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川泽月
“我……是谁？” 上江市南京路街头，步行的人流来来往往，无一滞留，而在其间一个呆立的身影显得异常显眼。 身影是一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摸样，一身学生西装和休闲裤的怪异搭配。身材瘦削，看上去异常孱弱，一头亚麻色的柔顺短发在微风中颤动，略长的刘海下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庞，隐隐露出一丝苍白。他推着一辆卖相普通的单车，垂着脑袋，吐出犹疑的自我提问，脸上浮现着迷茫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是……寒川泽月……’ ‘不对……我是……周寒川，我现在在……是在……送外卖？’ 少年回头看了看，自己推着的单车后座上，的确放着一个偌大的包裹。他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回忆着，“这是我送的东西？” 话刚出口，他随即便脸色大变，不自觉地倒退几步，险些没扶住失去支撑的单车。 ‘不对……不是这个。这是什么……我送的是……送的明明是四个十六寸的海鲜披萨……怎么，必胜客的标志呢？什么时候变成……’ 周寒川有些发愣地拆开面前这个只是用油纸布简单处理的包裹，露出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盒子，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的固然不是热气腾腾的四个西洋烤饼，竟是一把墨绿色闪烁着幽光的匕首！ 是的，匕首，而且是一把真正的匕首！周寒川在指尖触碰到其上的时候很快做出了判断，轻轻地拿了起来，开刃的锋口在阳光下有着耀眼的寒光，流线型的匕身足足有小臂的长度。匕首的握把用皮革包裹着，其上还镶嵌着一颗剔透的水蓝色晶钻。整体透露出高贵奢华的气息，这把艺术品一般的凶器即使是人革皮镶玻璃也必然价值不菲。更何况，拥有着卓越家境和眼界的周寒川让他能准确地分辨出来材质都是毫无疑问的真货。只是这把匕首看上去却让周寒川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但是……到底是谁，什么时候，为什么……’虽然勉强算个伪宅，寒川此刻的主要反应全然不是什么得到异宝从此大杀四方叱咤风云之类的无聊幻想，反而是一股深刻的恐惧感。是的，在他心中那个“只可惜不是我的东西”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之后，一股由心底升起的寒意与恐惧感便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脑海，仿若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让他陡然无力。面对如此诡异的现实，无论多么强大的神经恐怕都无法安然接受。 ‘不是被掉包了，还好好地绑在后座上的。’周寒川倒吸一口气，靠着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勉强令自己平复下来，如今他也只能转移注意力，倒是多亏了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情况。顿时仔细到有些神经质的观察起来，‘不对……原来的绳子的话是必胜客宅急送专用的红色橡皮胶带，现在的这个是……什么？金属绳？’寒川摸了摸，两条闪烁着着金属光泽的袋子也确确实实地为他敏感的手指带来了冰凉的金属触感。 ‘为什么后座上的东西都变了……谁干的……到底……’他开始蹲下身子，一边摸索着企图找到更多的线索，很快他便发现，根本不用那么谨慎地观察揣摩线索，原因很简单。‘这辆车……从头到脚都不是原来的了！’原本必胜客配备的土鳖自行车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辆长的同样很挫，但却完全不同风格的日本品牌的单车！ 此时，寒川的心中已是猛地哆嗦起来，顿觉继续想下去绝对会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思维已经是止不住地流淌下去，一路通向真实。 ‘自行车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那辆了……那么，自行车被掉包了这种事情基本是不可能的。那么，真相的话，是我被掉包了？这个好像更不可能吧……’ “这……”寒川压抑地低吟出声，猛然发觉自己此刻的中文发音变的无比怪异，仿佛初学中文的外国人一般。‘我的声音……而且刚才以为自己是……’ 少年脸上突然死灰一片，伪宅的敏锐嗅觉让他迅速找到了让人诧异的答案。 “开玩笑的吧……我……我已经不是我了？” ———————————————————————— 周寒川在上江市是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广为人知而且异常有分量的名字。 原因很多，但不外乎两点，首先，身为上江市这个中国最大国际都市市长和华夏国际贸易的董事长的独子，这个名字无疑会被有心人牢记。与此同时，还是在各路媒体上大出风头的天才少年，十三岁取得斯坦福大学自然科学各科硕士及以上学位，十五岁创建寒川制药和寒川建设，并以短短几年时间将其发展成一流公司，同时年纪轻轻地便达到数十亿身价，获得专利不可计数，两次诺贝尔奖提名……等等不表。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创造无数辉煌的少年心中，这样耀眼的人生，却是悲惨的源头。 “渣滓。”这是少年对自己的评价。 只有周寒川自己清楚，身居高位的父母不但没有生疏反而异常宠爱着他的，给予他无限期望的后果便是让他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为了甩掉包袱，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尽力地回应他们的期望。 周寒川确实是个天才，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面面俱到，倒不如说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同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才能在于何处。于是他开始模仿，没错，他开始模仿父母口中赞叹的各种天才，他开始模仿社会精英，一直，一直，直到寒川渐渐地发现自己在成就不断加身的同时，在超越一个又一个自己的模仿对象的同时，自己却变成了只要剥下模仿的外壳，就只剩下边边角角的废料。 于是他开始慌了，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特点，结果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总要找到解决方法的，寒川选择了与独特的相悖的道路，只要变得大众化就好了，无论在什么方面，只要普通就行了。然后，他舍弃了自己的身份，对父母以体验生活的幌子蒙混过去。在上江找了一所三流高中入学。一个人生活。在这同时，他渐渐地成了一个伪宅，同时因为自断了经济来源而跑到各处去打工，一面让自己以为只有这个时候的才是自己，一面他又清楚地知道因为无法模仿独特，而选择了模仿平庸而已，只是自我安慰而已——从一个极端逃亡另一个极端的过程总会让人以为自己在远离偏执的过去。但很可惜，人生的轨道……是圆的。 就算如此，就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找不到自己独立于人外的特质，只是用别人的影子生活，周寒川也不想放弃，不想失去自我。他研究了心理学，用一贯的模仿才能和自己确实超出常人的智力，他给自己找到了方法，自我暗示。或者说是欺骗自己。凭借着这个，他才得以一直牢记着“我是周寒川”，才得以没有崩溃在自我矛盾和自叹中。 于是，一边逃避着，一边渴望着，渴望着天翻地覆的改变，渴望着只属于自己的新的人生，渴望着不背负一切，自由的生命……直到今天，他，似乎得到了…… ———————————————————————— “我......已经不是我了......我不是我了！”寒川仍用那奇怪的中文语调，兴奋地低吼出声。 但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从梦寐以求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兴奋和狂热中脱离出来，寒川却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我......我这是穿越了吗......”断断续续地说出以前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希望能有机会说的话，寒川却发现高兴只是一闪而逝，他内心中更多的情感却是害怕。这却是无可厚非的，人类对于未知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排斥和恐惧心理，更何况是想寒川这样因为考取极高学历而对于“已知”的科学抱有异乎寻常的执着的人。 随即寒川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奇怪的记忆，至此，就算他在固执，穿越虽不能说是板上钉钉，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或许是重生也说不定？ “不管如何，现在的这个上江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上江了，我手里可以调动的资金，人力，关系，情报网……和父母，还有包袱一起消失了……那么……这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么？” “不……不……现在的话，我已经有资格拥有自己的人生了，既然我失去了那么多，那么等价换来的，就是我的新生……没错，作为一个自由人的人生……”寒川低声地喃喃念着，双眸之中逐渐有了光彩，虽然只是自我安慰地把心中的恐惧和无助压了下去，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转移自己注意力的理由——我要在这里作为新的人生活下去，那么，首先便要清楚一点，我是谁！ 寒川首先想到的，便是记忆，很显然，从自己的口音来看，这副身体并不是原来的身体，甚至并不是中国人，不过这个现在还不重要。他要弄清楚的一点是，原来的身体是否真的如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保有原本的记忆。 人的意识便是从记忆中诞生的，人的自我成长的过程同时也是记忆累积的过程，可以说是记忆决定了自我意识和自我认识，也便因此形成了独立的人格。那么，周寒川现在面对的无非是三种情况。 一是没有原来的记忆。 二是拥有记忆，但是没有原来的意识。 三是既有着原来的记忆，有保有着原来的意识。 当然，在其间还有记忆是否完整，意识的状况等等不胜枚举的小问题，但不是寒川现在关心的。 可以说，三种情况都是无比棘手的，若是没有记忆，那么就意味着当下自己可以保证安全，但何去何从，是否存在威胁等等都是很大的一个圈子。而且就算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圈子，没有记忆造成的难以代入的感觉暂且不提，光是因为所谓失忆就会出现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麻烦，更别说现在他显然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更别提自己带着的那把诡异的匕首了。 而若是只保有记忆，就会在他面前摆出两个严峻的选择，要么不将记忆同化，那与失忆无异，照现在的情况显然是不能这么做，所以说来实际上也便只有同化记忆这一个选择。但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对，没错，危险，记忆混乱带来的人格混乱，引起精神分裂等种种是一点。记忆的同化能否顺利进行也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同化记忆最好的情况也会使自己的意识发生转变，也便是对于原意识来说的“我不是我”，就不是可以轻易承受的精神压力，至少寒川并不想这样。从这点上来看，重生什么的无疑轻松很多，不过是心理年龄多加几年而已。 第三种情况则更加危险，原意识毫无疑问是对自己抱有敌意的，若是争起来，好吧，不说正常人压根都不知道意识怎么争，反正在这具身体的客场，本来就是出于绝对劣势，而且这个身体明显没出什么意外，意识大概也是清晰的。就算是自己可以胜利，相信人格混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极可能发生。 可以说，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几个选项根本没有一件好事，不过周寒川恰恰不是一般人，他现在就抽到了对他来说最好的牌——第二种情况，只有记忆。至于为什么会是最好的，很简单，现在，他赖以生存的技巧能够派上用场了，心理暗示，或者说，自我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