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归来

    昏暗的天空，沉重的黑云，漫漫的雨丝。

    久与这个星球环境隔离的天幕内的人们为自己看到雨而疯狂；为自己看到浓重的黑云而欢呼；更为自己能呼吸如此湿润的空气而疯狂，他们都尽情地放纵自己，站立在雨中（他们低矮的住棚也挡不住大雨的冲刷），仰面任雨水冲洗着自己的脸，从早上至中午，一直如此。所有曾居住在天幕内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动作，他们的心全都沉浸于天幕消失后所遇到的这第一场雨里，以至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已经有外来人进入了天幕内曾经的世界，而这两个人以及随后到来的人们将彻底改变他们曾经的生活。

    等刚刚走过站立的人群不远，小小的身影拉着身边的人那枯瘦手掌的小手用了用力，然后这个小小的身影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仍然站立在雨中的人们，这些人中明显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怎么了，思远？”一个年老却充满慈祥面孔从深蓝色雨披的兜帽檐下伸了出来，她年老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和关心，眼睛微眯着，亲切地看着身边的小男孩。

    “那个，奶奶——”这个叫思远的小男孩回头望着人群中的那几个小男孩和小女孩，支支吾吾地问：“他们这样淋雨，唔，不怕着凉感冒吗？”

    “哦，你是说他们吗？”老奶奶回头望着那些表情痴迷的人们，她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情，只是用手将雨披拉拉紧，以动情的声音说：“不会！”

    “为什么不会？我记得我上次淋雨就感冒了好多天，难道天幕内的人抵抗力更高一些吗？”思远右手捏了捏脖子上的项链，仰着脸望着奶奶，八九岁的童脸上写满了天真。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真实的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觉，这是一种很愉悦的体会，只是一次而已！有时候我们也要有为自己不同于常的体验而甘愿冒些险的勇气才行的！”老奶奶蹲下身子，帮着小男孩边整理着雨披，边说道。在她关心的动作之下，小男孩脖子上的项链滑出了雨披，这个项链有点长，项链的坠子是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老奶奶在它滑出来时迅速将它握住，然后又塞回了他雨披内的衣服下面，没有让它沾上一滴雨水。她轻轻在他胸前拍了拍，站起身来。

    思远认真地点点头，又问：“我以后就要和他们在一起了，是吗？”

    “差不多，不过还要再向前走一些路才能看得见他们。”老奶奶说着，从雨披下面的包里拿出一个面饼递给小男孩，问：“饿了的话就吃一点。”

    思远摇了摇头，但老奶奶还是将面饼递到他的手里，说：“不吃东西可是没有力气走路的，我们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呢！”

    思远看着手里的面饼，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他仰起头问道：“我非得要和马上要见到的那些人在一起吗？我们走了很久了，从天亮后还没休息过呢！”

    老奶奶望着思远稚嫩的脸，并没有因为他耍赖性的小脾气而露出不悦的神色，她微微一笑，妥协似地叹口气说：“那就在这里站几分钟吧！”说着和思远一起望着不远处的人们。

    站立在雨中的这些人因为他们俩的说话声已经注意到这两个与众不同人的存在了，他们并没有吃惊和意外，只是盯着两个人，没有走近，也没有张口询问。两双眼睛对无数对目光，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只是静静地互相看着。

    一阵微风吹过，思远手里面饼特有的香气被微风送到了这些人的鼻孔中，面饼的香气和压缩面包单一的味道相比，简直成了世间最好闻的食物的代表，闻到的人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吃惊地盯着前面这个小男孩手里的食物，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得出来那烤得泛黄的究竟是什么美味。

    看到这么多人发光的眼睛望着自己，思远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害怕的感觉，不自觉地退后，当后背靠在奶奶的腿上时他侧过脸看了看奶奶，只见奶奶的眼中没有一丝慌乱，只是用慈祥笑容面对着对方，仿佛那些人是她曾经熟悉的邻居和朋友一般。思远为自己的这个发现在内心中充满了一丝小小的震撼，再回过头来时发现那些人眼中流露出的只是好奇和渴望，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于是也定下了心，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

    在人群最前面有一个和思远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女孩，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思远手里的面饼，这个小女孩也是思远早先看到而因此停下脚步的人。思远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她的想法，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走上前去，来到小女孩面前，将手里的面饼递给小女孩，由于心情有些激动，思远的手也跟着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女孩的目光从思远手中的面饼移到了思远的脸上，大概是她看到这个小男孩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类似怜悯的表情，这才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轻轻地接过面饼，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这句话让思远突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脸色微微一红，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狼狈地回到奶奶的身边后，轻声说：“奶奶，我们走吧！”

    思远看到奶奶对着对面的人们微微一点头，然后转身又向前走去，思远低着头跟着向前走，他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的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过头来挥了挥手并大声说：“你们这样老站在外面淋雨是会生病的，快回去吧！”

    思远这样一喊，对面的人群发出了笑声，他看到连身边的奶奶也笑了，思远的脸更红了，他将头缩进雨披的兜帽中，跟着奶奶一直向前。

    目送一老一小两人离去后，一个嘴唇上长着大胡子的大叔马上蹲在小女孩身边对小女孩说：“快尝尝，然后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的！”

    小女孩笑了，将面饼捧起来，但是并没有送入口中，而是轻轻将它分成两半，然后分给不远处另一个总是显出胆怯样的小男孩，等那小男孩踌躇着接过后，她又将面饼塞向大胡子大叔的嘴里，那大叔忙向后躲了躲，站起身来，抚mo着小女孩的头说：“你吃吧！没有了天幕，有了雨水，大概用不了多久我们也可以种出粮食，每个人都能吃到这样的食物了！”

    这时旁边有人盯着几乎看不到的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背影问：“他们是从天幕外来的人吧，这是要上哪里去？”

    大胡子大叔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叹口气说：“大概是回来寻找亲人的吧？”

    “怎么会？虽然她的年龄——，可是还有亲人活到现在吗？”

    众人正在议论，一辆奇怪的灰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过来，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远远地打量了打量这群人之后，其中之一说道：“这是一个很小的散居区，不到一千人，蛮符合条件的！动手吧！”另一人点头答是。

    说话间，两人各自从车上搬下来两个五十公分见方的大金属箱子，放下箱子后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又各在箱子一角按了按，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其小心翼翼的程度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史前怪兽似的。

    回到车上，两人仔细地将车窗检查了一遍，确认车窗和门都关实了之后坐在驾驶位上的男子拿起对讲机说道：“已经释放完毕！”

    “好，你们快点离开那里！”对讲机里传来乐番一的声音。

    车里的人连忙答“是！”

    车子离去的声音被人听到了，他回头看时只见到灰色车辆无声而去的影子。那样的车辆他从未见过，车的颜色几乎和四周环境泛着相同的灰色，离得稍远一些就根本不可能一眼发现那是辆车，除了车子，更奇怪的是五十米开外多了两个金属箱。

    更多的人看到金属箱了，他们慢慢走近，围在金属箱周围打量着箱子，有人伸出手去试探着摇晃，只觉得箱子不是很重。

    “不要动它！”大胡子感觉有点不对劲，当他看到有人把手伸向金属箱时连忙制止，但还是晚了，那金属箱的盖子似乎没有盖紧，摇晃的人稍一用力盖子就弹开掉在了一边，无数闪着金属光泽的绳索从箱子内伸了出来，发出索索索的响声，在人们一愣神的功夫，这些绳索呼地扑向围在四周的人群……

    思远跟在奶奶身边继续向远方走，这一刻他内心深处对奶奶所说的即将见到的人有了一丝渴望，心里的排斥慢慢消失。

    雨仍然在下，似乎永远下不完似的，可是思远一只手握紧脖子上项链的坠子，另一只手拉着奶奶，毫不停留地一直向前。

    又过了一个小时，远处现出了一个庞大的影子，这个影子在雨中泛着淡淡的青色，矗立在一座没有山顶的半山之上。

    奶奶看到这个影子后对思远说：“看到了吗？就是那里了！我想大家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思远长出了一口气，停了好久才轻声问奶奶，“奶奶，到了那里，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奶奶答：“放心吧，思远！按照你的本意，这里正是你必须要来的地方！奶奶老了，没法一直陪着你的！”

    思远捏着坠子的手捏得更紧了，由于用得力量很大，他隐约听到坠子响了一声，这让他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捏坠子的手，可是拉着奶奶手的那只手却握得更紧。

    奶奶感觉到了思远的不舍，她没有说什么，任由思远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心里却说：“母舰，我回来了！”

    从来没有经过雨水的冲涮，加上广场没有被仔细地修整压实，四周的山坡也没有任何的植被，所以广场被雨水冲得有点凄惨。母舰大概位于广场的中心，在雨水的冲刷下母舰从来没有现在看起来这样崭新，外壳虽然在“凌霄”的力量之下破损的有点严重，但是却闪着淡淡的光泽，就算是那恐怖的大孔洞上的断茬也在雨水激打下溅起的水花中闪着微微的光晕。

    雨水从母舰上流下来，把以母舰为中心的地面冲得到处沟壑纵横，那是雨水冲在沙土地上形成深浅不一的小沟所具有的特殊景象，这种小沟宽才二三十公分，但竟然可以深达三四米甚至十数米，而且随着四处雨水的汇集冲刷，这些沟变得更深，甚至让人有些担心母舰会不会因此而将这所谓的广场重重地压垮。好在母舰之下这广场并不全是由砂土形成，内中还杂有岩石砾石等。

    褚慧欣、孟语、苏小飞和刘云等人站在母舰舱内透过破损处巨大的孔洞望着外面的雨幕，童雨和墨霏齐、小杰、小柳等人加上顾昌明、孙德一起坐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除了他们，还有一些没有离去的研究人员和卫兵们分散在上上下下的其他房间里面，他们中有人要么站在舷窗前看着雨幕出神，要不就是独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此刻的灵血坐在母舰最高处，脚搭在破损处的外壳沿下，低着头，任由雨水淋在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在发愣。

    除了母舰下纵横的沟壑会让人担心母舰会随着这些沟壑的坍塌而失去平衡之外，坐在上面的灵血就是当下每个人又一个担心的对象。

    刘云倚在苏小飞身边苦兮兮地说：“大姐，他老是这样动不动就发愣，这以后可怎么办呀？”苏小飞没有说话。

    “没什么！”褚慧欣在身边道：“他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等想明白了就好了！”

    “这也没什么好想的呀！无非就是原来以为自己是个克隆复制体，现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本体，这要是我应该是挺高兴的事情，像他再想下去不会发疯吧？”刘云嘟着嘴说。

    苏小飞笑了，说：“这些你还不太懂！”

    “我会不懂？我都多大了我会不懂？”刘云的嘴嘟得更高了，心想如果按正常人算我都快六十岁了，我还不懂？她的表情让褚慧欣的脸上也不觉露出了微笑，刘云说完那话后突然想到自己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六十岁的中年女人模样，也不觉露出了微笑，只是她的笑透着几分得意。

    苏小飞用下巴冲着一边示意了一下，刘云转头望去，只见站在一边默默盯着母舰上灵血的孟语虽然也是一声不响地，但是和一天之前相比孟语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她的表情竟然看不出一丝担心来，脸上有的只是从内心透出来的欢悦。

    刘云不自觉地撇了下嘴，心说：“他如果从上面掉下来，看你们再乐！”

    天上浓重的云渐渐有了变化，本来几乎黑成一体的天空慢慢分成几个大的黑块，每个黑块之间的云层隐隐透出阳光，一直连珠也似的雨帘也变得稀稀落落的。

    童雨从旁边的房间转了出来，走到褚慧欣身边问：“褚mama，雨快停了吧？”

    “是啊，看样子再下不了多久了！”褚慧欣望着外面说。

    “jiejie！”童雨又来到孟语的身边，拉拉孟语的衣襟，问：“雨停了我们可以到天幕的外面去了吗？”

    “嗯！”孟语慢慢蹲了下来，拢了拢童雨额前的头发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天幕了，我们哪里都可以去了。”

    童雨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欢喜神色，可是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灵血又面带几分忧色问：“那灵血哥哥呢？会带我们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吗？”

    “他么，”孟语望着上面仍然一动不动的灵血下说：“灵血哥哥大概还有些事情要办吧！”

    “那就等灵血哥哥的事情办完了我们一起去吧！”童雨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

    孟语点点头，嘴里却说：“大概灵血哥哥的事情是没有那么容易办完的，他可能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童雨望着孟语的脸，也点点头，那认真的劲儿让孟语心里顿生怜惜，孟语摸摸童雨的脸，说：“将来我们一定会去到灵血哥哥说的那地方的，还有mama和小柳，你的小杰哥哥和墨霏齐。如果可能，咱们整个天幕里面的人都会去那里，定居下来，然后认真地生活下去！”

    “嗯！”童雨又点了下头。

    孟语将童雨拉到身前，两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目光透过母舰上破出的大洞望着正渐渐晴朗的天空，心里正感慨万千时童雨突然一拉她的衣袖，同时指着外面说：“有人来了！”

    母舰外壳上破开的巨大孔洞正好面对着山下通上“广场”来的路口，由这孔洞望过去，天上的云仍然有些浓重，压的低低的，那感觉几乎都压低到了远处的地面上，云隙之间洒下的几缕阳光看起来格外的美丽醒目，而在那几缕阳光之中一大一小两个蓝色的人影慢慢走进了广场的范围。

    当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慢慢向母舰走来时，苏小飞和刘云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很惊讶，刘云更是脱口道：“这不可能！”

    褚慧欣自然知道为什么刘云和苏小飞会这么惊讶，其实她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据刘云之前所说，由母舰开始到天幕外沿的距离大概有六十公里左右，如果是体力充沛的年轻人连续不停地走完这六十公里的路估计也要七八个小时，可是自从早上天幕消失到现在的时间还不到六个小时，这两个人就已经到达了广场，那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可是，这可能么？当年十几岁的褚慧欣和孟华发现天幕的存在之后往母舰赶回来可是走了一天的路的，他们当时是第二天才回到的母舰，扣除他们休息的时间，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说那也算是不慢的了。而且，那时可不是下雨天，更何况进入她们视线的竟然是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男孩。

    这两个披着蓝色披风的一老一小让看到他们的所有人都呆愣了一下，倒是童雨反应的快，她转身就从已经没有了门的门框中奔了出去，紧接着传到她们耳中的就是噔噔噔噔跑下舷梯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后，褚慧欣和孟语这才反应了过来，紧跟着童雨出去了。

    在这已经没有了一面墙的房间之中只有苏小飞和刘云两个人时刘云扭头看着苏小飞，问：“大姐，这一老一少肯定不是我们的人。怎么办？”

    “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是武七那边的人。出去看看再说吧！”苏小飞迅速地想了一下回答刘云道。

    在雨将停而未停之时，思远拉着奶奶的手踏上了母舰所“停泊”的广场，看着面前母舰露在他们面前的巨大而恐怖的“伤疤”思远吓了一跳，稚嫩的手紧紧地捏着奶奶的手，身子不自觉地慢慢向奶奶的身后躲了躲。可是思远发现奶奶的手竟然有一丝颤抖，她用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肩膀后，将头上的兜帽慢慢裉下，露出了她花白的头发，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思远，我们到了！”

    听到奶奶的话时，思远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的主人竟然不像是奶奶这样的老人家那苍老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可是思远再怎么看，奶奶脸上的皱纹还有那佝偻的身影都是不曾变化的。思远愣了愣，但还是紧紧地跟在奶奶的身后慢慢向母舰走去，直到前路被童雨、孟语、褚慧欣等人堵住为止，这时思远发现不远处的母舰舷窗上出现了越来越多陌生的脸。

    双方相隔了数米互相望着，思远和奶奶打量着面前的三人，褚慧欣她们也在打量着面前的一老一少，尤其是童雨和思远，两人都没有想到，对面竟然有一个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当然，这也是童雨不顾一切先跑了下来的原因，因为她实在是很好奇，她想看看天幕外面的小孩子是长得什么模样。

    刘云和苏小飞也出现在了褚慧欣的身后，她们没有进一步走近来，只是远远地望着一老一少。

    “这个老奶奶肯定不是普通人！”这时就连孟语也开始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