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个改变九爷命运的人
“想，太特么想了！”我二话不说，头点得像个电动小马达。 “哈哈哈，行。”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家离农场不远，以前那个年代啊，乡下人就注定是乡下人的命，一辈子种田。但到了我那一代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去城里打拼，正处于年轻一代的我当然也耐不住性子，总想着出去搏一搏。” “那个时候我已经娶了刘奇的母亲，生下了刘奇。成家了嘛，再和父母挤在一个老房子里也不像回事，我想砌房子。但是哪来的钱？在当地谁家砌新房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于是我决定进城做点生意。” “做什么生意呢？那时候哪里知道，书都没读过，我哪知道有什么生意好做呢。我爹当时知道我不想老老实实种田，要出去做什么生意，还拿着扁担追了我几里路呢。在他眼里，做生意就是歪门邪道，只有种田才是本分活。可是种田能有钱吗？砌个房子也要攒一辈子，而且刘奇快长大了，我得送他上学不是，上学后每学期又要几块钱。好说歹说，我爸才让我出去试试。” “于是我爸带着我在街坊邻居家到处借钱，凑了两百块钱，我就准备出发了。” 我完全听得入迷，想不到九爷以前也这么辛酸。拿两百块钱去做生意？现在这个时代的孩子每个星期都要用两百块了。 只听他继续说：“两百块钱在当时数目也不少了，我记得自己在一个亲戚那里买了双二十块钱的假皮鞋，坐上车就往SJZ市去了。当时啊，那真的是满腔热血。我记得我对刘奇她mama说：‘等着我回来带你过好日子！’” “现在想起来，不管是以前没钱的时候，还是后来有钱的时候，都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你进城咋了？” 他笑着说：“进城？哈哈哈，二百块全打水漂咯。” “啊，这么快啊？怎么打水漂啦？” “都是些狐朋狗友带着我，生意亏啦。” “啊？那然后呢？怎么办？”我听着也很紧张，像个小孩子听故事一样求追不舍。 “还能怎么办，灰头土脸地回家呗。” “尼玛，这就回家了？那后来的故事呢？怎么当上老大的？说呀！” “别急别急！”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接着说：“我就灰头土脸地回家啦，哈哈哈，连车费都没有。” “哈哈哈……”我也哈哈大笑起来，“没车费你怎么回得家？” “记得当时的车费要一块五，我就跟那买票的说……” “说什么？” “我把手往裤兜里一塞就说：‘我是一百的，你找不开。’哈哈，想起来自己还真搞笑！” “然后？” “然后那买票的死活不肯，他说他能找开。我当时就慌了，手放在兜里死活不肯掏出来。好在车上碰着个同乡的，他帮我付了车费，聊起来两人竟然还是亲戚。我和他聊着聊着，他说他是作假票子生意的，他说那是个挣钱好门路，钱要多少有多少，还说要我下次去SJZ市一定要去找他，他请我喝酒吃饭。” “然后呢？快说呀！”假票子生意我知道，就是假钞嘛。 “然后？”九爷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在手中抛了几下，往湖里扔去打着水漂，荡漾的波纹就如同他脸庞的笑容。水波荡漾，时光宛若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时他还是个中年小伙，为了生计，为了梦想，踏上开往陌生城市的巴士车。满腔热血，踹着兜里的百来块钱，紧张、激动、害怕。 他会害怕都市的繁华，害怕那一栋栋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高楼。当时的城市还并不是十分发达繁荣，但和他居住的穷乡僻壤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满口奇怪语音的城里人让他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自己就如同蝼蚁一般站在高楼林立的街道，踩在硬邦邦的水泥路上。硬邦邦的水泥路给人的感觉不是踏实，简直是如履薄冰。似乎一个不小心就将掉入地狱，翻滚在城市的最底层永世不得翻身。 我试图把自己想象成九爷，想象着自己第一次接触城市，想象着我站在人潮中呆若木鸡，往来的人群推搡着我的肩膀，我会发现自己这身打扮漫步在大街小巷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啊……”九爷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想象，湖面已经恢复平静，“然后我就灰头土脸地回家了。我回了家却完全没有失败的沮丧，我简直是意气风发地走在乡间小道上回的家，知道为什么不？” 我木讷地摇摇头，心想你兜里一分钱都没了还那么高兴干嘛？ “因为我在车上遇到的那个人啊，我就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财神，我那就叫出门遇贵人。家里人问起来，我也就敷衍了事。手中攒着那人留给我的一个地址，打算第二次进城去。” 我期待着他接下来的故事，不，这不是故事，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听起来总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一次我又得去借钱，本来还是想要借个两百，毕竟我已经找到好门路了。当然，那只是当时觉得是好门路。人没读什么书，也没见过世面，经不起诱惑。虽然知道那是犯法的事情，但那人说了几句我也就上当了。” “最后借来借去，他们知道我亏了，第二次死活不借了。最后我只能找到岳父家，好说歹说借到二十块钱，估摸着也够了，反正只要到了上边就有钱花了。” “于是我又上了车，说来也巧，我又遇到上次那个售票的，他还以为我又想坐霸王车呢，谁知道我十分爽快地付了车费，并吹牛说老子有的是钱，哈哈哈……” “到了城里，第一个就去找那个老乡。东问西问的好歹还是找着了，因为上次说好他带我做生意，所以我就直接找到他。他也很爽快，带着我就下馆子去了。大酒大rou，吃喝玩乐，我很快便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当时结账掏钱的时候我还害怕那老乡会讹我，谁知道他兜里全是些红票子，那大把大把的百元大钞啊。我就看傻眼了，一次就消费了四、五张。” “因为那老乡还叫了许多一起混的朋友，所以一顿饭下来，再洗个澡按个摩啥的也消费了几百块。那花钱简直就像倒水一般，泼一下就出去了。” “嗯？”我鄙视了他一眼，“有没有……” “哈哈，有，都有。” “你知道我说啥么？” “说啥？” “特殊服务啥的。” “有，也有！” “切，九爷你就那样学坏了。行，快接着说。” “回去的时候那老乡才对我说刚才用的都是假钞，我当时就吓蒙了。老乡就安慰我说这活儿安全，不用怕的，我呆头呆脑地信以为真了。” 我想了想，他带你吃喝玩乐就是要把你往坑里带，你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哪里抵得住诱惑。 我们俩一边聊着竟然忘记了时间，中饭时间都过了。我听着他的故事入了迷，茶早就凉了。我竟然完全不觉得饥饿，使劲催促他快点讲。 九爷也毫不隐瞒，继续向我诉说起来：“上钩之后，第二天他就指示我去花假钞了。我找了家小商店，拿了张百元大钞，当时手抖的拿钱都拿不住了。那个老板也搞笑，看着我犹豫着不说话，钱要给他又不给他，见我手抖得这么厉害，干脆一把把钱夺了过去。我看见他用手在钱上摸了摸就放进了抽屉里。我站着不动，手依旧发抖。” “当时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不过还是没有发现。因为当时这个假钞才刚刚兴起，所以人们压根就没有防备，所以一直很顺畅。我也吃到了甜头，接下来是第二次，第三次……我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假钞贩子。我通过这种手段挣来的钱并没有像他们一样随手乱花，我攒着，我记着要让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第二年，我就兜着钱回乡下砌房子去了。” 我问九爷：“咦？你难道不能直接用假钞找人砌房子吗？” “那怎么行呢？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再狼心狗肺也不能这样啊！” “行，行。然后呢？房子砌好了？” “烧窑啊，打地基啊，忙活着呢。后来发现钱少了，那不成，这点钱还是不能省的。所以我又寻思着进城干一票，完事儿了就把房子砌好。不干了，再也不干了。” 我隐约猜到了他的下场，自古以来，贪心的人很少有好下场。 “刚过完年我就进城了，谁曾想……”他目光呆滞地望向湖面，整个人像是突然陷入了痴呆。 我提醒道：“喂，九爷，进城之后咋了？”谁知他完全没有反应。“九爷？”我推了推他。 “谁曾想手头的票子还没花出一张就给警察逮了。” 我也是听得入迷，心情忐忑不安，“坐牢了？” “坐牢了。”他说：“想钻法律空子赚轻松钱的人谁有好下场？我爹说对了，老老实实种田也要比这样强。只有踏踏实实干活，一步一个脚印挣钱才行。” “几年？”我也在心中为他感到伤心。 “四年。”他揪住我，从我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房子也动不了工，一切都没有了，那虚假的繁荣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想也是，用那种方式挣来的钱，睡觉能踏实吗？我爹曾经说了，君子要行得正站得直。 “四年的时间，我并不想通知家里人我要坐牢这件事，但还是有老乡把消息带了回去。”他说着把衣服提起来，给我看他的后背。我看到一道深深的伤疤，紫色的伤疤。他呵呵直笑，“这是在里头给打的，包饺子知道不？” 我摇头，我只听过捡肥皂。 他说：“用被子包着打。” 我想象着那种画面，一个人卷在被子里被一群人拳打脚踢的画面。 我说：“没事儿，大不了出去后从头再来，脚踏实地干活，老老实实做生意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出来后一直是刘奇mama在照顾我，进了一趟那里边，你这个人呐，唉……那时候我腰椎间盘突出，刚做完手术，一直是刘奇mama在照顾我。” “过了几个月，我连踢带骂把她赶了回去。家里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房子也别想砌了，我在SJZ市简直成了乞丐。有上顿没下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常常要露宿街头。” “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种田？不甘心啊！看着繁华的城市，别人为什么就能过着好日子？为什么我要落得这幅模样？我不甘心呐！” 我问：“只要有头脑，想混好还难吗？” “听我说……”他把烟头扔到地下踩灭，端起茶杯，却已经凉了，“最绝望的时候，我连自杀的念头都有过，但是我……” 但是什么？我听得心潮澎湃，要到高潮了吗？ 他说：“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男人。” 我瞪大着眼睛问：“又遇贵人了？” “我遇到那个男人，那是一个冬天……”他陷入沉思，波澜不惊的脸庞开始颤抖，双眼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无比炽热，简直就是痴狂。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那是一个冬天，还很早，下着很大很大的雪，街上几乎寸步难行。但我除了大街也没地方住，我裹着脏兮兮的被子蜷缩在角落，身下垫着旧报纸。我遇到了他……” “天快亮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男人，他裹着厚厚灰色带帽毛衣，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身旁带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那个男人走过我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一句改变了我一生的话……”九爷的身子也开始微微发颤，风拨动着他的头发，几根银色的头发出现在我眼前。“他说：‘要想不被这座城市踩在脚下，那你就得把整座城市踩在脚底下。’这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站起来面朝着湖面，捏紧了拳头。 “那个男人是谁？” “我当然认识他，他可是那个一连几天都上了报纸头条的男人！” “谁？” “吴成宇！” 我整个人就像触电一样，“不可能，他不是被枪决了吗？” “不知道，又没人亲眼见到他被枪决，凭他的势力，找个替死鬼应该不难。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那个男人就是当年SJZ市第一黑帮的老大，当时的年龄却和我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