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烽烟起战端,将军飞度玉门关(10)
四人落座,黄裳向三人说明来意,惠英道:“我们前日来洛阳的途中还见过玄成子前辈。原本打算结伴而行,但临时有事便先行离开,玄老前辈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黄裳知道师伯不是真的悠哉,只是借机四处寻找可造之材而已,所以才不急赶路,此间却不说,只道:“诸位来此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宗布道:“不瞒黄裳师弟,我等来此,确有紧要事情办。” 黄裳噢的一声顺着宗布的目光看向惠英,惠英道:“最近汉匈之间打了一场大仗,想必黄裳师弟已有听闻。” 黄裳笑说自己岂有听闻更是感同身受,见三人疑惑便将五原郡和云中郡参战匈奴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只略去母兄惨死一事,也未对自己想出破敌妙计的事情渲染,只说是廉范太守与大家一同想出的退敌之计。 三人听完才知当中情由,都说一到神都聚便听到廉范的事迹了。 黄裳奇道:“神都聚还能知道这些军政大事?” 宗布一笑,眉头上显出几道浅浅皱痕,不觉不妥,反倒衬得皮肤更为光洁,道:“黄裳师弟只怕有所不知,神都聚不仅是全国宾客云集的场所,更是各界消息交换之所在。你看到楼下长柜最角落的柜台了吗?” 黄裳顺着宗布所指果然看到适才寻人的长柜最靠墙处有一写有“探听”二字标示的柜台:“这是?” 宗布道:“这里可以买卖消息,每样消息都有各自的价格。” 黄裳闻所未闻:“消息还能平地起价?”他突然想到鬼谷书洞中确有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消息曾被商人倒卖,不想大汉也有此买卖:“廉范太守击败匈奴,人尽皆知,这样的消息也有人卖?” 惠英接口道:“这样的消息自然不用买卖,只需要到楼下说书的地方坐一坐或是到楼上任意一层的走廊慢慢走上一圈就能听到极为详尽的细节了。” 黄裳随即明了:“战争结束不几****便快马加鞭赶回洛阳,不想消息到比人快的多,都改成说书了。” 田洛道:“传递军情的红箭骑士顺着官道几天几夜就能赶到京都,自然快的多。再说好些年没跟匈奴打过这样的大仗了,洛阳人知道还不早就炸开了锅,自然传的更快了。” 黄裳轻点了点头,心想自己确实慢了些:“诸位此来与这件事有关?” 黄裳一打岔刚说了一半的惠英道:“其实这次与匈奴的胜利并不是指云中郡,而是尹吾。” “这次汉军出动了四路人马,分攻北匈奴,真正取胜斩敌无数的实际只有窦固出击尹吾的一路。” “窦固手下有一名叫班超的假司马在浦类海大败匈奴,引起了匈奴人的注意。我们得到消息,朝廷近期会派班超出使西域,匈奴或会派杀手沿途设下埋伏劫杀班超。” 黄裳心想也是,我们打的那仗看似胜利但代价颇高,廉范又没请外援,说话的人少不说免不了有人甚至眼红。上表朝廷的时候估计又多不愿自夸,只顾陈述事实,既然你不跟我们一起分享功绩,这种胜败都可算的战果定论,最多来个不赢不输,不奖不惩,已算待你不薄的了。 “原来如此!”突然记起屯留县偶遇的接头人说得似乎就是这个叫班超的人,于是将当日无意听到的一幕向三人细说。 惠英和宗布听完后点头相视一眼道:“果然是他们。” “慧英师姐,宗布师兄知道这些人?” 宗布道:“如果没猜错,这些人隶属一个叫做秦门的组织。” “秦门?”黄裳记起云中郡兵马长史卫辽也有提到,“他们是些什么人?” 惠英道:“我们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已经十分肯定,这些人是受控于匈奴,专门对付汉军这边的武林中人。” 宗布道:“据说也只近些年突起的,匈奴那边的一个组织,专门挑选失去亲人的孤儿,从小便开始训练。” “为何要叫秦门?难道与前朝有关?”田洛所问也正是此时黄裳所想。 惠英道:“是否有关还是假借不得而知,不过这个组织确实跟秦时大将蒙恬和长子扶苏有关。” 黄裳也记得这帮人接头时确有提到此二人的姓名,五原郡外的歌声当中也有提到扶苏二字,田洛道:“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死几百年了,难道没死,他们的儿子?还是他们的旧部延续?” 三人均觉田洛想得太过天马,田洛又问,“他们说什么东路军,南路军,难道当真有军队?” 黄裳道:“这个倒未必,不过他们交战倒确实如军队行军打仗一般。”于是将五原郡外长城脚下力战八大黑衣人的经过大致讲了讲。 惠英听完道:“黄裳师弟都险些不敌,看来这帮人当真不容小觑。我等来此就是为了阻止秦门对班超的劫杀,不知黄裳师弟可愿助墨家一臂之力。” 黄裳微微一笑,抱拳道:“裳义不容辞。” 此时饭菜陆续上全,四人边聊边吃,直聊到晌午过后,又下去转了一圈,听书观棋。 黄裳听那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评讲云中郡击杀匈奴人的细节,便驻足倾听还说到了廉范的过往:“诸位可知这廉范是何等人?”人群中一人答道:“乃是廉颇的后人!”说书先生赞道:“不错,此公正是赵国名将廉颇之后。祖父廉丹曾在王莽时任大司马庸部牧,曾祖父廉褒在前汉任过右将军。” 人群中有人问道:“此人有何特别之处啊?”说书先生指着问话之人道:“问得好!这廉范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一上任就以少对多,击败匈奴呢?我们从两件事情可看出此人性情品德。其一,这廉范的父亲廉丹当年客死蜀汉之地,廉范失去父亲庇护,又逢战乱流离失所到了西州,直到西州平定,才回到故乡,那个时候不到十五岁。但他执意要到西州迎回葬于此地的父亲灵柩,谁也劝不了。于是告别母亲,孤身一人去了西州。巧的是此时的蜀郡太守张穆正好是廉丹当年的老部下,见廉范孝心可嘉,又年幼可怜,于是叫人送了许多财物接济廉范。你们猜怎么着,这廉范人小志气倒是极高,分文未取,和宋通的门客硬是徒步将父亲灵柩背回葭萌。” 说书先生讲到这里停下来喝茶,人群中开始有人叫好鼓掌:“忠勇可嘉!”有人却道:“给钱不要,就是傻子,有何好的?”说书先生抿了一嘴茶笑道:“所以说这位公子便只能坐到此听书看戏,别人就能胜任一郡太守,克敌匈奴。”人群中其他人也附和说书先生:“就是!就是!”那人也不见怪,呵呵一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你们都羡慕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之人,在下却说及时行乐,逍遥快活,甘做平庸,才是正道。” 黄裳心想此人所说虽不能完全认同,却也有一番洒脱性情值得敬佩。 众人一阵不啻,说书先生一笑而过,继续道:“谁知廉范一行刚到葭萌,正要坐船往杜陵赶,船行到中央只听崩的一声,二人正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见有水居然进到船中。原来呀,这船不小心碰到了礁石,船底撞了一个窟窿,眼见船就要沉了,大家都开始往岸边游,廉范却只顾着抱住父亲的灵柩。诸位知道这灵柩沉,就会拖了廉范后退,众人都叫他扔下灵柩游回岸边,他却不肯,眼见着廉范在水中挣扎,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台下听众明明知道结果,经说书先生一阵渲染,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却听说书先生拍案道:“岸边的人被他孝心所感,纷纷跳水相救,最后借助长竿把他勾起来,这才在最后一刻保住了性命。蜀郡太守张穆听说后,又派人携带财务连日快马加鞭追上廉范,好说歹说廉范还是不肯接受,那人没法只好又将财务带回。” 说书先生拍案问道:“诸位觉得此人如何?” 台下众人叫好声一片:“孝心可嘉!不为名利!”也有人不以为然:“要是当时无人经过岸边,岂非无端淹死,做了枉死鬼?又哪来的今日击退匈奴的廉太守?迂腐。”众人各执一词,也不相互诋毁,却都能自有主见发表意见,看来是神都聚听书的一大特色。 有人追问:“那这第二件事呢?” 说书先生稍作停息,继续道:“廉范带着父亲的灵柩返回家中安葬好又守孝了三年,来到京师拜师学艺,投到了博士薛汉门下。诸位知道,后来薛汉做了邓融门徒,他自然也就归于邓家。邓融起事被告发,这廉范知道邓融难以脱身,于是放弃邓融功曹官职封赏,托病不告而别。邓融为此对廉范一直耿耿于怀,诸位,廉范果然是如此见风使舵的小人么?我们知道了他少年时候的忠孝便可看出,绝非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要不辞而别呢?又去了哪里?” 人群中一人不耐烦道:“快快说来,诸多故弄玄虚!”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道:“此公的心情便如当年的邓公一样,诸多焦躁诸多不解!” 众人斥责出言打断之人,又见说书先生停下不讲,纷纷好言相劝,说书先生波澜不惊,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廉范没到别处,而是洛阳,改名换姓,找了个廷尉的狱卒来当。诸位,廉范果真有功曹不做,偏偏会看上这小小的狱卒之位?” 黄裳悄悄观察四周人,发现听书之人都被说书先生一番引人入胜又极近神态举止的讲述渲染所吸引,很是聚神,虽觉说书之人未免端架子又搞笑,但也佩服他的手法,果然诸子百家,哪一家都是可有为世人做事之用的。
“过了几日,谜底揭开了,邓融被押解洛阳,关进了洛阳监狱,原来,廉范早有先见之明,所以提前来到监狱等邓融。邓融被关期间,廉范借职位之便对邓融是侍奉的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啊!” “邓融自然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会有如此之人如此照顾我呢?仔细注意那人越看越觉得眼熟,于是就说,这位兄弟,你怎么长的好像我以前的一个部下廉范?廉范当着其他狱卒的面大声斥责,你老眼昏花了吧!从此便不再跟他说话。” “后来邓融生病被押解出去养病,廉范也跟着赡养探视,直到邓融病死,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亲自赶车将邓融的灵柩送到南阳邓家,直至安葬完毕才默默离开。”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不说,众人在他拖长的话语里陷入深思,这次声音几乎一致赞叹,忍辱负重,知恩图报等赞美声不绝入耳。也有一人表示异议,说廉范应该向邓融表明心迹,幸好邓融只是憎恨并不仇视,否则当时便杀了廉范也未可知。但这样的个别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一片叫好声当中。 却听说书先生又道:“如果前面两件事情能看出廉范的忠孝谋略,那么接下来这件事情更可看出廉范的仁义了。诸位想必也是知道后来薛汉因为楚王的案子受到牵连被处死,其他的门生故人跑得跑逃的逃,没有一个敢去探视,只有廉范一人前去收敛安葬。有人将此事告知当时的圣上,圣上大怒,招廉范入宫,斥责他身为公府官员,为何违背朝廷旨意,替祸乱天下的楚王同党收敛?” “此时面对的是陛下,诸位也知道所谓伴君如伴虎,廉范毫不畏惧,侃侃而谈,薛汉等人已经处死,无论做过什么,终究是我的老师,替其收敛是顾念师生情谊,然触及公器自知也罪该万死,无话可说。陛下见廉范仁义又果敢,不再生气,又得知廉范是名将廉颇的后人,赞叹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于是大加赏赐,推荐为秀才,不久就升任云中太守。” 众人听完一段,再次叫好。说书先生接着道:“匈奴兵以为刚上任的太守还没熟悉军务呢,他们那里知道我们这廉太守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泛泛之辈。” 说书先生接着又将整个战争过程讲得既惊悚紧张又多趣曲折,吸引听众,言辞大胆,众人听得入迷,各自自由发表意见,更是不时叫好鼓励说书先生继续讲下去,气氛之热烈,连带黄裳也受到感染:无论朝廷如何定论评说,在百姓民间自有一番流传于世的公允。所以,做人做事,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足矣。 但听说书先生说到力战匈奴的细节,大体不差,只是如此诸多叙事一样铺垫,故弄玄虚,的确吊足了胃口。说书先生说道:“此时一个身怀绝技的少年侠士从天而降,轻轻巧巧的就将万马丛中太守给救了出来,匈奴人只愣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就掉到地下。” 惠英等人听到此处知道所说之人就是黄裳,不禁含笑看了黄裳一眼,黄裳兀自好笑,心道:哪有你说的那般神勇,更无你说的那样容易。 说书先生又是一番极尽渲染之能事将云中郡之战说的精彩绝伦,完后众人一阵鼓掌,说书先生拍案作结:“可见廉范之所以有如此出人意表之功,与他性格人品谋略大为相关。匈奴人只怕到现在还在做着恶梦呢!” 众人哄笑一团,笑声中满含骄傲的意味。 “明日我们来讲此次大败北匈奴的另一英雄班超的事迹,欲知详情如何,明日神都聚再聚!”说完便在众人的鼓掌叫好声中缓缓起身退至幕后。 黄裳和惠英四人也就桌角来吃食,当晚惠英宗布等将初定的截阻秦门的计划大体说了一遍,惠英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拿到班超出使的具体时间和详细路线。这也是我们来神都聚的原因。” 宗布道:“出使的路线应当和此前使者相差无几,大概也是走西域南路,只是具体时间,需要在这中间得知。” 黄裳道:“如何得知消息,宫里也有人来此吗?” 惠英:“在这里长期订坐的侯爵王爷不知道有多少。黄裳师弟看到那些久居馆邑的青年士子了吗,都是为了伺机结交达官,好做通仕途。所以一定有机会知道。” 黄裳心想正对馆邑喧闹的一面反而更为抢手了,果然便是为了随时关注出入的贵人。 四人又一阵商议,便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