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三人的决意
无数浮在空中的藕荷色火焰轻轻摇曳，斑驳了水影。在荡漾着涟漪的湖面之上，垂下来的无数钟乳之间，一片木舟缓缓穿梭于其中。 向通摇着船，听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闷响声，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燕兄弟，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步收手，说不定咱们就不会被那豺妖牵制住，说不定你就不会受伤了。” 而此时的燕修文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惨白如纸，气息越来越微弱。虽说那罗刹鬼酒吞也只是借助半吊子的化形之力幻化成的法身，照理来讲就算是酒吞被轰成齑粉他都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但为了牵制住婼耳，燕修文可是将自己的灵识与本源的灵力作用到了酒吞身上，不然酒吞也不可能会有能力拉扯住婼耳，甚至吞噬起婼耳的灵力。 本体的灵识与本源受到婼耳那犹如排山倒海、程着万钧之势的磅礴法力的碾压，只是他没形神俱灭就已经证明他能力不俗了。 已经将溶洞内的毒素净化得七七八八的龙怜雪则运转着高超的治愈法术，抽取着口中碧落珠那浩瀚无底的深邃法力，小心翼翼地替燕修文疗着伤。 “不，这事儿不能怪你……”随着龙怜雪的治疗，感觉身体状况稍微好些了的燕修文轻轻吐出一口气，“要怪只能怪那婼耳太过狡猾，把我们都当成了随她摆弄、而又可随意丢弃的棋子……不过这件事情倒是也能让我们认清现实，不至于跑去自寻死路……” 听到燕修文的话后，向通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媕娿不决地盯着泛着波浪的水面，自然是听懂了燕修文的意思。 这就是霸主级别的妖怪！放过水的攻击都能要了他们三人的命！！ 恐怕就算是德学府的教谕结伴见到婼耳，都会溃不成军！！ 婼耳的强大，简直与我们不在一个次元！ 可……若是如此，那么那个能让婼耳谨慎处之的华巫山霸主冰妖龙的实力，岂不也是恐怖如斯？！ 燕修文的言外之意，就是让向通放弃去挑衅冰妖龙。知道了此处霸主级别妖怪的实力，却还敢到妖龙面前寻衅，这与引颈受戮可没什么区别！ “这……” 向通放下了船桨，一手搔着短发，口中咬着另一只手的指尖，似乎是有什么挂念，显得很犹豫不决 “唔唔唔，唔唔唔唔（燕先生，差不多了）。”龙怜雪含混不清地说道。 燕修文听后点点头，吃力地活动了几下胳膊，感觉痛感正在逐渐退去，而力量也在缓缓回复。 “怜雪，谢谢你了。”他朝龙怜雪轻轻一笑，随即拔下葫芦塞子，开口道，“怜雪，张大嘴。” “唔？” 龙怜雪眨了眨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而燕修文却直接将葫芦口塞入了龙怜雪的嘴中。 “唔！！” 龙怜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惨叫一声。 燕修文则没理会龙怜雪的惊慌，他的手指立刻掐了个法诀。 “收！” 话音刚落，龙怜雪只觉得原本撑满整个口腔的异物正在迅速变小，下一秒那碧落珠就变成了米粒般大小，被那黑葫芦吸入其中。 龙怜雪回过神来，有点惊讶地看着燕修文，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嘴角。她显然没想到燕修文会以这种方式收回碧落珠，最起码这可比最开始强行塞入碧落珠的过程温和多了。 燕修文塞好了葫芦塞子，淡笑着轻轻拍了拍龙怜雪的小脑瓜，算是表示谢意，而后他才看了看缓缓摇头的向通，等待向通的决意。 此时向通似乎也有了决定，他的眼神已然比先前坚定了不少。 “不行……” 向通咬碎了指甲，摇摇头，“就算是知晓了霸主的实力，我也必须要去。” 燕修文扭了扭眉毛，开口道：“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没错。” 向通点头肯定道，接着他沉吟了两秒，扫了一眼燕修文与龙怜雪，说： “二位，此行一去凶多吉少，所以燕兄弟，龙小姐，你们没必要继续陪我铤而走险。” “你是想一个人打下冰妖龙的地盘吗？”燕修文微眯起眼睛，不禁骂了一句：“哼！暴虎冯河！！” 听到燕修文的骂声，向通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我知道，单枪匹马地与华巫山霸主对峙，听起来的确很自不量力。不过这是我师父交付给我的重要任务，我不能在此却步” “……师父……啊……” 燕修文的神情顿时有些恍惚，眼中闪过了既爱又恨的复杂神色 “师父？”龙怜雪手指轻点住侧腮，回想起了什么，眼神熠熠地看着向通，“向先生，难道说，您的师父大人是《山海经》中所述的，那位住在堵山上能呼唤怪风怪雨的神人，天愚大人吗？” “没错啊！”向通听后一惊，“龙小姐，难道你认识我师父？” 龙怜雪轻笑两声，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只是听说过而已。毕竟像是天愚大人这样如雷贯耳的上古大神的名字，可是家喻户晓的呢。” 这个世界本就是无数神话传说的起源之地，天地之间灵力极为充沛，即便是在这个无数天神与仙人离去他界的时代，仍然有少数几个上古大神们选择留在故土，隐居起来，沐浴在充沛的灵力间修身养性。 山海经中提到的神都为上古神明，他们都是与六祖处于同一个时期的大神，而且他们大多都是自然形成之神，诸如女娲、共工、刑天，后世被敕封的天神与他们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即便是上古时代的山神，诸如和山的『吉神泰逢』、青要山的『山神武罗』，也有着能瞬息间开山裂地的大法力。 所以在有上古大神生活的地域，即便是霸主级妖怪也不敢踏入。因为世界上那不足十个的『大妖怪不敢踏入的圣地』，全都是山海经中提到过的有神栖息的地方，所以久而久之人们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导出了事件的原委，使得那些不再干涉人间之事的大神们也再度‘火’了一把。 “只是……” 理所应当不认识大神天愚的龙怜雪，目光却突然深邃了一下，闪过一阵仿若万华镜般缭乱的光芒，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不只是天愚大人，对于其他的神明大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龙怜雪低着目光，小声说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我能朦胧地感觉到他们的大概方位” 龙怜雪的话让向通楞了一下，还没回过劲，刚刚陷入了沉思的燕修文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除却心中那点踟蹰一般，他像要将牙关咬碎般用力地咬着牙。 “师父……的确，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可以为了师父的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呢……”燕修文撩了一下额前的白发，冷冽的冰红色眼瞳中浮现出一抹决绝，他咧嘴一笑，“真是个好徒弟呢……那好吧！” 说着，燕修文用刀拄着船底站了起来，右手一翻，轻松地将硕大的黑葫芦掀了起来，扛到肩上，开口道：“那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向通听后睁大了眼睛，“燕，燕兄弟，你刚才说啥？” “我说，我现在看你很顺眼，所以我决定要帮你。”燕修文说话间，船底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便你要挑战华巫山霸主，我也奉陪到底。” “那怎么行！燕兄弟，你本来就有伤，怎么能继续陪我胡闹？！你这可是在玩命啊！！”向通一拍腿，有些急了，“而且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就算我力量远不及冰妖龙，但只是从他的地盘上偷走一块脱落的龙鳞，问题还是不大的……” “你才是，少狂妄自大了。” 燕修文突然打断了向通的话，他那赫赤色的眼睛仿佛像要滴血一样，闪着寒光。他耷拉着眼皮，眼神却锋利如针芒。 他一拧左腕，猩红色唐刀之上立刻燃起了苋红色火焰，刀鞘鞘口处刻着的彼岸花浮雕上，却浮着一个紫棠色的黑红圆环，以那彼岸花浮雕的花心为圆心一圈圈旋转着，恍惚之间那会让人将那环中彼岸花错看成个狰狞恶鬼。 燕修文的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认清楚你自己的斤两……” “轰——！！！” 水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紧接着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砰——！！！” 一个身体呈半透明乳白的、足足三丈高的红点齿蟾，破水而出！！它那探长的舌头紧紧黏住了原本在水中巡逻的拟态罗刹鬼侏伏！！那侏伏身体中探出了无数细丝，牢牢地勾住了水底的事物——却是那红点齿蟾巨妖被侏伏丝丝地拉扯住舌头，被逼出了水下！！ “gaaaaaaaa！！！！！” 那巨兽长伸着舌头，口中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叫声。索性运作起舌头上的肌rou，将自己巨大的身躯向着酒吞所在的方向、向着燕修文等人所在的方向猛然拉了过去！！ “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入不了霸主级的眼！” 随着燕修文的话音，龙怜雪被那蜍妖吓得面色煞白，向通也脸色发青，大敌当前地捏起拳头。 燕修文却不惊不慌，握紧了唐刀，却毫无拔刀之意。 “刹念尸火——” 他喃喃了什么，同一瞬间，那彼岸花浮雕的圆环中倏然长出了七条苋红火焰构成的蓬松长尾——那是狐尾！！ 燕修文的眼睛一凌，抓稳唐刀反手就朝着自己身后反扪，刀鞘鞘头猛然砸中已然扑到舟身前的红点齿蟾的上颌骨！ “七尾狐，潋滟！” 苋红的狐尾齐齐地向前涌去，虬结成一团乌檀紫火，仿佛既带着狐鬼灯幽火的匪夷所思的效果，又带有七刹功的庞大破坏力，那蜍妖的舌头眨眼间就被紫火烧断，狐尾却是化成了一道光柱直接洞穿了蜍妖的脑壳，轰击在了上方的钟乳石上！！ 燕修文一拧刀身，却见以那蜍妖的重心为中心，光彩在朝内扭曲——蜍妖的躯体，再被一点点地碾压成细若纤尘的灵力粒子！时间延长一个呼吸，蜍妖巨大的身体就已经完全被压缩成刀鞘前端的一个小黑点之中。 下一瞬，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斑驳陆离的灵力粒子从那指甲盖大小的黑点中爆散而出！ 仿若七彩烟花炸散，又仿若是天女散花，花瓣凋零而下，如梅粉褪残妆，那即是绚烂的斑斓花火。 随着花火铺散开的气浪，燕修文的白发随风飘动着，勾勒出澄澈清亮的血红色鹤眼，即便平日间会让人不寒而栗，但细细看来却觉得那是双黑白分明，清秀无比的眼睛，不但与他那可怖的身份大相径庭，反倒是有几分儒家书生的平和、藏神不露。 缁衣猎猎作响，扛着鬼葫芦的样子有些酒仙的洒脱，可左手中妖刀上那乱舞的七条狐尾却透露出点点妖煞。 这是个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男人。 向通瞪目结舌地看着燕修文，龙怜雪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向通，你也别忘了，我可并不弱。” 燕修文一甩唐刀，舞动的火焰灭却，“而且，就凭着你这榆木脑袋，恐怕真的会做出自寻死路的蠢事。” “所以了，怜雪。”燕修文看了看有点被吓呆了的龙怜雪，露出了个歉意的笑容，“出了这个地洞之后，我就送你回胥雍林……” “不！燕先生，请让我留下来吧！” 出人意料的是，不等燕修文说完，龙怜雪就掷地有声地这般说道。 “你这是……”燕修文微微皱起眉头，虽然他没有明着说出来，但他的意思龙怜雪应该已经心领神会了——接下来，自己可没办法再分神保护她了。 龙怜雪捏紧了小拳头，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她的小脸微微涨红，开口道：“燕先生，在怜雪遇到您之前，我赚不到钱，我医不好病，就连战斗都止步于小打小闹。是的，我很没用，我很弱，我什么都做不好，这样的我，只是个纯粹的包袱……可，可我，我不想再当累赘了。” “但是……但是燕先生，刚刚我派上用场了吧！”龙怜雪激动得上前一步，凑到了燕修文的面前，晶莹的桃花眼中写满了她受到他重用的喜悦：“我不光成功地替您疗了伤，还依照您的话，成功地净化了这个地洞里的毒素……”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竟然泛上了一点泪花，十指交叉掐着手指抵在胸前：“我派上用场了，我终于能被别人拜托了，不是为了叫我衬托别人，而是叫我保护别人……只是单纯地因为信任我的能力……这可是怜雪今生以来第一次啊……而且怜雪成功了，怜雪做到了！我不再是单单的一个累赘了……好开心，怜雪真的好开心啊……” 她喜极而泣流出了滴滴泪水，流淌出来的是她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种对信任的渴求，是她信任他人却得不到回报的伤悲。 温黁，那是极为温黁的情感。这个只懂得恩将仇报的女孩，终于得到了她自此之前最想要的东西。 证据就是，即便她哭得梨花带雨，但颦蹙不再，她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迄今为止燕修文见过的最自然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燕修文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龙怜雪的脸颊，替她刮了刮脸上的泪花。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他欲言又止，后半句话却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拔出塞子，右手一招，须臾之间一颗翠绿色的珠子就飞入了他的手掌心中。 燕修文咬破自己左手指尖，用血液在珠子的表面写下了个篆体的‘驚’字，而后将那珠子放入了龙怜雪的手中。 “这颗碧落珠，我送给你了。” “……诶？”龙怜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燕修文。 而燕修文却全然没在意她的震惊，他轻轻地抚着她细嫩滑腻的小手，帮她合拢了五指，朝她轻和一笑：“怜雪，我不求你能用它打退怎样强大的敌人，但我只求你，能用它保护好你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这已经是你的力量了，除了我说的那点之外，你想怎么运用都可以。而，在此之后……” 他转过身，看了看远处出现在视野之内的，并非是狐鬼灯幽火的一处光源，开口道：“……你要好好地跟着我，因为不只是你自己，我也会保护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