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道凄凉好个天(下)
原野上燃起数百火堆,在大队明军喝骂下,俘虏的流寇与流民里青壮男子从人群里走出,一眼看不到边,战损各部士兵将从这些人里面补充。 贺人龙、高杰、刘成功与手下军官将俘虏里一个个穿着衣甲的,明显是流寇老战兵的人挑出来,每列成一个百人队,高间江大力就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陈雨依旧沉默着,高间看着三部军官身后不断延长的队伍,语气焦躁道:“子玉啊,你为何答应他们先选?” 陈雨低声道:“延寿兄如信任我,就等他们挑完。”江大力拉了高间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 在身后队伍蔓延到两千时,贺人龙挥手示意,很快地各级军官喝骂着将人一队队带走,看着自己挑选的每一个都有衣甲,尽管相当一部分是破烂,但他非常满意,这可省不少银子换装了。要不是怕洪承畴发火,他真想再挑一千,挑衅地扫了一眼陈雨,贺人龙故意大声道:“我部尚差一千,但要给督帅考虑不是。” 高杰刘成功各部也是各挑选了两千人,就在各人表情不一要开口时。陈雨道:“老兵可以再选出数千,三位将军如需要,那么只要放弃今天战场所有收获退出五里扎营就可以。”在陈雨的手势下,三百陌刀兵很快从人群里驱赶出不下四千青壮男子。 高杰有些疑惑,这些人绝对是上过几次战场的老兵,适才三人挑选时候故意留给洪承畴部的,陈雨为了战场上的破烂就答应不要? 高间目光在驱赶出的青壮身上扫了许久,恍惚明白了什么,打了个哈哈道:“子玉的话自然可以代表督帅。” 高贺刘三人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在妇孺群里,随即大悟,不过再看看那些青壮,贺人龙当先发话:“好,既然督帅是这意思,本部放弃战场所得。” 高杰刘成功跟着应诺,心想这年头有了兵什么没有,年轻人真没经验。瓜分了陈雨选出的四千兵后,三部人马在夜色里缓缓退出五里外。 陈雨淡淡一笑对高间江大力道:“二位兄长,那些兵只能打顺风战,一旦伤亡过半成,必然溃散,况且从贼久了,恐有反复。” 随着陌刀兵再次进入人群,很快地将剩下的七八千人选出了接近五千人,这些人里穿衣甲的连一成都不到,妇孺群里开始有人发出哭喊,陈雨催马上前大声道:“凡妇孺与这些人有亲者,速来挑出自己亲人。” 王二喜的两个孩子最先跑出来,拉着第一排的王二喜哭喊,紧接着不断有妇孺跑出,在陌刀兵呼喊下,这些人又排出一个队列,原地剩下了两千左右青壮,陈雨对高间道:“延寿兄,这些人只要不缺粮秣军饷,训练数月后必然可成敢战之士,就请江兄带回督帅中军,先让他们河中洗浴后,熬些稠粥吃。” 江大力看着原野上黑沉沉一片的老弱妇孺,心想陈子玉真是妇人之人,这数万老弱妇孺怎么办? 吩咐身后家丁护卫带着那两千人回中军,江大力高间却想看看陈雨如何安排。 夜风里陈雨的声音传出好远:“你们如果希望一家人有饭吃,没人欺负,能安全地种地,那就听我的,想离开的随便。” 人群里各种议论声逐渐变大,王二喜看着不远处的张鼎,心里一动,拉着孩子挤出人群,冲着陈雨高呼:“将军真能保证一家人有饭吃?” 看着拉着两个孩子的王二喜,陈雨心里一疼,想起何老大与自己带着孩子在山林里奔逃的情景,柔声道:“我保证。” 王二喜有些慌乱地拉着两个孩子跪下磕头,陈雨看着皮包骨头的孩子,心情酸涩地从马上解下一个干粮袋扔给王二喜:“先给孩子们吃点吧。” 看着孩子们猛吃炒面不断咳嗽,陈雨取下马上盛水的葫芦,跳下马,去掉塞子,将葫芦里水慢慢地喂给孩子们。 流民队伍的议论声慢慢停止,前面数排人目光都落在那个给孩子喂水的年青军官身上。紧接着人群里议论声再次浮起来:“看见没,那个官在给娃娃吃的还给娃娃喂水。” 一些女人的声音夹杂进来:“就是他天快黑时候让人杀了抢我们的人。” “他不也是官军吗?”一些老人疑惑地说。“娘,我也要吃。”这是一些孩子的声音。 王二喜松开孩子,不住磕头道:“只要孩子能活,我这条命就给将军了。”陈雨拉起王二喜,他冲着人群大喊:“张兄弟,张兄弟,快来。” 人群慢慢分开,露出扶着母亲的张鼎,走到陈雨面前时,张鼎闻见了炒面的香味,他学着大人样子对陈雨抱拳道:“只要你每天给我娘吃两顿这饭,我的命就是你的。” 估计是少年母亲的妇女惊慌地拉着少年,他依旧倔强地盯着陈雨,陈雨摇头。 少年眼神有些暗淡,随即他咬牙道:“我可以每天吃一顿。” 陈雨看着少年希冀的目光,提高声音道:“愿意跟随我的,三天一顿rou,每天三顿稠粥,两个窝头。” 高间江大力相顾愕然,好家伙,这近两万人,真这样吃督帅都不能保证,何况陈雨,二人正要劝阻,人群里忽然高呼起来:“愿意跟随将军。” 原野上,火光里,先是一个两个,紧接着是一堆堆,最后所有俘虏全部跪下。 数里外,洪承畴正听护卫汇报陈雨挑选部下的标准,不断点头,对幕僚们解释道:“子玉果然知兵,彼等老实单身才是关键,似其余老匪,虽精通战阵,然痞气难改,稍有不满,常有反复,诸君尚记车箱峡否。” 幕僚们连连称赞督帅高明,洪承畴传令护卫让后勤兵送去粮秣铁锅之类,原野上流民海啸般的愿追随将军声音传来,洪承畴先是一惊,随即摇头,吩咐护卫赶紧去命令送去煮饭铁锅粮食。 后撤五里的贺人龙、刘成功、高杰正在饮酒祝贺,一场大战,兵马不但未少,反而多出来,重要的是全是精锐,怎可不贺。唯有高杰依旧在思虑陈雨的举动,心想他真的是为了那些女子,这似乎不太可能啊,他怎么养活,就算督帅是他恩师,但陕西境内如有官府肯管流民,那也不会造反不断了。 原野上,陈雨扶起王二喜张鼎道:“你们二人选熟悉人手,将所有人分组,划分这片战场每部百人一片,青壮挖坑,妇孺们捡拾东西,死人身上甲衣全部取下后,投入坑里掩埋,剩下的死马粮秣哪怕是一个铁片都捡了,能做到吗?”
张鼎王二喜不住应诺,陈雨又对张鼎母亲道:“大嫂,你找一些妇女,清洗马rou,让一队人去河里打水,我去中军借取锅灶。” 吩咐三百人一小旗一队四处巡视,陈雨带着剩下的数十人与高间江大力赶往中军,走出数百步后,江大力忍不住道:“子玉如今见识大涨啊。” 上弦月不知何时冲出云雾,洒下清冷的月华,映在陈雨身上,风渐渐变大。在快接近二里外中军时候,陈雨慢慢开口:“今天观恩师用兵,获益良多,也愈发知道朝廷军队战力堪忧。” 高间苦笑道:“将军依仗者唯有厚饷养之家丁,然从何来,克扣别兵尔,这正如督帅今天依仗者,标营与子玉。” 陈雨再次沉默起来,前面一大队人马喝问军令声响起,江大力大声应对后,对面洪英礼的声音大叫起来:“陈千户,真要多谢你。” 江大力互相介绍后,洪英礼无奈道:“督帅知道你接收了两万流民,给你先拨发了三千人五天粮秣,实在是没有了,估计明天就要退兵回西安,因为各部新兵太多,短时期难以作战。” 陈雨连忙谢过他,与高间、江大力、洪英礼告别后,带着押解粮秣铁锅的队伍转身回往流民处,一个洪承畴亲卫道:“调集这些铁锅就发愁。” 陈雨道:“好了,等会请兄弟们吃盐水煮马rou。” 那亲卫一拍大腿道:“是啊,战阵上死马骡估计最少两三千匹了,陈千户真聪明,知道兵马多难养,索性换了打扫战场肥缺。” 陈雨道:“放心,清洗后,给中军分一些,如非数万流民要吃饭,我是万万不肯打扫战场的。” 护卫有些感慨道:“却是无甚油水,高李诸部金银全在老营,但每战老营必远远置于安全处,也只有一些流寇身上会有些财物。” 陈雨心里一动道:“可否劳烦兄弟一事?” 那护卫是洪承畴亲兵,自然知道目下陈雨深得督帅器重,忙拱手道:“陈千户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个把总,有事尽管吩咐,我洪英智无不应允。” 陈雨压低声音道:“待粮秣铁锅等送到,还要烦请英智兄与你的属下帮忙分成组巡查,防备俘虏里有人作乱,私藏财物,但务必不要sao扰妇孺,我将搜出金银分你部一成。” 洪英智微微一呆,随即笑道:“陈千户出手大方,我就不客气了,如有扰民者,直接处斩。”随即传下军令,押送民夫拉粮秣铁锅的数百洪英智属下闻言大喜,这数万战死者,私财绝对不少,分一成也是好多了,纷纷应诺。 同一时刻,月光下,距离朱阳关三十里刘马峪,张献忠部正在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