都离自己而去后,接下来的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一个残酷世界。 “坦赞!坦赞!你别哭了!”清脆的女孩儿呼喊声由远而近,完全陷入自己的悲伤世界里的小坦赞并没有听到呼喊,直到一双胖乎乎却有力的小手将自己拽住。 “雪丹?”小坦赞吓了一跳,但当他看清站在自己身后,比自己还高了一头、圆圆胖胖的小姑娘时,小坦赞硬生生把哭嚎憋了回去,慌忙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蹭一下挣脱小姑娘雪丹的手,趴到了父亲生前躺着的大草床上,两只小手挡着脸。 “你来干嘛?”小坦赞吸着鼻涕,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听我阿爸说,你阿爸死了,我只想来看看你。”小姑娘咧着嘴,看着满地的狼藉,她不知道该站在哪,虽然洞窟里尽是浓郁的沙果香味,但视觉所带来的冲击实在没有办法忽略。 “你走吧,我好的很。”小坦赞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但哭腔少了几分。 坦赞与雪丹一样年纪,但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坦赞的身体比同龄的孩童瘦小得多,这也成了他被同龄孩童欺负的一个主要原因。慢慢的,时间久了,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年幼的小坦赞心态有些许的改变,他几乎排斥所有同龄人。
“坦赞,我知道你很难过。去年,我阿妈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但是……” “我没有阿妈!”小姑娘雪丹的话被坦赞打断,“你走吧,我很烦,非常烦!” “哦……”胖嘟嘟的小姑娘有些委屈,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坦赞,我听我阿爸说,北方几个大庄谷的赈灾品就要到了,所有战死的男人们家里都能得到一头沙犀做补偿呢,要不我帮你去问问我阿爸?” “不用了!你走吧!谢谢你阿爸肯出钱给我阿爸买棺椁!” 小坦赞侧躺在大草床上,背对着雪丹。小姑娘雪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坦赞不再理自己,撇了撇小嘴,像小大人一样摇着头走出了洞窟。 直到雪丹离开好久,小坦赞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阿爸……” 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小坦赞躺在突然变得空旷的大草床上,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床还是从前的床,但父亲却真的没有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自己身边讲打仗的故事,再也不会有人会用手臂给自己当枕头,再也不会有人训斥自己太顽皮,再也不会有人会关切地询问自己饥饱冷暖。 眼泪如同断线的玉珠,小坦赞两手攥着厚厚的茅草痛哭不止。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父亲咧嘴微笑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小坦赞一边哭一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父亲让自己贴身收好的小包裹,两只小手慢慢地、颤抖着将包裹打了开来。 那是一个小坦赞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它只比小坦赞的大拇指大了一点点,是一个正圆形的红色金属片,金属片的中央镶嵌着一个金色的五角星,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枚勋章一样的东西。 坦赞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包裹内到底有什么。金属片的表面似乎有一层流动的光泽,看起来有些油腻,但摸起来却只有金属的冰凉。 忽然,小坦赞感觉到有股冰凉的气体喷在自己的脖颈处,小坦赞一哆嗦,吓得腾一下坐了起来,小坦赞四下寻找,与此同时,一道阴森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天、日、月、地、风、巨、光、彩、啼、锁。”阴森的声音仿佛就摊在坦赞的耳边,如同念叨着什么咒语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单一的字,坦赞四下寻找,虽然看不到发出声音的东西,但这一串诡异的咒语就这样不停地在他的耳边清晰重复。 一遍又一遍,阴森的声音慢慢地由呢喃变成了震撼的咆哮,小坦赞的思维被这巨大的声浪冲击得无比混乱,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崩地裂之中,在剧烈的颤动和强烈的窒息感怂恿下,诡异的咒语一遍遍重复,小坦赞魂不守舍,几乎要跟着阴森的声音一同念出那十个诡异的音节。 整个洞窟都在剧烈地颤动,无数滩黑色的液体仿佛拥有生命,从洞窟的各个阴暗角落漫溢而出,开始向大草床中央的小坦赞汇聚。 “坦赞!”雪丹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整个世界,它从包裹坦赞的世界之外穿透进来,瞬间冲破了所有围绕在坦赞身边的怪异声音和异象,坦赞猛地醒悟过来,惊诧地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正圆形的红色金属,全身几乎被汗湿。 “坦赞,你在干什么!” (第二集将会是小角色的爱恨情仇和大角色们的钩心之战,剧情设计得蛮曲折的,后续会慢慢为大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