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五 拜祭

    山岗上的坟茔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很是不好寻找。必须逐个墓碑的名字看过去。

    但两人还是尽量保持着耐心，不敢丝毫的疏忽，一旦错过，从头再找就麻烦了。

    张洋心里很不是滋味，长这么大了，居然连自己父亲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

    终于，在布满枯燥的墓地之中穿梭了半个小时，张洋找到了父亲的坟茔。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坟丘，土包只有一点点的隆起，几乎被二十年的风雨磨为了平地，上面还布满了一人高的枯败草絮。附近的许多坟茔修缮的很大气，石碑都是崭新的，然而面前的这个墓碑，只是一截窄小的水泥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

    见此情形，张洋便知这是父亲的坟无疑了。他曾听家中长辈讲过，父亲当年去世的时候，家里没钱，买不起大理石墓碑，他的二大爷便求人花了两百块钱打了一块水泥碑，并亲手在碑上刻上了父亲的名字。二大爷书念的不多，字写的不好看，但在张洋几个近乎文盲的叔叔大爷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这一大片的墓地中，眼前小小的坟丘是如此的普通，甚至相比于绝大部分的坟茔来说，都要简陋的太多。外人看上去，都会觉得可怜，勿论张洋的心情了。

    他看见坟丘尖上有一块半截的砖头压着一张黄色的冥纸，坟前也有一堆燃烧过后的灰烬。应该已经有人来到这里上过坟了。

    张洋心思一转，明白了什么。此地与这个坟墓有关系的，除了自己的几个大爷、叔叔外，再无其他人了。不难猜测，他们清明烧纸的时候也带出了这一份。

    即便坟墓没有人修缮，但人家能够做到这些，张洋便应心存感激，毕竟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二十年来也从未到此看过。若不是母亲提醒他，恐怕今日他仍不会站在这里。

    狂风呼啸着，一阵阵的从张洋的身旁掠过。

    张洋抹去了眼角的泪，招呼了还在那边搜寻的陈帆。

    随即，张洋郑重地跪在碑前，磕了三个头。

    恰巧陈帆走来，见到这个场景，识体的没有多言，对着墓碑拜了一拜。

    良久，张洋站起，看着眼前荒凉的坟丘叹了口气。

    陈帆正要开口安慰什么，却被张洋伸手阻止。他从旁边的地面上拾起一截干枯的棍子，在坟前花了一个圈，将带来的纸钱、纸元宝放在中央，然后掏出火机，准备点火。山岗上的风很大，张洋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点燃纸钱。

    陈帆过来帮忙，他脱下了大衣，替张洋挡住了风向。

    呼的一声，火势旺盛。

    张洋用烧黑了的棍子压着纸钱，防止它们被风刮走。

    以前，张洋从不迷信，一向对上坟拜祭之举嗤之以鼻。他认为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哪还能在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收到阳间人的供奉。因此，即便每年清明、中元的时候，会见到很多上坟扫墓的人，他也不以为然，没想过为去世的父亲拜祭烧纸。

    但此刻，张洋明白了，做这件事的意义不在于‘那边人’能否收到，而在于孝道的责任，寄托对亡故人的思念。

    这是第一次，张洋觉得自己很可怜。

    本来，在他的记忆中，是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的。因为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永远失去了父亲，没有和这个生命中至亲的人相处过哪怕一天。所以，他没感受过父爱，对自己从未谋面便猝然逝去的父亲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不会刻意地去思念。如果无人提起，他甚至都不会记起。只在自身遇到困境的时刻，偶尔有过抱怨。

    有时候，张洋自认为是个冷血的人，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健全，每天放学有爸爸来接时，他可以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不会受到感触，由此伤心、怀念。他认为一切应当顺其自然，既然失去了，就没有什么值得缅怀的。命运为你安排了什么样的人生，坦然接受便是，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了自身的不幸，人生中见不到父亲一面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烧完了纸，张洋在碑前又祷告了几句，随后捡起丢在一边的铁锹，收拾了心情，对陈帆说道：“哎，别傻站着了，干活了！”

    陈帆一愣，“怎么干？”他那里干过填土的活儿，就连铁锹都是从小到大没摸起过几次。

    张洋教他，先用镐将周围的硬土刨开，然后再使锹挖土。

    陈帆有点忐忑，在这坟岗上挖土总觉得心里别扭。

    山岗上生长了许多灌木，地下的根须错综杂生，且韧性十足，很难斩断。两人挖了半天，居然只挖动了一点表层的土，不免泄气。日头偏西，眼看太阳就快落山了。扫墓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整个山岗上只剩下张洋两人。

    张洋脾气一躁，锹往地下一杵，不干了，“不弄了，我们回去吧www.shukeba.com。”

    “啊？”

    陈帆奇怪，大老远儿来的，张洋没道理半途而废啊。

    张洋拎起家伙什，已经走了，自语地嘀咕，“下次再来。”

    陈帆追上去，问了一句，“什么下次？没明白你的意思。”

    张洋解释道：“先回哈市，雇工人，买材料，再来把这个坟修缮一下。”

    陈帆一听，并不赞同，“我建议这事你还是先拖一拖吧。据我所知，光一个墓碑就得四五千块，你现在的情况……”

    张洋明白对方的意思，目前他的手里就只剩一千块可动用的资金，而且日后平台启动、做推广还需要人民币，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做别的事情。

    但张洋决心已定，白了陈帆一眼，说道：“我爹的坟都这样了，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不管怎么说，这事耽搁不得。”若是张洋没看到也就罢了，但既然见到了，如何能够说服自己视而不见？

    陈帆却泼了冷水，“那你说去哪里弄钱？”

    张洋一脸轻松的道：“借呗，借不到就去贷款。”

    闻言，陈帆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