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世铸辉煌
朱元璋哼了一声,面露不快。 原来洪武初年,朱元璋派遣了使臣前往日本,高丽,安南和占城四国,晓谕元朝已经灭亡,中国现在是大明王朝了,你们诸国赶紧来朝贡。派到日本的是莱州知府赵秩,洪武三年去的,当时的“日本王良怀”派遣了僧人祖来跟随赵秩回中国,送了些礼物到礼部,却并未解决中国提出的取缔倭寇一事。其实日本当时内乱,这个良怀只是南朝的怀良亲王,占的地盘只有九州一带,擅自接受了大明的“日本国王”封号之后,自称为“日本王良怀”,实际上不久就遭实町幕府驱逐。朱元璋不知道这个情况,误以为“日本王良怀”是日本的国王,对日本的态度非常不满,兼之沿海的倭寇益发厉害,过了几年又派了使臣远赴日本,却干脆没有回音,有一次连使臣也丧生日本。朱元璋想起此事,不由得心中愤懑。 莲花见了皇帝的面色,轻声问道:“圣上不喜这个倭扇?要带吗?” 朱元璋瞥了眼案上的倭扇,说道:“还是带上,但是把朕的一首诗提在上面”, 说着坐直了身体,念道: “沧溟之中有奇甸,人风俗礼奇尚扇,卷舒非矩亦非规,列阵健儿首投献。国王无道民为贼,扰害生灵神鬼怨,观天坐井亦何知,断发斑衣以为便。浮词尝云弁服多,捕贼观来王无辩。王无辩,折裤笼松诚难验。君臣跣足语蛙鸣,肆志跳梁于天宪,今知一挥掌握中,异日倭奴必此变。” 朱元璋念完,莲花也在一把倭扇上写完,轻声读了一遍给朱元璋复核,倒是一字没错。其实对于莲花来说这样记录甚不容易:一来莲花诗词功底有限,二来朱元璋的中都口音念这首乐府着实难懂。莲花努力记下,听朱元璋说没错,长长松了口气。 朱元璋自来身边都是才子高人,却并未在意,只是觉得莲花的声音柔和悦耳,自己这首二十年前骂倭奴的乐府诗,用词粗鄙,她念诵起来仍是娓娓动听,不由好笑。王直明白朱元璋的意思,看莲花念诵得认真,也不禁微笑。 莲花见朱元璋和王直笑,一时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道:“是哪里记错了吗?” 朱元璋益发笑得厉害,好容易止住。见莲花玉颜带晕满脸不解,哈哈笑道:“好孙媳,朕不是笑你。朕这首乐府是骂倭奴的,用词不大雅”,见莲花睁着明澈的双眸仍然不明白,又接着说道:“你不用念得那么好听”。 莲花这才明白。见皇帝夸自己“好听”,不由又红了脸。看了看倭扇,问朱元璋道:“圣上诗里说‘君臣跣足语蛙鸣’,倭奴真是这样吗?” 王直在一旁连忙喝道:“李才人!不可如此说话!圣上金口玉言,说的当然是真的!” 莲花不由伸了伸舌头,对朱元璋笑道:“对不起,圣上!我说错话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不以为忤,叹道:“朕在三十多年前就会过倭寇,无论冬夏倭寇都是光着脚,说话哇啦哇啦地象青蛙叫”。 莲花想起在大宁卫林间伏击的几个倭寇,点了点头:“是啊,我还以为他们夏天才这样”。 朱元璋眯起了眼睛:“哦?你见过倭寇?” “在大宁卫碰到过,当时和宁王叔一起”莲花回忆道。 这件事一直是朱元璋的一个疑团,当下不动神色问道:“就你们两个吗?” “还有燕王叔,和王府的侍卫”。 莲花一惊,连忙应道:“我在这里”。 朱允炆已经走了过来,含笑问:“怎么不点个灯?”望了望四周,竟是空无一人。 莲花这才发觉天已经快黑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看书看糊涂了”。 朱允炆知道她自嫁后每天忙碌,在东宫时要给太子妃,太孙妃请安侍奉,要时常进宫陪皇帝,自己也老缠着她,这样独自看书的时间对于她竟是宝贵难得的。不由得心中怜惜,伸臂拥着,柔声道:“以后想看书了就到这里看,就说和我有事”。 莲花睁着明澈的双眸迟疑道:“我不可以妄语”。 轮到朱允炆愣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手臂紧了紧,笑道:“好,那你只要来看,我来说就是”。 莲花知道朱允炆的大队随从等在阁外,有些害羞,挣了挣却没能挣脱,只好任由朱允炆拥着坐在角落,天色已暗,四周静悄悄的。 朱允炆拥着莲花,轻声在耳边问道:“你看的什么书?” 莲花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日在滁州醉翁亭里,看到有两块石碑上是苏轼书写的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文章好,字也好,真是双绝。回来问了三宝说这叫‘欧文苏字’。朝鲜可没有,连欧阳修的文章也少见,刚才在这里看到这本《欧阳文忠集》,真好”。 朱允炆听了,拥得更紧,柔声问道:“双鸳鸯字怎生书?” 莲花一听,却是一首欧阳修的旧词,全文是:“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自己以前读到,还奇怪为何欧阳修也有这种香艳之词?此时听朱允炆柔声念出,才明白这词哪里是香艳,其间的两情相悦和缠绵旖旎,不在其境的人如何能体会? 莲花这一个多月,日日感受到朱允炆的深切爱恋,心中感动,低低说道:“画眉深浅入时无?”没说完已是羞涩难当,头埋进了朱允炆怀中。
朱允炆听她含羞说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是柔情万种,不由心中一荡。激情不能遏制,俯身深深地吻在樱唇之上。一时间万物停止,只有深情的相拥相吻。正是窗下笑相扶了。 过了很久很久,莲花轻声道:“我们回家吧?”朱允炆实在舍不得,嗯了一声却不动,半晌忽然问道:“你认识十三叔?”却是刚才看到她和代王打招呼。 “在大同见过,是燕王叔回北平时路过的”。莲花道。 朱允炆含笑道:“朝里那些大臣如果知道燕王叔去大同,又该说了”。 莲花不明白:“为什么呢?我知道藩王不能擅离封地,可是这么近去走亲戚也不可以吗?” 朱允炆笑着解释:“按制是不可以的。藩王只能留在封地,出封地一步都要朝廷批的。而且藩王之间不能私相往来”,见莲花出神又笑笑道:“几年前开封的周王叔擅离封地去中都,皇祖父贬他到云南呢。” 莲花回想起宁王朱权好像是这么说过,但是朱棣似乎根本不在意,去大同,送自己出北平,都是想都没想自然而然。莲花虽然天真,也知道这个不可多说,于是转而问道:“代王叔来做什么?” 朱允炆迟疑了下答道:“父王找他,让他注意些,善待百姓”。想起刚才朱元璋教训了半天,口气严厉,可是到底没有实质惩罚,训完了反而父子一起用晚膳。代王朱桂回去后,会好好改过吗? 莲花想起代王府门口的九龙壁,想起那么多衣衫褴褛的民工,想起那个面容愁苦的周阿大,想起当时朱棣铁青的面色。。。不由反手拥紧了朱允炆:“代王叔能听皇祖父的就好了”。 朱允炆俯身又亲了下,笑道:“好啦,不管这些,咱们回家吧”。 文渊阁里,风光旖旎。要到很久以后,莲花才明白,那实在是自己一生最好的时刻。两情相悦,恰好又可相守;世上有几人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