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家祖训
苏卿卿走了,舒墨还一个人发着呆,无意识的用勺子搅着温热的红豆粥,旁边摆着一小盘炝拌莴苣,明亮的绿色像是秋天炸开的最后一丝生机。舒墨抿抿唇,一把撇开勺子,靠在床头。抿了抿嘴,像是还能感受到那股悸动在心里的苹果的清香。 他想起苏卿卿走之前那柔和甚至带着宠溺的眼神,没有算计没有厌恶,含着淡淡的信任和依赖。那样温柔的目光,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甚至是曾经梦想过的。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宫里,没人照顾没人管教,跌跌撞撞的活着。有一次偶然闯进御花园,有个女子用极温和宠溺的眼神看着另一个小孩子,全身笼罩着一股朦胧的柔和感。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子是静妃,那个小孩子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三皇子安芷。 他闭上眼似是想压制,脑海里却一阵阵重复苏卿卿的笑脸。单纯、阳光、柔和,比当年静妃的那个眼神具有更强的吸引力。和当年一样强烈的占有欲,开始密密麻麻的充斥的心头,一点点噬咬着内心,舒墨沉默的攥紧了拳头。 依旧是一席破青衫的男装,苏卿卿怀抱着从舒墨那里翻出来的破旧宣纸,敲开了清槐的门。苏卿卿和清槐的眼神半空交接,没有一丝退让。良久,清槐问道。 “你真的决定好了?你要知道,三罚之罪本是针对书生的罪责,如果被人发现你是女子犯下这个罪,后果会严重十倍。你确定你要担这个风险?” 这是清槐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苏卿卿知道她这是在暗中劝自己,可时间很紧,已经等不起了。 “决定好了。” 清槐的眼神突然郑重起来,一字一句的背诵道:“清家祖训,一命一幅,死生不论,歃血为盟。” 苏卿卿点头,表示明白。这门手艺是清家世世代代相传的,每代只传一人,不论男女必须改姓清,并恪守秘密,代代相传。清家祖训,一个人一条命一幅字,此生不得再为此人撰写另一幅。这幅字给出去,无论来求字的人是生是死,都与清家无关。这是清家,最后的保命技能。也是清家最后的唯一的传人,清槐,手里最大的筹码。 随即清槐端出一碗清水,两人戳破手指滴血入碗,各饮一半。 “我需要你仿一个小有名气的的作品,生僻冷门一点的。” “可以。” “什么时候来取?” “明日巳时。” …… 秋末,夜凉如水。苏卿卿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过。只是觉得冷,宛如附骨之躯般。她抱着被子,再也睡不着。 已经是深秋了,被子已经有些薄了。她叹了口气,得换新的啊。 虽然皇都位于江南,气候温暖,冬天几乎不见雪。但阴湿的寒风一日比一日厉害,弄得原本生活在北方的苏卿卿很不适应。 索性坐起身,穿好衣服,出去走走。想了想,又把被子披在身上,裹了裹。 月光冷冷清清的挂在天边,夜黑得很幽深。王府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和四处的昏暗,像是躲藏起来的大口静静的等着谁落网。 她抬起头,大块发着朱褐色的厚重云朵堆在天上。按照前世的经验,近期应该会有一场大雨。唔,希望一切顺利,苏卿卿暗暗祈祷着。 苏卿卿觉得有些更冷了,便又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放空着,漫无目的地走,等停下脚步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舒墨的竹屋。 她悄悄地推开了门,微亮的月光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少年的睡姿很规矩,那张精致雅致的容颜隐没的黑暗里看不清楚,却能看见有几缕柔软的发丝从床边垂下来。 苏卿卿有些懊恼的看着舒墨,睡姿太乖,连个半夜掖被角的机会都不给她。视线扫到床尾,没忍住,眼睛眯起来笑了。 少年骨干的双脚在被尾那露出了半个脚面,白皙圆润的脚趾有些调皮的露在外面。苏卿卿一下子想起了舒墨刚醒的那天,那时候也是这样,特别单纯的想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结果藏得了头,藏不住脚,脸红红的像今天下午的那个大苹果。
结果,笑意没挂住多久,只见舒墨咕哝着翻了个身,脚面互相摩擦了两下,然后窜进了被子里。他把身子弯着,整个人才勉强躲在被子里。 一阵秋风吹过,苏卿卿冷得手抖了一下。她突然疾步走到舒墨的床尾,用手摸着床面,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冰凉。她给舒墨擦过很多次身子,她知道舒墨的床也是竹子做的,而且没有铺任何东西。原本没有在意,可入手的幽幽冰凉,让她心里多了很多难受和愧疚的情绪。 舒墨的床,很冷,尤其在深秋,在竹林这样僻静幽冷的地方,就更冷。他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甚至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甚至短小的被子。连苏卿卿那个破旧的不行的小屋子,她住的条件都比舒墨堂堂一个王爷好。 坦白说,就算是苏卿卿前世在孤儿院的日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但她是知道的,半夜睡在这样的床上,是什么滋味。她曾在孤儿院寒冷的木板床上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这竹床只会更冷。她突然想起了前身跟自己说过的话,‘他已吃了太多不该受的苦了’。 这竹屋到底是他修养藏身的住所,还是折磨囚禁他的牢笼。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苏卿卿抿了抿唇,把被子从身上扯下来,小心翼翼的盖在舒墨的身上,下边留了一段,方便他再把脚伸出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舒墨,却只看见黑暗模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良久,苏卿卿走出了竹屋,攥紧了拳头,一步步坚定的往外走。 绷紧了身子,像是暗夜中挺拔的幼竹。 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