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骷髅四妖（二）
二更将至，店中却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也无，与昨晚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 袁野和店小二交代几句就出了客栈，举目望去，大街上竟没几个行人，心想：“柳大哥他们的死讯一传出去，人人自危，天黑了竟无人敢出门了。”转到无人处，飞身上了房顶，居高临下而望，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便有灯火射出，也不过微弱得几乎瞧不见，好在天上布满星辰，星光之中，底下情形也依稀能瞧见几分。 他自瞧见柳陶二人惨死荒野的情形，就发誓定要为他二人报仇，不论前方是妖魔鬼怪还是洪水猛兽，都要用手中的这把剑诛杀凶手，此时对着茫茫黑夜，袁野心中也满是顾虑，而顾虑中有难免带着好奇，这世上真有妖魔么？若真是妖魔干的，那自己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可要龟缩不出，如何能够对得起惨死之人？心内暗暗道：“父亲、母亲、师父，为了道义，还望你们保佑我今晚能杀掉凶手，全身而退。”当即往柳陶二人惨死之地飞去，人既是在那儿死的，极有可能那四个妖怪就在那一带盘桓，既是妖怪，八成是昼伏夜出，自己这一去十有八九就能碰到他们。 小镇不大，小半个时辰后袁野已将至柳陶二人横尸之所，山野荒草、野坟杂乱，四周充满了恐怖，稀奇古怪的虫鸟叫声不时传来，袁野虽胆子不小，但也不由得寒毛直竖，右手握紧了宝剑，飞身上了一个山丘，放眼瞭望，高低起伏的山野在暗夜星辰下朦胧如一层黑纱，自南至北、由动而西，一片沉寂，袁野忽然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放逐荒野，将老死于此，终身不得再见他人一样，他忽然好想念苏思卿。 他真的很怕孤独！ 如果真让他一辈子一个人生活在雪山峰顶上，那他定会疯掉。 他凝神细看，忽见远处依稀有个黑影，他一瞬间全神戒备，轻轻抽出腰间宝剑，只见那黑影一动不动，瞧模样却像是躬着腰站着，情形有些诡异，他手心里不由渗出汗来，只觉那个黑影也在注视着自己，心想：“对面不知站着个什么东西，要是人就有古怪了，哪个人会半夜三更来这个鬼地方，我也不要飞过去瞧究竟，只一剑劈下，不论是人是鬼一剑毙命！”跟着全身真气澎湃，忽地飞身而起，双手握剑，只闻双飞剑发出一声长鸣，一道寒光如瀑布般飞流而下，跟着嗤一声轻响，山丘旁一棵手臂般粗细的松树顿时被袁野利剑劈作两半，两半树杆晃了两下，向两旁摔落。 原来是一棵树！ 袁野不禁摇头苦笑，知道自己是太过紧张了，当真是草木皆兵，收剑而立，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才发现这等怪异的黑影有很多，不过是山丘、坟茔或是树木在黑夜中模糊了样子罢了。 当即一飘身又飞上一个山丘，在山丘上站了一会儿，四野平静，什么古怪的东西也没有，心想：“那骷髅四妖说不定栖身在洞xue之中，我站在外面，他们发现不了我，我自然也发现不了他们，不如我长啸一声，让他们知道有个人在这儿。”当即一提气，纵声长啸，他内功深厚，啸声绵长而充满穿透力，一时间妖怪没有被惊出来，反到惊得树上群鸟乱飞。 他啸声已罢，等了一会儿，还是一片平静，心内不免失望，暗想：“谁知那四个妖怪躲在哪儿，我无有头绪，冒然来此，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又站了一会儿，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知道没有希望了，只得又原路返回，拐到明华寺时，只听里面众和尚正在念经为柳陶二人超度，他也不进去，又回到了谪仙楼，进入房中，见苏思卿睡得正香，心中一阵温暖，盯着她熟睡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方才吹灭蜡嘴，去桌旁趴着睡了，但这两日来怪事颇多，一时间又哪里能睡得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簌簌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外爬动，仲春时间虫蚁甚多，袁野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大，忽然呀的一声，窗户开了个缝，这一下却不像是风吹开的，倒似人推开的，袁野顿时便留上了意，头枕在手臂上做熟睡状，却目不转睛地瞧着窗外，跟着只见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进来，当然与其说是伸，不如说是流了进来，彼时窗户的缝隙不过如两根手指般大小，即便是很细的胳膊也无法从此缝隙中伸出来，但这条胳膊却似蚂蝗一般，软搭搭的，轻轻一滑就滑了进来，跟着又有一只胳膊滑了进来，袁野一颗心早提到了嗓子眼，“骷髅四妖！” 他心中叫着，无声无息中那扇窗户又开了一寸，跟着忽然一张人脸从缝隙中滑了进来，这张脸尖嘴猴腮，模样怪异，袁野吓得轻呼一声，跳了起来，顿时将桌子上的茶杯带落，铛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苏思卿沉睡正酣，被这声音一吵，顿时惊醒。而窗户上挂的那张人脸也是一惊，迅速从缝隙中缩了回去。 袁野飞奔过去，一掌拍开窗户，身子随即冲出，只见窗户后道路上一个人正在奔跑，那人又矮又瘦，袁野只觉他身形有些熟悉，一看之下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南妙手！一时大怒，手中真力一聚，吸力喷出，一把将南妙手吸了过来。他知道南妙手会缩骨的功夫，生怕他还如上次一样从自己手中滑脱，当即一下便捏住了他的脖子。 袁野身行颇高，而南妙手则又矮又瘦，捏着他的脖子，就像拎小孩一样将他拎了起来。 南妙手双足乱蹬，一时间挣得满脸通红。 袁野冷笑道：“你不会缩么？我倒要瞧瞧你脑袋怎么缩。”手指慢慢收紧，看他被勒得快透不过来气了，方才手臂一甩，将他扔了出去。 南妙手摔在地上，一时也不爬起来，只是睡在那儿大口喘息。 袁野冷冷看着他，等了片刻，见他还在大口喘气，知他在装模作样，一时也不说话，看他如何演戏。 南妙手一边喘气，一边早已将四周情形瞧了一遍，心知眼前这人功夫甚好，想跃起逃跑是没有可能了，当即翻身跪倒，便要朝袁野磕头。 袁野见此处离李玉等人的客房甚近，若是南妙手说话，必会被他们听到，而自己是绝不能叫他们知晓那云梦香茶就在自己身上的，当即提着南妙手便向远处走去，忽听苏思卿在后叫道：“袁大哥，你……” 袁野一回头，见她站在窗前，当即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睡。拎着南妙手走到数米远处，松手将他扔在了地上。 南妙手翻身朝袁野磕头如捣蒜道：“高人饶命！高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高人，还望高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小人……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头磕得砰砰响，在此宁静夜色中听来倒也颇为清脆。 袁野见他骨头如此软，心内颇为不耻，心想他头磕得如此利落，自是身为盗贼的一种求生手段，若被人抓住，眼见不能脱身，就磕头求饶，人多有恻隐之心，因而便会放他活命，不由的冷哼一声道：“我的银子呢？” 南妙手一呆，停下磕头道：“小人，小人绝不敢拿高人的银子，那银子小人，小人纹丝不动地……放在了一个地方，只求，只求高人饶命，小人定会将银子归还。” 袁野怒道：“放在了什么地方？” 南妙手道：“放在了，放在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的。” 袁野又冷哼了一声，“很好，那你来又做什么？” 南妙手一凛然，顿时哑口无言，呆了半晌道：“小人，小人……”忽地放声大哭道：“那云梦香茶小人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云梦山中偷了出来的，还请高人大发慈悲将香茶还给小人吧！小人自小体弱多病，因患有胃病，一年到头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因而才会这般骨瘦如柴，小人听说云梦香茶能治百病，所以不顾性命，万里迢迢去偷取这香茶，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呀，昨晚，昨晚小人实在是被他们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将那香茶藏在高人的匣子里，但请高人一定要相信，小人当时绝没想到要去拿高人的银子，只是我打开那匣子要放香茶时，才发现匣子里根本没地方，所以小人不得已，不得已……’” 袁野道：“所以你不得已才拿了银子对么？” 南妙手忙点头道：“正是！否则高人这般的武功、这般的人品，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儿，小人也不敢摸老虎的虎须呀！还请高人可怜可怜小人这一把瘦骨头，将香茶还给小人吧，小人感激不尽，日后日日烧高香祝愿高人长命百岁，益寿延年，长生不老……”说着又是一叠声哀求，求了半天，见对面的人没有动静，偷偷抬眼望去，见袁野寒着脸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他又欲说话。 袁野已开口道：“黄琼他们在哪儿？” “黄琼他们？”南妙手甚是意外，反问一声，见袁野不回答，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们是我的克星，我躲他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哪里？” 袁野皱了皱眉，道：“你想要回你的香茶是不是？” 南妙手忙点了点头，“只要高人将香茶还给小人，小人立即将三百两银子归还……当，当然，和云梦香茶比起来三百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只要高人归还香茶，高人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小人都可以偷来给……”却见袁野脸色一暗，南妙手吓得立即噤声。 袁野道：“你想拿回你的香茶也可以，但必须帮我打听到黄琼他们的下落。” 南妙手失声叫道：“什么？你……你叫小人去，去打听小人对头的行踪？这，这……”说着摆出了一张苦瓜脸，他本就长得尖嘴猴腮的，这时露出这么一副表情，更丑了三分。 袁野侧过脸去，懒得看他，冷冷道：“打听到他们的行踪，来告诉我。”说着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没准儿我还能杀了他们，为你出气。”说着转身而去。 南妙手楞在那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道：“高人……” 袁野一回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他，咬牙道：“你这小贼，我本该断你双手，叫你终身不能再偷东西的！现下饶你一命，除了去追查黄琼等人，此后你要再敢来纠缠，定叫你有来无回，听到了没有？” 南妙手连忙点头。 袁野转身往前走，心想，“要不是他，我不会险些丧命在肖龙飞手中，那个更夫也不会无辜丧命，柳大哥他们也不会出去找我，就更不会横尸荒野！”一想起这，怒火便冲到了头顶，反手抽出利剑，虚空一劈，铛一声，利剑砍中青石板路，火星四溅，顿时将石板震得裂了开来，缝隙直延伸到南妙手脚下，南妙手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袁野喝道：“滚！” 南妙手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转身，狂奔而去，身影瞬间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袁野脸上露出了一丝萧索，半晌叹了口气，心想这样的人，自己就算不杀他，也该让他吃些苦头的，却就这样放他走了，自己的心肠还是太软了，也不知这手中的剑何时才能沾上别人的血，一边想着已走到窗户下，当即又从窗户中飞了进去。 苏思卿见他回来，自是放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袁野也不瞒她，当即将香茶之事一五一十说了，见苏思卿不言语，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 苏思卿温情一笑，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袁大哥，不论你做什么都是正义的，这山下的人我其实一个都不想认识。” 袁野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不论是那三百两银子还是这云梦香茶，自己都不会据为己有的，可是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么可能再将东西还给他们，正好拿此宝贝借花献佛，也算是上天对自己的一点恩赏，汉文君家财万贯，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自己去他府上拜访他，总不能空手而去吧，这云梦香茶是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假若自己蛇毒不能解，汉文君念着赠茶之恩，总会善待思卿一点。 南妙手去后，这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袁野带着思卿去柳陶二人灵前祭拜，寺院本是不让女子进入的，但给了银子，戒律也就抛到了一边了。 到了半晌午，袁野正从井中打水，寺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这叫声极为尖锐刺耳，袁野甚至都能感觉到耳膜被刺得生疼，不由眉头一皱，抬头朝门外看去，白璧文、李玉等人听见叫声奔了出来，问：“怎么了？” 袁野没有回答，目光看着门外，那叫声由远及近，片刻已至门前，袁野身子一闪，已奔了出去，见一人跌跌撞撞跑来，当即一把拉住他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袁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叫道：“死人了！死人了！”跟着一挣，挣脱袁野手掌，又向前跑去。 袁野暗叫：“死人了？”顿时便和骷髅四妖联系到了一起，一回头却见寺中人已出来了一大半，人人面露惊恐之色，跟着又有三四个人从门前跑过，口内都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霎时间一条窄窄的街道变得热闹非常。 袁野看了苏思卿一眼，道：“我要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待在禅房中别乱走。”又想此处乃是寺院，思卿待在里面始终不妥，对孟春梅道：“孟大哥，我去瞧瞧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麻烦你一会儿将我朋友送回谪仙楼去。”跟着深深看了苏思卿一眼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往方才那人跑来的方向奔去。 不过两日之内，这个小镇接连死了好几人，毫无疑问已掀起一股巨浪，死人之所袁野不必找人细问，一路上听都已听明白了，他越往前面奔，越是心惊，“难道地方又是一样的？”奔至郊外，距离柳陶二人惨死之所的两里地外，围了许多的人。 袁野奔了过去，远远见山野荒草中躺着两具尸体，离得远了，瞧不见尸体的面貌，似乎尸体是血rou模糊的，他拨开人群便想过去瞧个究竟。忽然一人拉住他胳膊道：“不能去，好吓人的！” 袁野也不及回头看他是谁，轻轻挣脱他手掌道：“没事。”一步步走了过去，鼻中已闻到一股尸臭味，待得瞧清楚那两具尸体的模样，几乎便要吐了出来，那两具尸体已然面目全非，脸上的rou都被乌鸦一块块啄食掉了，蚂蚁、苍蝇在坑坑洼洼的血rou上不停地爬动。 他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抬头见那些乌鸦都停在不远处的山丘树枝上，一个个似乎都吃饱喝足的样子，袁野一瞬间觉得这些乌鸦也分外的狰狞可怖，他急欲知道这两人的死因，当即忍着头皮蹲了下来，细看之下，果见两具尸体的脖颈处也有两道极深的伤口，虫蚁还从伤口破洞中爬进爬出，虽然尸体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但似这等截断血管的致命伤还是清楚可见，只是伤口处有没有留下牙印却看不清了，心想：“他二人的死因与柳大哥他们是一样的，瞧这尸体模样，二人似是已死了许久了，难道也是夜里被那四个怪物咬死的？”想着那时自己就在这附近，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当即又四周查看了一番，真是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就好像二人被害死之后，抛尸于此的。只听有人议论：“这人是谁，胆子这样大？” “可能是官府的人。” “要是官府来人了，怎么就只有他一人？” 袁野呆了一会儿，反身走了回去，这时白璧文也跑来了，问道：“又死了两人么？我过去看看。” 袁野一把拉住他道：“不要去！” 白璧文轻轻挣扎一下，却发现袁野手掌力道奇大，根本挣脱不掉。袁野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方松开手道：“回去吧。” 白璧文道：“那两人是怎么死的？”见袁野皱紧了眉头，又追问：“也是和柳大哥他们的死因一样？” 袁野点了点头。 白璧文惊骇万分，呆了呆道：“看来骷髅四妖真的在这镇上！据说这四妖每日便要抓四人来吸食鲜血，一天杀四人，这两人看来也是昨天被杀的。” 袁野道：“一天杀四人？你是说今日还会有人死？” 白璧文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办完了柳大哥他们的丧事，咱们要即刻走！” 二人快步往寺院奔去，路上官府的人也过来查案。回到寺院，众人都围拢过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