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旧忆穿肠
天星跪在地上,抱着天刃,感觉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猛地一颤,急忙抬手摸他的头,轻声道:“傻狗,醒醒,别睡过去了,我带你离开神恩族,给你做烤rou,做骨头汤,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醒醒啊……” 没有声音回应她,只有寂静的风,悄无声息地抚过她乌黑的鬓发。· 君珩叹息一声,犹豫片刻,还是上前轻声劝慰道:“星儿,天刃已经走了,让他安心的去吧……” 天星闻言闭上眼,攥紧拳头,面色苍白,一句话也没说。 天刃去了……去了……她脑袋里不断回旋着这句话,渐渐就红了眼眶。 沈辞溪站在一旁,神色空洞,他默了默,突然踉踉跄跄站起身,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眼中隐有泪光,似乎是想再抚一下天刃的头。 天刃不顾危险,从天火中救了他,而今又从无忧手中救了他,这两次新生,都是沙刃给他的,他欠下的恩情,犯下的罪孽,这一世能无力偿还…… 看着他走过来,天星神色冷冷,突然,她神色一动,抬起手来,使出最大力气将他推了开去。 沈辞溪被她一推,顿时站不住脚,狼狈跌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忽”地一声轻响,但见怀中的天刃身形一动,化出了本来的面目,却是一只鼻子尖尖,状如狐狸,脑袋白色的大狗,他长着长长的淡黄色长毛,通体泛着水光,他微微闭着眼,神色安静而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天星见状垂下眸,却见天刃额间突然光芒一闪,转瞬便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心形印记。 看到这颗心,天星立时认了出来。 这颗心,不是狗族的赤诚之心么?如此一想,不由得神色大为哀恸,她抬手,轻轻抚上那印记,却见那印记突然一抖,裂成了几片。再不复昔日光芒。 到死,天刃终于变回了真正的天刃。他的身份,也终于得到了承认。可惜他的赤诚之心,却是再也拼不回原样了…… 说来也是讽刺。九百年前,她失去了狗族的赤诚之心,九百年后,她失去了天刃的赤诚之心。 还没来得及拥有,就已经永远失去了…… 看来她这一世,注定成不了圣,为妖族指不了明路,她辜负了娲皇,辜负了五色鱼,辜负了太古八妖,也辜负了自己。 轻抚着那颗心,天星颤抖着极力强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将头伏底,抱紧天刃的尸身,嚎啕大哭起来,愈哭愈是幽怨,仿佛要将她重生以来心中所有的不甘都哭尽一般,场中之人闻声,竟是有些动容。· 沈辞溪坐在地上,本来神色麻木,双目无神,突然,听到天星大哭声,他神色猛地一颤,两行泪水不期然顺着面颊滑落下来,他也是忍不住大哭失声,面容都皱了起来,脸色的道道黑印被泪水一冲,乌漆抹黑的一团,显得更是狼狈。 他捂住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仿佛魔怔了一样,甚是可怖。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往事,在脑海里不断回旋,来来回回沉浮,拉扯着他的心。 他想起九百年前那一天,狗族被灭之日,遍地都是狗尸,当时只留了沙刃一个,还是无忧特意留下的。 无忧将沙刃留给他,叮嘱他好生照料,说日后大有用处,便离开了。 那时的沙刃还很小,软软的一团,蜷缩在他怀里,柔弱无比,却也无比依恋他。 他一伸手,他便哼唧着靠上前来,吐着小舌头要舔他的手,看到小小的沙刃,他心中由衷的喜欢,不禁想要去爱护他,呵护他。 他抬手将他抱在手里,开始喂养这只不知事的小奶狗,从此以后,这条狗便成了他儿时最好的玩伴,他们一起玩乐,一起成长,一起嬉戏,一起陪伴。他有什么开心不开心,伤心或者喜悦的事,都会说给他听,虽然他一直以为沙刃听不懂。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他去林间玩耍,却不想被一只蛤蟆精所伤,沾了他身上的妖气,全身溃烂流脓,长满了红点点,经族中长老十次换皮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那一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由于体内被妖气侵蚀,全身溃烂流脓,人也奇丑无比,自是不敢见人。 族内的人虽然碍于沈横公,没有公然对他指指点点,但在私下里,却是时常说三道四,一见他便立即闭了嘴。 沈辞溪每每遇到这样的事,便只当是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却也能从族人异样的眼神里看出一些端倪,自此后,他便再也不出门了,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锁在房内,就连一日三餐,都是沈横公派人放在窗口,他自己取来吃的。
就是在这样一段日子里,沙刃却丝毫也不嫌弃,****陪在他身边,蜷在他脚边,为他暖脚,讨他欢心,他渐渐好转,也****跟沙刃说话倾诉,如此相偎相依,才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如果不是沙刃,他很难走出阴影。 沙刃与他而言,不止儿时伙伴那么简单,有时候,更像是亲人之间的陪伴,虽然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一条狗。 他以为沙刃听不懂,可他没想到,沙刃一直都懂。 他以为沙刃不明白,可他没想到,沙刃什么都懂。 他们的默契与生俱来,这是儿时种下的烙印。因为沙刃一直相信他,陪伴他,并忠诚于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沈横公和九位长老的“教育”下,在族人茶前饭后谈说妖族的耳濡目染下,他开始渐渐疏远沙刃,不再视他为最亲密的伙伴,只是把他当作一条低下的动物,他开始渐渐意识到,人与动物,并不平等,人族是有信仰有智慧的高级动物,而沙刃,则是一条智力低下,什么也不知道的狗。 就这样,他远离了儿时的伙伴,曾经的知己,转而向神族靠拢,与九位长老一道,捕杀妖族,将其囚禁起来,送去妄念谷,丝毫不顾及沙刃的感受。 每每这个时候,沙刃总是远远跑开,消失一段日子,可当再见到他的时候,依旧欢快地摇尾巴。 因为他相信自己,忠诚自己,永不背弃自己,所以他总是原谅自己。 可笑自己却背弃了他,疏离了他,一次又一次践踏他的真心,转而与沈横公一道,用热脸去贴神族的冷屁股。 他的母亲便是因为在神族大典上说错了一句话,被神灵当场打死,可叹那时的他虽然生气,却丝毫不知悔悟,面对强大的神族,竟说不出反抗的话来,只有忍气吞声,暗自流泪。 而今,却是再也没有谁能像沙刃这般,如此待他了…… 沈辞溪想着,泪水止不住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