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盘问
当佐藤在医院的病床上苏醒过来时，我正坐在她的床边打盹，初夏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一股懒懒的倦怠感涌上心头，让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啊拉，可真是不称职的看护者啊。”一个调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我睁眼一看，只见佐藤正靠坐在床上，歪着头看着我，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眼光柔和，苍白的脸色透着一丝病态的红晕。 “啊，你醒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要起身：“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佐藤神色勉强地咧咧嘴，笑了一下。 “哦，那就算了，”听到佐藤的话，我抓了抓头发，又再次坐了下来。 “高木君……什么时候出殡？”沉默良久，佐藤突然开口向我问道：“我想……去送送他……” “哈？” “不用跟我玩什么善意的谎言的游戏了，我不是小孩子，”像是想要向我证明一般，佐藤对我笑了笑：“他已经殉职了吧？” “不，他……”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毕竟同事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以前也帮过我不少的忙，所以，最后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像是怕我误会一般，还没等我说话，佐藤就连忙说了一大堆。 “唉，高木听到了的话会哭的……”我叹了口气。 “嗯，这辈子我们是无缘了，但愿他能够转生一个好的人家。”佐藤也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阿勒？话题是不是不知不觉被扭曲了啊？ “不，我想他现在的家庭应该也蛮不错的。”我连忙摆了摆手，试图将这种方向诡异的话题扭转过来。 “是啊，可惜他的父母抚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这么早就撒手人寰了……”很明显，佐藤误会了我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说……” “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受不了吧，其实没关系，我已经很习惯了，从小时候开始，只要是我所珍视的人，总是会突然消失掉，爸爸也是，高木也是……”佐藤的情绪随着话开始慢慢变得低落起来，但随即又像是振奋起来了一般，抬头对我笑道：“不过不要小瞧我，我可是很坚强的哦！” “不，你误会了，我是说高木警官并没有……”我急忙插嘴进去。 “恩恩，我明白，高木并没有白死，他的牺牲是光荣的，他以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警察这个神圣的职业。”佐藤再次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你当时也不用打晕我的，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佐藤此刻的笑容好像天使……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佐藤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歪曲事实的能力啊，英勇的高木君居然就在这几句话间被佐藤轻易地抹杀掉了。 “怎么了？难道是担心我的身体吗？”见我一副挫败的样子，久久不见动静，佐藤有些奇怪，但随即又恍然大悟道：“没关系啦，我的身体可是很好的！一定可以赶去参加高木的葬礼的。” “那么，高木的葬礼究竟在什么时候？”佐藤询问地看着我，将眼中的悲伤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终于轮到我说了？”我无语地抬起头，看着佐藤强装的笑脸：“如果我说高木没死，你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呃，诶？没死？！”听到我的话，佐藤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讨厌啦，都说了不要对我玩善意的谎言了……” “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地看着佐藤的眼睛：“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么？” 佐藤愣住了，现场的气氛凝固了。 “不会吧？！！！”在我和佐藤面面相觑的僵持中，病房的门被突然打开了，一个交警打扮的女警像一阵风一般冲到了我们的面前，一副大惊小怪地样子对我们喊道：“小辉居然对美和子告白了？！！！这真是爆炸性的新闻啊！！！难道你们要玩姐弟恋？！可是年龄也差的太多了吧？！哦，不对不对，所谓身高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只要有爱，什么都是浮云啊！勇敢的上吧！我支持你们哦！！！”还没等我和佐藤反应过来，那个女警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还摆出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来。 喂，你是不是很纠结地对我和佐藤的谈话“截章取义”了一下啊？为什么很正常的对话到了你的嘴里，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对白啊。 “啊，没想到小辉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小屁孩的样子，思想却是这么成熟呢！对美和子居然这么认真！难不成这个世界真的是有爱情的？！”宫本由美已经完全陶醉在自我妄想的世界里了。 “由美！你怎么在这里？”过了半天，呆滞中的佐藤脑筋终于又一点转过来了，愣愣地指着在那里咋咋呼呼的宫本由美道。 “讨厌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生病，我怎么能不来看望呢？”由美搞怪一般摸着佐藤的脸，满目深情地道：“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体现出朋友之间真挚的友情啊！”话说，以现在宫本由美的动作、眼神和语气来看，这根本就已经超越友情了，我甚至可以看到百合之花的璀璨地盛开了……这已经可以算是轻微的犯罪了吧？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美和子居然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真是太让我这个好朋友担心了……”宫本由美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道：“果然是有了男人就忘记了朋友么？美和子你真是无情呢……” “你给我停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男朋友啊！”佐藤终于反应了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由美的头：“你在胡扯些什么？！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什么？！为了自己的地下恋情，竟不惜杀人灭口，干掉自己的青梅竹马吗？”由美“垂泪”地抽泣着。 我和佐藤别她这么一通胡搅，已经是满头黑线了。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由美？”佐藤没辙了，有气没力地看着由美。 “还有，什么叫‘勇敢的上啊’”我头疼地捂着额头道：“我们之间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嘛，不要说的我好像是对佐藤有意思一样。” “诶？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吗？讨厌啦，反正我已经知道了，隐瞒也是没用的哦！”由美俏皮地点了点我的头，接着又猛地一把将我搂住，死命地蹭着我的脸：“呀~果然是越看越可爱啊！可惜被美和子抢先了一步，可恶啊，如果我也能养一只小辉该多好……” 我：“……” “那么，我出去买一点喝的，一会儿就回来哦！”由美说着放开我，跑到门口又回头对我道：“如果美和子不要你的话，可以来找jiejie哦！jiejie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说着便哼着小曲，“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我：“……”我现在可以理解了，为什么佐藤和由美可以成为闺中密友了…… “刚才，她是不是把我当做宠物了？还想要‘养一只’？”我僵硬地转头向佐藤问道。 “撒~谁知道呢？”喂，你不要转头啊，正视我啊！！！ “果然是物以类聚呢。” “乌鲁塞！话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说的我好像是对佐藤有意思一样’？是我没有魅力吗？！”被我逼视的无路可退的佐藤突然恼羞成怒一般向我叫道。 “拜托，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耶，什么都不懂的……”我装傻道。 “小孩子？哼哼，你？”佐藤斜眼看着我。 沉默。我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气氛再度冷了下来。 半晌。 “高木，真的没死？”佐藤看着窗外，轻轻地开口道。也许是由美的情绪感染到了佐藤吧，佐藤终于再次想起了我刚才的话，现在貌似有些相信了。 “嗯，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你一直都不给我机会。”我点点头，将手机递到她的面前：“打个电话吧，要不然你也不放心吧？” “嗯。”佐藤点点头，接过电话：“喂，高木君吗？我是佐藤。嗯，我挺好的，你没事吧？……好，你好好休养，再见。”几分钟后，佐藤如释重负一般呼了一口气，挂掉了电话，转头对我笑道：“谢谢你，小辉。”佐藤这时的微笑已经不再像是刚才那般苍白而绝望了，而是透着一种明媚的生机，连整个病房似乎都因为佐藤的笑而变得明亮了不少。 “现在相信我了吧？” “嗯。” “其实你昨天晚上没醒真是太可惜了。”我随手拿起床头果篮里的一个苹果，用刀削了起来。 “为什么？”佐藤不解地看着我。 “你不知道，昨晚这里几乎被警察塞满了，东京警署几乎各个部门都有人来，白鸟更是衣不解带地彻夜守护者你呢，早上天亮的时候才离开的。就是希望你能够在昨天醒过来。” “他们都那么关心我啊，真是一群好人呢。”佐藤颇为高兴地笑了笑：“那我现在给他们打一个报平安的电话好了。”群发好人卡么？ “啊，那个就不必了，因为过了昨天就没用了。”我笑了笑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了佐藤：“给。” “啊，谢谢。”佐藤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为什么说过了昨天就没用了啊？” “因为公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身为王子，正在这里守护的他们啊。” “什么意思？” “算了，当我没说过。”跟佐藤说这个，我大脑真是秀逗了，这个女人的脑袋里就没有一点属于女人的东西。 “真是莫名其妙，”佐藤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谢谢你来看我，你和由美认识？你今天不用上学么？” “我是在病房门口碰见并认识由美jiejie的，上学的话你不用担心，今天似乎学校的董事会有重大会议，学校都在上自习，我已经请过假了。”我打着哈哈道。学校我自然是翘掉了，上学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小命似乎更加重要。 “那个，我来除了看你，还有一件事……”我硬着头皮对佐藤道。 “什么事？”佐藤歪着头看着我。 “那个……虽然高木没死，但是你懂的，我那天打晕你也是为了你好，所以……”即使不抬头，我也能感觉到佐藤那压迫感越来越强的目光了。 “啊，还有这件事啊！”沉默良久，佐藤突然冒出来的话差点让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感情她已经忘了啊，我真是嘴贱啊……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佐藤。 “既然这样的话，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计较了。”听到佐藤的话，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只听佐藤又道：“你就来帮我搬家作为道歉吧。” “哈？” …… 佐藤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在那一瞬间以为高木死于火灾，急怒攻心之下，才突然晕厥的，所以在医院躺了一天，到了傍晚，就办理了出院的手续。 佐藤原来的家我是去过的，这次她要从那个小小的房间搬到附近的一个条件稍微好一些的白领公寓去，据说是因为这次破获了那个陈年积案，上头很高兴，发了很多奖金下来，连工资也上涨了不少，所以要换一个好一点的生活环境。 “家具的话，那边都是现成的，所以你只要帮我搬一些私人的东西就好。”佐藤一边拿着几个包包，一边对在一旁被包裹压得看不到脸的我道。 “你这是使用童工吧？你这是犯法的吧？喂，身为刑警的你，这样做真的好吗？”我一边搬着东西，一边艰难地道。 “没办法啊，由美说今天涉谷有限量版的化妆品展销，高木现在在医院躺着，白鸟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千叶君又不太熟，只能找你了啊，”佐藤掰着手指一个个地数着，最后又对我道：“喂，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吧？”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刻意忽略我的年龄啊？我可是一个只有七岁大的小孩子耶！”我不满地望着佐藤。实际年龄嘛，嘛，不要在意了…… “啊，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真的是这样啊。”佐藤掩了掩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弯下腰惊奇地看着我：“也是啊，为什么呢，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却总是下意识地把你当做同龄人看待。真是令人不解啊……” 不，我即使不变小，也不是你的同龄人吧…… “嘛，有什么关系，男孩子嘛，替女生担待一点有什么不好？反正你的力气也很大。”不得不说，佐藤的神经真的很是结实啊，而结实的东西一般都很粗大……咳咳，我什么都没说…… “呼~只有这些了吧？”我将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对方在新房的榻榻米上，身子靠着墙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啊拉，才干了这么一点就不行了？”佐藤挑衅一般地看着我。 “一点？这已经不是一点的问题了吧？”我指着那座小山喘着粗气。 “我看你很有力气啊，尤其是那次在扁东田先生的时候，力气简直不输给成年人了。”佐藤手扶着脸，回想着说道。 “那次是爆发好不好？”我翻了个白眼道。 “那在那次抓那个连续伤人的犯人的时候，你这么解释？” “……又爆发了一次。” ……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我自己的话，要来回跑好几次呢。”三个小时后，佐藤坐在沙发上，用手扇着风。原来那台破旧的风扇在搬家的时候自己散架了，如果要买新的，一定要等到明天才行。 将新屋子整理完，佐藤将我留了下来，沏上了一壶茶，说是为了表达对我的谢意，今晚要请我吃饭。这次的房间要比以前的那个好多了，不只房间变大了不少，而且房间的布置，位置和采光都很不错，租金也不贵。 “那个，吃饭就不用了，只要你以后不因为我打晕你而刻意报复我就行了。”我干笑着悄悄向外挪着身子。我总感觉佐藤留下我有点居心叵测的意思，虽然这只是直觉，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不不，一定要的，让你这么辛苦，这么可以不表示一下感谢呢。”佐藤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假，让我的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令人不安的晚餐在我的小心翼翼中过去了。 “那个啊，我有话想要问你。”吃晚饭，佐藤跪坐在榻榻米上，挺直身子，对着我摆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来。 终于来了么？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来、来吧。”我想，古时候的义士在引颈待戮的时候，心情应该跟我现在差不多吧。 “那个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大哥哥，我想要知道你所了解的一切。”佐藤眼神异常认真地盯着我。 “嗯？”听了佐藤的问话，我皱了皱眉，心里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你和他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为什么一定要追着他不放？” “嗯？我有说过我和他只是见过一面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佐藤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呃，是他告诉我的。”我不自在地扭过头去。这个女人，一涉及到推理，脑筋就变得异常清晰呢，不好糊弄啊…… “哦？他连这种小事都告诉你，你们的关系很密切吗？”佐藤压迫的气势更加强烈了。 “还好吧……” “他是中国人吗？他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他来日本有什么目的？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他平时怎么联系？他有什么喜好？” “不知道。” “砰！”佐藤猛地一拍桌子，逼视着我：“喂，你是故意的吧，你有点诚意好不好？！” “佐藤警官，你这是在恐吓吗？还是在刑讯逼供？”我拿起一根牙签，不在意地剔着牙。 “小辉，你好歹也吃了我的饭吧，吃人的最短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么？”佐藤的脸色一变，马上换了一种策略，想从我的嘴里翘出关于“凌霄”的情报来。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凌霄”这个人，她即使动用自己警察的权限也是无法查到这个人的。这一点，她恐怕已经有所体会了吧，所以才会试图以我为突破点吧。不过唯一令我不解的是，佐藤为什么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凌霄”这么执着。 难道是我突然王八之气爆发，让佐藤一见钟情了？嘛，不可能吧，想想就知道了，我如果真的有那种狗血动画中男主角的bug一样的东西，小哀早就被我拿下了，我也不用到现在还保持处男之身了。 “这个嘛，警官，你做的饭味道不错哦！你以后会是一个好妻子的。”我故意胡扯着。 “小辉。”佐藤古怪地看着我。 “嗯？” “你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不良少年？是不是进过警察局？”佐藤狐疑地看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嘛，我确实进过，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和那些我曾经审过的不良少年一样，滑不留手的，真是令人火大。”佐藤捏着拳头，头上青筋直跳。看起来，我的东拉西扯已经快要使她的耐心耗光了。 “美和子jiejie，”我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不能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但是我还是要劝你，放弃吧，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永远不会。” “是……这样么？”佐藤呆呆地坐在那里。 “可以和我说说你要找他的理由么？也许我能帮你也不一定。”我轻声向佐藤问道。知道原因的话，我就可以想办法让她放弃了。 “原因么？”佐藤苦笑了一声：“不知道啊。” “嗯？”这下我真的是一头雾水了，该说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吗？连原因都不知道就拼命要找一个人。 “要不然……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吧，也许他会看到，然后给你打电话也说不定。”看着佐藤脸上nongnong的失落，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去了。唉，果然漂亮的女人是祸水啊…… “真的吗？！”佐藤闻言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急声对我道：“他会给我打电话？！你确定？！” “咳，我只是说也许，也许……”我假意咳了一声道。以真身见她是不可能了，变声打一个电话的话，还是可以的。 “我知道，我知道，”虽然我是说也许，但佐藤貌似丝毫不介意似的，欢天喜地地将自己的手机号抄了一份给我：“那就拜托你了，一定要转交到他的手上！”唉，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啊。 从佐藤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我站在楼下，看看楼上的灯光，又低头看了看写着佐藤手机号码的纸条，叹了口气：“如果把这个卖给东京警视厅的话，大概以后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