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烽烟起战端,将军飞度玉门关(4)
黄裳一路策马奔驰相继追到数队撤退的匈奴骑兵,也不多讲见人就杀,也有零星断后的骑兵尚在他身后的,也被他骑马回身砍杀殆尽,杀到兴起之时,更是大嚎大叫不止,直到此时他才将心中的悲痛尽数发泄出来。 远近飞翔的雄鹰也忍不住低头辨认苍茫大地声声悲嚎的出处,只道是遇到了同类。放低飞行扑面而至,却发现仅仅是声音柔弱的人类。 黄裳发泄完,从死去的匈奴兵身体上拔出斧头,拉起麻绳,提着鲜血淋淋的斧头,来回奔驰在苍茫大地,伺机寻找匈奴兵撤退的蛛丝马迹,只在一片草原兜了好大一圈也不见匈奴兵的踪迹。 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气恼:我就不信,上千的匈奴骑兵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黄裳在五原郡外的平原一处奔走,直到长城边丝毫不见匈奴骑兵的影子,初春的积雪不及融化殆尽,天空中的明月渐渐升起,借着月色,还能隐隐看到长城上升起示警的熊熊火苗。 黄裳此时才想起,今日正是元宵之夜,原本该举家团聚的日子,却因为匈奴兵的残害反成了各家痛失亲人的时刻。想到这里,真是恨透了蛮横残忍的匈奴兵。 黄裳在郡外四处找不到匈奴兵的影子,眼见天渐渐发亮,念及家中的母亲和大哥,只好默默返回城内。 黄裳回到郡中的时候天已经渐渐发亮,城内大概是周边郡城的士兵,陆陆续续赶来帮着郡内残存的士兵一道收拾残局。 城中一些幸免于难的民众也开始走上街头寻找亲人的尸骨,哀嚎声四起,咒骂声不绝入耳。 长城之上的烽烟浓烟密布,燃遍了边塞之地各处。 黄裳没有心情感受别人的悲伤,他自己此刻也是伤痛到极点。 失魂落魄回到家中的时候,院中大哥的尸体却都不见了,心里一慌,他记得昨天悲愤之余还没来得及移走大哥的尸体,待奔到内堂却发现大哥和母亲的尸体都好好躺在厅中,竟是有人早自己一步收拾好了二人的尸体。 会是谁呢?黄裳不禁纳闷。 却听到厨房方向传来舀水声,黄裳步回院中,但见一人身影正自厨房忙活,热气由厨房窗台飘出,显然此人已在此多时。黄裳心神恍惚之际,进来之时竟然没有发现,若是匈奴兵潜伏如此只怕性命早已堪忧。 那人身形中等,蓬头垢面,由厨房提出一桶热气熏燎的热水,见到黄裳只稍微迟疑并不吃惊,黄裳脱口喊道:“尚武?”此人正是沦为乞丐的尚武。 原来昨日匈奴兵破城之时或许是见尚武家破并没有深入,尚武当时睡得浑浑噩噩却就此躲过一劫,后被厮杀哭骂声惊醒,来到镇中一看,才知发生惨剧,此时匈奴兵已退,想到黄衣大哥平日里周济他不少,就来看看他,不想发现黄衣已死于非命,见黄裳不在家中便帮助将尸体收拾好,吕医师的家人也在消停之后来找到他并将尸体运走。 这大概是黄裳回来数月间,第一次听尚武开口说话了,尚武又同黄裳一起擦洗母亲和大哥身体,收拾之际,向黄裳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当年尚武被杨锋救回后,慢慢恢复了神志,得知父母惨死,痛不欲生,在邻里帮助下安顿好了,只是没有其它亲人,也没有其它去处,后来被一个自称是远方亲戚的人接走, “我当时只顾悲恸,也没注意官府的问话,直到一天,那人将家中仅剩不多的钱财骗去一空,便逃之夭夭。”官府既捉不到人也就没有再管,他便沦落成了乞丐。 尚武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我平日里只知道读圣贤书,却忘了书上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后来有一帮人找到我,说叫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可以给我饭吃,教我厉害的武功。我经过上次教训,一时鬼迷心窍害死了父母,如何还敢再听信这些人。我想反正也没有亲人了,他们就是再威逼我,我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活着也是没什么好日子过,那有什么可怕的。后来那伙人好像倒不似先前拿着骨头笛子的骨笛门那么残暴,见说不动我,便放了我回来。” 黄裳听说除了骨笛门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奇怪的门派不禁大感好奇:“你说的这些人有什么特点?” 尚武摇动着散乱的头发,道:“他们是在一个晚上将我掳到长城边上,天很黑,他们又都是穿着黑色衣服,所以没看太清楚。后来我不答应便将我打晕,待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了。” “长城边上?”黄裳忽然想起什么,但是又抓不住。 却听尚武轻轻笑道:“不久后子允不见了,我猜想他是同意加入那个门派了。” 黄裳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不久后的一个夜晚,我在马棚睡觉的时候听到隔壁子允家有动静。”说到这里尚武有些不好意思,自嘲道:“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就一直睡在院外的马棚里。” 黄裳点了点头,尚武又道:“我感觉就是那晚捉我的人,我也不知为什么,第二天我去子允家的时候,他果然不在,后来白天再也没有回来过,郡中人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黄裳听完后点了点头:“难怪大哥说子允失去了音讯,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尚武道:“他没事,说不定还加入了那些人的组织。” 黄裳奇道:“你如何得知?” “我晚上很少睡得很死,耳朵的听力变得出奇的好,所以外面但凡的一分一毫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子允失踪后确实没再出现过,直到去年的一个晚上,我听到隔壁家有动静,悄悄从草堆爬起侧耳细听,果然是有人到了隔壁院中。我们两家人破败已久,按说要是匪盗要来偷东西早该下手了,何故等到这时,便起好奇之心,悄悄从马厩中爬起,贴到阻挡两家院落的墙下。” 黄裳忽道:“半夜三根,一个荒废多年的院落突然有了动静,尚武兄当时难道没有想过或许是。” 尚武摇头一笑,不等黄裳说完便接口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想过是子允家鬼魂回来?”黄裳也觉得好笑,尚武道:“你我都不是信鬼神之说的人,不过当时我并非真的没有想过,只是若果真是,也不会单单这时才回来,早该来过了。再说我们两家素来交好,就算是,他也决计不会害我。” “待我悄悄顺着墙下的脚空爬到墙沿的时候,那墙孔是从前我们悄悄溜到隔壁凿出的,所以我爬上墙顶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借着月光,却见一个瘦瘦的黑衣人静静立于院中,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但是我敢肯定那人就是子允。” 黄裳问道:“你如何肯定就是子允。” “一个人的身材可以改变,但是感觉不会变,我们从小玩到大,决计不会认错,就算是你,只要你见到他也一定会认出来的。” 黄裳想到当日回家大哥毫不犹豫喊出自己的名字,认同的点了点头。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还有一条就是我想起当日是月圆之夜,而我们两家亲人被害正是在月圆之夜。我想他此事回来必定是为怀念亲人。他站了许久,我便在墙头一直看着。最后他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转眼便不见了。我也就悄悄跳下墙去继续睡我的觉。” 黄裳道:“你说突然不见了,是飞走了吗?”忽然想到子允或许已经练就了一身武功。 “我不知道,但感觉和当年被骨笛门的人掳走一样。所以我说他一定是加入了那日带走我到长城边的门派了。” 黄裳忽道:“长城边?你在五原郡这么多年,可有听到长城边经常飘来的歌声吗?” 尚武茫然道:“什么歌声?” 黄裳知道一般人很难听得清楚,便不再多说,转而说到母亲和兄弟的后事,就此岔开了话题。 黄裳说打算安葬好父母就去找匈奴人报仇,问尚武以后有什么打算。尚武说自己已经是白无一用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些什么。 黄裳忽然想起临近的云中郡的杨锋似乎正在招收新军,前一段时间还托人带信过来询问过,便道:“尚武兄,既有学问,又懂骑射。不如到军中参军如何?” 燕赵之地素来尚武崇侠,尚武确也懂得一些骑射之类的技艺,听黄裳这么一说也有些动心:“可是,如何谋一番差事?军中诸多约束,不满裳兄,我这些年逍遥惯了,不再似从前那般讲规讲矩了。” 黄裳也看出尚武确实相比小时候大为不同,道:“此人不同于一般官宦,也是江湖豪侠出身,尚武兄去投靠他应到错不了。”于是便将当年救助二人的杨锋在云中郡任职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尚武听说是杨锋麾下也觉得可行,自己也是颓废的太久了,大好身躯总要留有一用。 二人一番计较,尚武感念黄衣多年对自己的照顾,决定与黄裳一道安顿好黄母黄衣二人再到云中郡投奔杨锋。黄裳也不再推辞,有尚武相助,谈话解闷,也不似先前那般伤痛了。二人每每谈起小时候玩耍就学的趣事,胸中块垒渐渐疏散。 这日傍晚,二人吃过晚饭,正自厅堂守灵,黄裳又自听到长城方向远远传来歌声,提神细听,还是当日那番唱词,只是所唱之人没有先前那般凄然,尚武还是什么也听不到,黄裳便也不去理会。 待到深夜,二人将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轻叹,黄裳一惊,顿时清醒,看了看身侧兀自沉沉睡去的尚武,起身步出厅堂之际,一道黑影自眼前一晃而过。 黄裳悄立檐前,淡淡道:“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见教?”声音极轻却是字字入耳连带尚武也被一震而醒。 却听屋外一人轻轻道:“你已深处险境,要想活命尽块离开。”听声音却是一极其年轻的男子。
黄裳抱拳环视左右,道:“既是朋友,何不显身一聚。” 那人似有犹豫,稍一停顿道:“你我是敌非友,只是颇有渊源罢了。” 忽然尚武抢到院中喊道:“是他!是他!” 黄裳心生疑度:“是谁?” 尚武一边看向屋外,一边道:“是你吗?你既然回来,何不下来一见。” 屋外却没了声音,黄裳知道那人已然离去,也不去追,转而问道:“你说是谁?” “子允啊!你没听出来吗?” 黄裳确实没听出来,三人早已经长大成人,声音各有变化,尚武却极其肯定。也难怪,他二人毕竟是近邻比之自己来得更为熟悉。只是奇怪:“他来做什么?他说我有危险那是什么意思?” 尚武忽然一惊道:“难道是他们?” 黄裳回身惊问:“你说得他们指谁?” “就是当年掳走我到长城边的组织。” 其实黄裳也想到了,只是没想明白他们何以要对付自己,子允既然来报信,可见果真是加入他们的组织,也说明他还是念及当年情谊的。尚武虽然知道这个组织,却说不明白内情。黄裳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匈奴,因为自己刚刚杀过无数匈奴兵,可是据尚武所说这个组织都是汉人,怎会与北匈奴扯上关系。 二人当下对着黄母和黄衣的尸体一阵静默惘然。 尚武道:“裳,不如你先回鬼谷山,伯母和黄衣大哥的后事我会帮着料理的。” 黄裳道:“不必了,他们要来就来好了,我正好想看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尚武再要劝黄裳,黄裳却无比坚定,尚武见识过这个组织的厉害,却不知道黄裳今时今日已大不同往昔,不免为黄裳担心起来,但终究拗不过黄裳,便也不再多说,只照常在黄家照料。 城内四处依旧可见失去亲人如游魂一般的人飘荡四处,黄裳拜托尚武在家照看母兄,自己则独自一人提着锄头铁锹来到城外靠近长城边一处坟墓散落的山体石峭下挖掘。 黄家祖上并不在五原一带,只是祖辈随当年秦始皇建造长城被征调过来的军民,后来长城修建好了,许多人留下来一边耕作一边对长城进行长期的修缮,黄家的祖辈便与许多人一样在此娶妻生子,就地安家了。 初春的阳光穿越长城内外荒凉的山川洒照大地,却并不能有丝毫温暖可言,顶多就是帮着积雪融化,进而如衣被一般覆盖的大地渐渐的被阳光层层掀开,逐一显露人间。 黄裳随发髻低落的汗珠也在映衬下闪耀银色的光芒。 此时的黄裳若心平气和借助内力,挖掘这样两个坟坑未必一定要流汗,但他既不愿借助内力,更无法做到平心静气,故汗水混合着泪滴一起滚落坟坑,滴滴落在黄裳手握的锹柄之上,连同黄裳手指的汗水一同滚进坟坑。 阳光的身影在山川中移动,黄裳劳作的身影也随着太阳变换着方向,最后越来越细,越来越长,近似模糊难辨,一阵凉风吹来,黄裳才陡然惊觉汗水早已湿透了后背。 他平日里敏锐机警,然一旦认真做起某事,便极其专注,练武如此,思考问题已如此。此时心中念及母亲兄长,只想着如何仔细为二人做着最后该做能做之事,更是心无旁骛。每一锄每一锹都认真仔细,刻入心里。 黄裳挖好坟墓,已是傍晚时分,回顾身后若隐若现穿梭群山峻岭的长城依旧气势磅礴。虽然自小生在此处,每每所见依旧忍不住重对长城生出赞叹。 黄裳小时候便听多了关于当年修建长城的无数传说,对于长城既有着难以言状的情感,同时也隐隐有诸多不以为然。据说当年秦国二十个人就有一个人参见过长城的修建,可见果真是举全国之力的浩大工程。可惜他妄想将自己的国家围在城墙之内,拒外敌于长城之外,最终却没能抵住由内而生内部的分崩离析土崩瓦解。如今秦国早已是不复存在,长城却永远留下来了,可是匈奴兵却依旧的来去自如,何时真正被阻止过。想到这里对于历代修筑长城拒敌于外的举动颇不以为然,而或许是自己的祖辈曾参与过长城的建筑,对长城本身却依旧崇敬向往。 极目远眺,望东一带的烽火台依旧狼烟不断,看来匈奴兵并未真正退去。心道:待母兄丧事一了一定还是要再找匈奴兵算账的。 回到家中不及进门便注意到巷道尽头远远有骑马的甲士注视,也不询问只作不见。 待要进门那人奔驰而至,一边高呼:“敢问,可是黄裳侠士吗?”随其而至的还另有一左一右共计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