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走在路上,琉珍脑海中不住回响着刚刚迩霍的话语。 …同吃同住… …言听计从… …龙阳之好… 嫁给迩陇已经数年,两人平日里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虽一直未有子嗣但每当有人提议让迩陇娶妾他都会干脆拒绝,原以为他是顾及自己的感受,原以为他是将自己放在心头……莫非,是自己想错了么?莫非,他恋慕的真是…… 难怪,他重伤求医时将那人带在身边;难怪,他回来后再也没有碰过自己…… “夫人!夫人!” 耳畔传来侍女的轻唤让琉珍回过神,定睛一看,此刻她们已走到迩陇书房门前。紧闭的门扉横在眼前,仿佛跨不过去的沟壑,空气中浓烈的花香不但没有让她心情平静,反而让琉珍胸中愈加烦燥。 神使鬼差的,她没有伸手推开房门,而是无声的走到一侧的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屋内望去。 迩陇静坐在榻上,单手举高露出胳膊上缠绕的大片绷带,阿缘正低头将那绷带细细解开,迩陇任凭阿缘动作,竟是说不出的乖顺。从琉珍的视角看过去,那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宛若交颈的鸳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死的盯着那两人,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年二人拜堂时的情景,宛若昨日……掌心被指尖刺出丝丝血痕,但此刻琉珍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在窗外伫立良久,琉珍还是胆怯了,她不敢冲进去质问那两人,更怕从两人嘴里得到残忍的回答,最终琉珍选择咬牙离去。因此,她看不到在迩陇平日里被绷带包扎之处,随着绷带的剥落,露出一大片铁青色的肌肤。 盯着眼前的那片铁青,阿缘眼底的阴冷毫不掩饰。用力攥紧迩陇的手腕,掌下肌肤冰凉,全然不似活人的温热,被攥住的迩陇不声不语,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前方,若此刻有人看到迩陇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焦点,有的只是一片空洞。 松开手,端详着迩陇手腕上自己握出来的迟迟没有恢复的掌印,阿缘嘴角残忍勾起。 突然,他伸手拔出被墨梓插进花盆中的剪刀,刀光闪过,迩陇的胳膊被锋利的刀锋划开,伤口处却没有殷红的血液流出,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暗红色的筋rou,惨白的臂骨呈现在阿缘面前,看着眼前的一幕,阿缘唇角扬起残忍的笑容,手指毫不留情的抠挖着迩陇臂上的伤口,将伤口撕扯的更加触目惊心。 还不够……阿缘心中涌动着施虐的快感,竟不禁疯狂用剪刀在迩陇身上划割起来,直到一股黑烟突然从迩陇的口中冒出,将阿缘手中的剪刀卷住。 冷不丁被卷走的剪刀被裹在黑烟中,竟发出滋滋的声音,不多时就化作一堆废铁,被随意丢到一旁。 “这身子……还有用……”嘶哑难听的声音从黑烟中传出来,阿缘这才清醒过来,恢复平日里温和的面容,向黑烟谦卑的致歉:“小人知错了,还望尊使见谅。” 黑烟晃动一下,一言不发的缩回迩陇体内,与此同时,一股股黑色黏液从迩陇的伤口处渗出,缓缓将伤口覆住,黏液在伤口处蠕动着,伤口便在黏液的作用下渐渐合拢。良久,直到迩陇的身体恢复如初,阿缘这才微微松口气,伸手替他扯好袖子,这才转身向书桌走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迩陇始终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阿缘搁下手中的笔,困乏的揉揉眼睛,将批阅完的卷宗放到一旁。在不远处的榻上,迩陇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姿势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光影随着灯中火苗的颤动在他的脸上变换着,仿佛在黑暗中潜藏着觊觎血rou的野兽。 房门忽然被轻声叩响,阿缘打个机灵,警惕的低声道:“谁?” “是我。”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阿缘微愣,忙起身去开门:“夫人,您怎么来了……” 门外,琉珍独自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对着阿缘微笑:“这么晚了,看这边还亮着灯,我便送点宵夜过来。” “夫人快请进……城主,夫人来了。”侧身将琉珍让进门,阿缘扭头冲房内喊道。 听到他的话,榻上的迩陇指端抽动一下,仿佛被扯动了线的人偶,目光顿时有了焦距。 站起身,迩陇来到琉珍面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轻声道:“夜深寒重,让夫人费心了。” 食盒被接过,二人手背相碰,感到迩陇身体那不正常的温度,琉珍心底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顺势握住迩陇的手,琉珍笑道:“夫君,今日身体可好些?” “甚好。”微点头,迩陇没有挣脱琉珍。琉珍拉着迩陇到塌前,将食盒从迩陇手中讨要过来,放在榻中间的小桌上。食盒打开,里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琉珍把小菜摆在桌上,然后她亲热的将迩陇按坐在榻上,道:“这些都是夫君平日里喜欢吃的,自从夫君受伤,还没尝过妾身的手艺吧?快趁热吃些。” “嗯,”迩陇顺从的捏起块点心放入口中,琉珍专注的看着迩陇,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讶然。 被晾在一旁的阿缘,看着眼前伉俪情深的二人,眼底划过一抹怨毒。 “阿缘,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来来来,妾身准备了许多,阿缘一起用些吧。”琉珍等迩陇咽下点心,这才似乎刚想起旁边站着的阿缘,忙不好意思的招呼他落座。 “夫人客气,这是阿缘的本分而已。”阿缘恭敬的拱手,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琉珍也不勉强,道:“能得阿缘相助,实乃吾连云城之福。听说幸亏有你多番恳求,方得熄烽城的花巫女出手救回夫君。此大恩大德,琉珍没齿难忘。”说着,琉珍款款冲阿缘行个礼。 “城主吉人自有天相,阿缘惭愧。”阿缘见琉珍这番姿态,忙侧身避过她那一礼。 琉珍莞尔一笑,又道:“如今夫君身体渐好,吾等也可稍放宽心。” “正是。” “说来阿缘到连云城也有不少时日,可曾想过成家之事?” “这……”阿缘下意识的瞟了迩陇一眼,等他再看向琉珍,发现琉珍正专注的看着自己,眸中满是玩味。 “妾身这里可是有不少人在打听阿缘是否有意中人呢~”开玩笑般伸出手指比划一下,琉珍道:“阿缘如此青年才俊,不知何等女子才能入了你的眼?” “夫人说笑了,”阿缘尴尬的摆摆手,“城外魔兽肆虐,城务堆积如山,加之城主贵体未愈……内忧外患不平,阿缘并无成家之想,还请夫人不要打趣阿缘了。” 冲阿缘眨眨眼,见他脸面发红,琉珍这才放过他,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阿缘有意中人,可一定要告知妾身,妾身还等着为阿缘cao办婚典呢。” “……是……” “好了,天色不早,虽城务繁忙,但夫君你们也切莫太过劳累啊。”伸手拭去迩陇嘴角的点心残渣,琉珍道:“妾身先告退了。” “夫人慢走。”将琉珍送到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阿缘手指一晃,一团黑影从他脚旁窜了出去。 琉珍慢步走着,直到听到背后门扉轻闭的声音,她这才松开袖中紧握的拳头,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死死捂住嘴,却捂不住喉中的哽噎,还有眼角渗出的泪花。 此刻的琉珍心中如坠冰窟,因为就在刚刚她终于发现了一件残酷的事实——她的夫君,恐怕早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白天逃开之后,琉珍挣扎了许久,最终拗不过自己的心,才决定要用食物表达下自己被夫君忽视的不满,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私密的情趣之一:今夜她带来的吃食中,都是迩陇不能碰的东西。 在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清楚,自家夫君其实是一个对食物非常敏感的人,不能吃不能碰的食物加起来有数十种之多。这一点府中恐怕只有管家和自己知道。管家自小陪伴迩陇,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所以从未在餐桌上出现让迩陇为难的东西。平日里,只要自己摆出那几种吃食,迩陇一看便会明白她的小别扭,继而上前来安抚于她。可是今天……迩陇竟然吃下去了! 例如他方才吃下去的桃花酥,平日里别说吃,就连碰到身上都会立即生出又红又痒的疙瘩,今晚他不但吃了,而且任何反应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她拉住迩陇的手腕时,几乎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 她的夫君怎么了?若不是他耳廓上的红痣,手背上的疤痕依然如故,琉珍几乎就会以为有人假扮成了迩陇的样子,但……熟悉的印记明明还在,为何人却已改变如此之多? 越想心底越震撼,也越发恐惧,琉珍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觉得眼前发黑,她盲目的迈着步子,直到一声声呼喊唤回了她的神志。 “大嫂,大嫂……”迩霍的脸撞进琉珍眼中,平日里明明欠扁的面容此刻却显得那么亲切。迩霍挡住琉珍的路,担忧的看着她:“没事吧?” 琉珍这才发现,自己竟神使鬼差的走到迩霍的院中。 “没,没事。”忙胡乱擦把脸,抹去眼角的微湿,琉珍有些不敢直视迩霍的眸子。
“肯定有事!是不是那家伙欺负大嫂了!?”迩霍义愤填膺的撸起袖子,似乎只等琉珍点头,他就要冲出去揍人。那个叫阿玄的小厮站在迩霍身后,黑暗中,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迩霍的关心让琉珍心中涌入一股暖流,虽然平时看不上迩霍,但此刻的他却有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上下打量着琉珍,见她似乎真的没事,迩霍马上想起了另一个人,忙紧张的问:“大嫂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大哥出事了!?” “这……”看着迩霍,琉珍不知不觉便陷入他幽深的目光里,等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将怀疑迩陇异常的事情全部吐露出来。 “大嫂,别哭。”温热的指尖拭过琉珍的脸颊,琉珍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急忙忙退后一步,避开迩霍的碰触,琉珍此刻又羞又恼,羞的是被迩霍揩了油,恼的是自己竟然大意到如此程度。 “听说……栖凤国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又有四位神兽眷顾,若能见那国师一面,不知道能不能得知现在的大哥是真是假呢。”迩霍似乎没注意到琉珍的慌乱,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栖凤国!?国师!? 闻言琉珍眼中一亮。虽身在圣灵国,但她亦知道栖凤国的事情。听说那位神秘的国师不但帮现任女王摆脱叛徒之名,助她登上王位,更是有无数灵兽追随,是受神所眷顾的女子。若是她,定能知道迩陇发生了什么,定然能帮到自己吧? 自家母上乃栖凤国朝中重臣,若她开口,国师应该会见自己一面。 握紧拳头,琉珍暗下决心:要带迩陇回栖凤国一趟,而且,越快越好。不过……会顺利么? 想起迩陇与阿缘二人的相处,不知为何琉珍潜意识里觉得:想带走迩陇,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等琉珍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中。迩霍抬手揉揉自己的脸颊,忽然转身冲身后的人眨眨眼,一脸邀功的表情。赵雨萱见他双手托腮假装可爱的样子,嘴角不由微翘,但嘴里却低声说着嫌弃的话语:“哼,招蜂引蝶的家伙。” 闻言墨梓两眼放光,心道:莫非阿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开始吃醋啦?真是可喜可贺!得赶紧加把劲才行啊! 还不等他开口,赵雨萱忽然开口道:“少爷,今日里带回来的‘美人儿’也该醒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您要不要……嘿嘿。”猥琐的笑两声,赵雨萱将小厮的模样做个十足。 “啧啧,不说还差点忘了~走,陪少爷见看美人儿去。”墨梓相当配合,立马Yin笑着点点头,大摇大摆的往院内走去。 等二人走进院中,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阵细细嗦嗦的声音,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草丛中爬出来,他敏捷的窜到刚刚三人说话的位置,竖起身体使劲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血红的眼睛骨碌碌转两圈,随后便选择琉珍离去的方向,一溜烟追了上去。它不会发现,在夜色的掩饰下,有条细小的黑影已经无声无息融入了它的影子里。 “走了?” “走了。” 在暗处看着老鼠跑远,赵雨萱与墨梓对视一眼:看来城主府已经被某人掌控在手中。若是某人想,琉珍别说带走迩陇,恐怕就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果然,第二天便传出城主夫人忧心过度,一病不起的消息。作为小叔子的迩霍前去探望,却被侍女们以“夫人需要静养”为由毫不客气的拦在门外,平时柔软的侍女们此刻仿佛换了人般,竟能在迩霍的大发雷霆中全程保持礼貌又冰冷的微笑,在迩霍准备硬闯时更是抬出城主迩陇的名号,招来侍卫将迩霍挡在门外。 几次硬闯都被阻拦,迩霍气的跳脚,但还是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的离开。在他走后,一道黑影从侍女的身后窜出来,迅速向迩霍离开的方向窜去。 没见上琉珍的迩霍火冒三丈,一路上嘴里都在不住的大声咒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受了委屈似的。黑影尾随着他的脚步,直到迩霍到了自己的小院,黑影看四处无人,纵身跳上围墙,向院中那人身上扑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声后,小院中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