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入人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野从睡梦中冻醒过来,一睁开眼,只见黑沉沉一片,原来火堆早已熄灭了,他只觉周身奇寒无比,当即将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就着门外射进来的雪光摸了一堆柴草,又拿火刀火石点燃了,在火旁待了一会儿,方觉身子暖和了一些,想起昨日与师父争吵之事,心中兀自惴惴不安,起身走到主屋中,见师父仰面躺在榻上,鼻息酣酣,一床破被褥却掉在了地上,他捡起被褥,盖在师父身上,心想师父这一次是动了大气,只是自己不过是想知道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又没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师父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况且连那三只小黑熊都要寻找母熊,熊犹如此,人何以堪,自己何错之有?他想到这里,清秀而又瘦削的小脸蛋上不由露出倔强之色,转身回到厨房,坐在火旁发了一会儿呆,却睡不着了,当即回到主屋拿了《史记》来看,山中寂寞,看书却能消遣时光,袁野每每觉得孤独欲死时,就拿书来看,努力将自己置身于书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之中,这样方才好受一些,看了许久的书,又朦胧睡去。 再醒时,天已大亮了,屋外耀眼的雪光照进来,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袁野吃了一惊,急忙爬了起来,奔到主屋中一瞧,见师父仍在酣睡,方才吁了口气,想到自己自记事起,除了师父下山未回,每日都是师父喊醒自己,然后自己晨起读书,便只有今日师父倒头睡到现在未醒,自己因而也起床晚了,急忙拿起《诗经》来读,以免师父醒后,发现自己偷懒会更生气。他每天清晨于沉睡酣酣中被喊醒,都是十分的不情愿,可今日好不容多睡了一会儿,竟又觉得很是不安。 这一天袁野用心读书聚气,只盼师父能不再生自己的气,可一整天贾无愧只是喝酒,却还是一句话没和他说。如此数日,贾无愧皆是闭口不说一句话,连袁野读书时有什么疑问或是哪个字不认识,他也不加指导,袁野每日做了饭端到他面前,他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整个人颓废醉酒,任性胡为,反倒是袁野来照顾他了。 这一日清晨,袁野起床煮饭,发现米袋中快没了米,心中担忧,心想待会儿吃饭时得告诉师父,叫他赶快去买米,只是师父终日不说话,自己和他说了,他会在意么?又想没米煮饭,总不成大家都饿死在这儿吧,师父什么都可以不管,性命却绝不会不管的。吃饭时,袁野正要说没米的事儿,贾无愧忽然开口道:“吃过早饭,你和我一起下山。”他几日未发一言,陡然间说话,嗓子竟有些嘶哑,当即咳嗽了几声。 袁野先是一惊,随即欣喜若狂,心想:“师父要带我下山了?这怎么可能?我……我不是听错了吧?”朝师父瞧去,却见师父依旧板着张脸,又想:“师父明明生了大气,连话都不和我说,又怎会突然要带我下山?而且他说过山外人事最易扰乱人心,要想学有所成,只有清静无为,他怎会带我下山?”一时恍惚,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当即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您,您要带我下山么?” 贾无愧大口喝着稀粥,却又不言语了。 袁野惊疑不定,吃过饭后,将碗筷收了,回到书桌前坐下,双眼虽盯着书本,可连一个字都没看到眼睛里,满脑子都想着方才师父说带自己下山之事,一时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心切而致错觉,想是自己太期盼瞧瞧外面的世界了,所以才会听错,一时又想方才师父明明开口说过的,自己又不是在做梦,怎会听错?耳听身后响动,师父似乎在拿东西,却不敢回头去瞧。 过了片刻,忽然贾无愧在身后道:“走。”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袁野此时才知师父确实是要带自己下山,震惊之下,急忙跟了出去,一颗心激烈跳动,喜得当真要跳了起来。自记事起,他无时无刻不想下山瞧瞧外面的世界,想看看山下是什么样子的,山下人长什么样的,长得是不是也像自己和师父一般,他们怎么生活,是不是也住着茅草屋?男子女子有何区别?鸡鸭是什么样的,花鸟又是什么样的,凡书中所载之物,袁野看时,都曾在脑海中浮想联翩过,他只知鸡有两只爪子,鸟有一双翅膀,花是非常美丽的,除此外,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小小脑袋里竟将世间这些最寻常之人事想象的千奇百怪,说来令人可笑,而此时,这种种人事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想到此番真的可以下山了,这些东西便都可以看到了,从此后再不用辛辛苦苦猜想了,心中就激动万分,跟着师父走到崖边。贾无愧携着他往山下奔去,这时贾无愧心中怒火已消,便不再将他横着夹在腋下了。 二人下了山颠,出了林海,已至井阱道,贾无愧将袁野放了下来,说道:“道路艰险,望着点走。”自己向前走去。袁野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只见山峰无数,层层叠叠,千山万壑都为白雪覆盖,大地一片苍茫。他在雪山峰顶,日日为浮云遮住双目,此时方得放眼一观,唯见景色壮丽,从所未睹,胸襟不由为之一畅,忍不住便想大声喝彩,但师父在前走着,当即强自忍住,可心中畅快,禁不住手舞足蹈。 贾无愧在前听见身后没有声音,奇怪袁野怎么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刚好见到袁野手脚乱舞、喜不自禁的模样,不禁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走了两步,嘴角也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心想:“这小鬼头,要下山就高兴的忘乎所以,山道如此滑,摔下去怎么办?”冷冷道:“望着脚下的路!” 袁野“哦”了一声,脸上一红,偷笑着伸了伸舌头,低头一瞧脚下,见一条弯曲绵长的山道在丛山峻岭中延伸开去,宛如长龙,不见尽头,而山道两边,一边乃是高耸入云的石壁,一边却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山道之险峻,竟堪与山上道路相比,只是险峻也就罢了,偏偏窄若井口的道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如此行走其上,凶险又增了几分。 袁野伸脚往山道上走去,积雪没及膝盖,眼望着云封雾锁的深渊,心中不由感到害怕,想到《诗经》中有句诗叫“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此时自己便是这般感受,眼见师父大踏步地往前走去,留下了一排深而实的脚印,当即便踩着师父的脚印往前走,又将身子紧紧贴着石壁,这样就不至于一脚踏空,跌下深渊了,只是石壁上的积雪被他身子擦落,有的落到他脖子里,凉的他直打颤。 贾无愧艺高人胆大,行走其上如履平地,浑不费力,又似闲庭散步,脚步轻快。他每走数步,即将袁野远远抛于身后,如此他便停下脚步等一会儿,至袁野走近了,方才又行。这样走走停停,二人行了大半个时辰,袁野胆子稍大,不禁也加快了脚步,可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山道上摔去,他哎呀一声惊叫,双手乱抓,想要拽住东西,稳住身子,可山壁上除了积雪,什么也没有,他抓了一把雪,身子却往深渊中跌去,他这一惊,只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自己死定了,口里大叫道:“师父!”就在此时,忽然一条长绳从山道上抖了下来,缠住了他的身子,接着绳子一紧,将他从深渊中拉了上来,正是贾无愧放绳子拉他上来的。 袁野双脚一粘地,伸手一把牢牢拉住了贾无愧的胳膊,惊魂未定,身子不由的瑟瑟发抖。 贾无愧冷笑道:“你不是很能干么?怎么摔下去却没法子上来呀?” 袁野哆哆嗦嗦道:“弟子,弟子是想追上师父的,走得快了,所以才,才不小心滑倒的。” 贾无愧道:“你追我做什么,我不一直在等着你么?再说我要是真走得快了,你又岂能追得上?” 袁野道:“是,弟子,弟子大意了。”呆了片刻,惊惧之意稍去,心想:“师父不生气了,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我一摔下去,师父立马放绳子下来救我,可见他还是很在意我的。”知道师父最爱人称赞他,当即笑道:“师父,您方才这手救人的功夫可真厉害,日后您把这项绝技也传给我吧。”说着慢慢松开了贾无愧,双手扶着山壁。 贾无愧哼了一声,道:“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你要当真如此好学,我自会将我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你,就只怕你人大心思大,嘴上说想学,满脑子却胡思乱想,背地里还要瞒着我捣鬼。”说着狠狠瞪了袁野一眼,转身又走。 袁野心想:“我何时背地里捣鬼了?虽然我在读《诗经》时偷看《史记》,可《史记》纠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成一家之言,读来也是益处多多,况且那封报任安书,写得哀伤感人,我每读之后,都受感动,才知古往今来人性是相通的,我读《诗经》时,就远远没有这么深的感触,既然都是好书,又为何非要分主次?再说我又何时胡思乱想了?难道思念父母就是在胡思乱想么?”又听贾无愧道:“你想下山,你以为下山的道路就这么好走么?你只见我走的快,那是我武功比你高,走的路也比你多的多,你现在总该知道了,不好好习武,出门就可能送命,这人生就像走路一样,只有一步步走踏实了,才能不摔跤,而且你可知在如今这乱世,人生道路可比这山道更凶险百倍,你整日脑子里胡思乱想,说你两句还和我顶嘴,你还以为我管教你,是在害你么?” 袁野心想:“我摔了一跤,差点跌入深渊,摔成rou泥了,只吓得我半死,师父不关心询问两句,又说什么人生,又是什么乱世的,师父真会借题发挥。”耳听师父说话,口中虽然不敢辩驳,可心中很不以为然,禁不住瘪起了嘴巴,又想师父是心中有气,才会借题发挥来训斥自己,自己读书习武并非不用功,至于武功进益慢,那又不是自己故意为之的。 贾无愧听他不言语,一回头,刚好瞧见他瘪嘴斜眼,满脸不屑的样子,不由大怒道:“你瘪什么嘴?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说着朝袁野怒目而视。 袁野一惊,忙低头道:“师父说得很对,弟子,弟子一直在听着。” “你一直都在听?你心里恐怕在说我在胡说八道吧,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说你两句,你就装出这么一副不屑的样子,难道我就说不得你么?圣人说过吾十又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了,而你却只是一个毛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说的话总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劝你还是信的好。”想到前几日之事,复又生气,厉声道:“为了你父母之事,你和我苦大仇深的,叫你读圣人典籍,你却偷偷看史书,叫你聚气修炼内功,你却连屋顶都飞不上去,你以为和我作对是好事么?不告诉你父母之事,是想让你心无旁骛,叫你读书习武,更是为你好,你不乖乖听我的话,日后瞧你后悔不后悔!”贾无愧怒气勃发,举步快步而走,气得却不等袁野了,只觉袁野冥顽不灵、说话不听,这几日来不但无丝毫悔过,反而说他两句还不屑一顾,身为弟子哪能这样放肆?想到自己做弟子时,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也不敢反驳,哪像他一般。贾无愧越想越气,忍不住仰天叹了口气,伸脚将雪纷纷踢下了悬崖,但走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回头朝袁野瞧去,心想:“我上辈子定是欠了这孩子的,所以这辈子才受他的气,不管他,要是他真摔了下去,我如何对的起自己的良心?罢了罢了,从此后我也不说他了,只督促他读书习武即是,老天爷要还可怜我,就让他长大成人成才,要是老天爷不可怜我,就算这个弟子白养了!”心中悲愤难抑,双目一红,深深叹了几口气。 袁野则想:“唉,我也真是的,师父说话,我不听也就罢了,干嘛要瘪嘴呀,这回惹师父更生气了,师父喜怒无常,生起气来多吓人,以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和他辩驳了,否则他又数日不言,只一味醉酒了。”虽是这样想,可心中依旧不服,总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木掌柜的小酒店中,这几日大雪,小酒店中生意冷清,已经两日都没来客人了,父子俩正围着火炉烤火,忽听外面脚步声响,二人都是大喜,正要准备迎客,却见进来的是贾无愧,父子二人都不禁泄气。 木福儿心想:“怎么又是这穷鬼?每日来店中花不到三文钱,我们还要白送他一盘炒黄豆,真不够功夫钱,还得去招呼他。”站起身来,淡淡道:“客官来了,坐吧。”去厨房拿了坛酒,端了一盘炒黄豆放在桌上,又回到炭火旁,话也懒得和贾无愧说两句。而木掌柜则干脆不起身。 贾无愧见二人形容懒惰,怠慢自己,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不禁冷冷一笑,神色间露出一丝悲意,拿起酒杯,斟了杯酒,一饮而下。 袁野却已跟了进来,木氏父子一看到袁野,都是一奇,心想这哪来个孩子。木福儿站起身子走到门前,问袁野道:“你是谁家孩子?从哪儿来的?” 袁野瞧了瞧木福儿,又瞧了瞧木掌柜,心想:“这山下的人果然与我和师父长得一样,我原说人自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哪还有例外的?呵呵,都是我平日太会胡思乱想了。他方才是在和我说话么?怎么口音与我和师父的不一样?”川人说话,口音奇特,贾无愧并不是川人,只是隐居于此,因而口音与川人不同,袁野跟着贾无愧长大,自然口音随贾无愧的了。 木福儿见袁野呆呆地看着自己,问话他也不答,只当从哪儿来的一个傻子,回头对木掌柜道:“是个小傻子,不必理他!” 他这句话可是实实在在传入袁野耳中,袁野立马反驳道:“我不是傻瓜!我是来找我师父的?” “你师父?” 袁野伸手一指贾无愧道:“那就是我的师父。” 木福儿禁不住好笑,万没料到贾无愧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酒鬼还会有个小徒弟,既收了徒弟,又能教徒弟些什么?喝酒?还是脏乱邋遢,不洗衣服?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笑道:“他是你师父?哈哈,他能教你些什么呀?” 袁野虽然初入人间,诸事不知,可却绝不傻,耳听他话中似有贬低师父之意,当即道:“师父博学多才,武功高强,能教我的多了。”说着走到桌旁坐下,却睁着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店中的一切,便如似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瞧这个世界。 贾无愧意欲让他知道人事,便道:“这位公子年纪比你大,你与他说话开口当称哥哥,什么你呀我呀的,不懂礼节。” 袁野一听,忙道:“哥哥。”想到书中与人搭话之语,便道:“哥哥你好,小弟名叫袁野,不知哥哥贵姓?” 木福儿笑道:“你这小孩倒有意思,我姓木,大家都叫我福儿。”见袁野到处看,便道:"你瞧什么呢?" 袁野只顾左顾右盼,随口答道:“这里真好玩,咦?那是什么?”伸手往墙边一指。 木福儿道:"那是筛酒的筛子,你没见过么?" 袁野反问道:"筛酒的筛子?那是什么意思?筛酒是如何筛的?" 贾无愧见他问东问西,说的话不着边际,不由脸色一寒,道:"小孩子家哪来那么多话,吃你的饭。" 袁野哦了一声,偷偷伸了伸舌头,拿起筷子,看了看盘中炒黄豆,并不知是什么东西,以为是世间美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道:“师父,这是什么东西?好吃么?”说着瞧向木福儿。 “你尝尝。”木福儿笑着说道,见袁野眉目清秀,举止得体,心中甚喜,暗想:“这么个落魄之人竟收了这么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子,真是难得。” “那多谢了!”袁野喜道,用筷子夹了两粒黄豆放在口中,一咬之下,“哎呀”一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硬?我的牙都快崩掉了。” 贾无愧怕木氏父子不高兴,连忙要答话,忽然店外脚步声响,走进来一个胖女人,那女人一进门,便笑道:“哎呀,木掌柜,向您讨样东西呗,你家有盐么?给我一点,我家那杀千刀的昨日上镇上去,叫他买盐,他偏生忘了,今儿中午烧饭都没盐了,要不找你家借点,你说这中午我们一家可怎么吃饭?”她说着满脸堆笑,脸上的rou将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模样实在难看,偏生声音却甚是好听。 木掌柜站起身子陪笑道:“那是,那是,福儿,快到厨房拿些盐巴给李家嫂子。” 木福儿心下十分不高兴,心想:“这女人回回都来我家借东西,借了东西没有一次还的,真是爱占便宜。”走到厨房,拿了块盐巴,递了给她,冷笑道:“借了盐可记得要还。” 那胖女人陪笑道:“那是自然。”接了盐巴,回头便走了。 木福儿哼了一声,气道:“真是过分,什么东西都要到我家来拿,偏偏我们做生意的,还不能和这种人翻脸,等哪一天我这酒馆不开了,瞧我叫她好看。” 木掌柜喝道:“别胡说,邻里邻居的,帮衬些是应该的。” 袁野回头直直瞧着那女人,直到她身影消失了,方才回过头来,心下忖度道:“这个人穿着一身红色衣服,打扮与我们都不同,难道她就是女子么?”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人?”他本意是想问这人是不是女子,但话说了出来却未在意自己词不达意。 贾无愧道:“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袁野一呆,问道:“她是女子么?” 木福儿本来心中正有气,听了他这话,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她是李大叔的婆娘,你说是不是女子,你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 袁野心想:“原来女子就长这样,我瞧也没什么好看的。”说道:“她刚才说什么杀千刀的,她,她是要杀人么?” 木福儿还未回答,贾无愧已喝道:“胡说八道,吃你的饭!”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珏来,晃了晃,对木福儿道:“这是上等的美玉,你好好瞧瞧,若是值几个钱,你就去将你这店中牛rou、羊rou上两盘来,给这孩子解解馋。”
木福儿正要伸手去接,贾无愧却扑一下给丢在了桌上,心想:“你父子二人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这个落魄之人,可落魄之人怀中也有好东西。” 木福儿一愣,心想:“这人怎么不把东西递到我手上?真不懂礼节,却还教育弟子,真好笑。”他虽看不起贾无愧,但却没想到贾无愧是故意如此的,拿着玉珏瞧了瞧,见莹润剔透,做工精美,心中甚是喜欢,暗想该当值几个钱,但却不敢做主,拿着玉珏递给了父亲,木掌柜将玉珏捧在手中细细一看,心知是好东西,暗想:“这种美玉可不是寻常人能佩戴起的,这人如此落魄,怀中怎会有这种东西?”朝贾无愧和袁野瞧了瞧,只觉二人说话举止透着古怪,又想当今世道,深山幽谷多藏匪类,这人说不定来路不明,说道:“去,切两盘牛rou、羊rou来,再上一壶好酒,款待两位客官。”走到桌边,将玉珏放在桌上,道:“客官乃小店常客,今日这酒菜就小店请了,二位好吃好喝。” 袁野笑道:“老伯伯客气了,正是无功不受禄,您不收这东西,我和师父可不敢白吃白喝。” 木福儿喜道:“正是!小兄弟人小却知礼。”拿了玉珏揣入怀中,跑到厨房端出两盘菜、一壶酒。 木掌柜微怒道:“这孩子!” 木福儿也拽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道:“小兄弟,你拜这位,这位为师,那你家在哪儿?怎么每次都是你师父来店中?” 袁野道:“我和师父住在雪山峰顶的茅草屋中,那儿便是我们的家,今天乃是我头一次下山,以往都是师父自己下山的。” 木福儿惊道:“什么?这是你头一次下山?你说,你说你长这么大从未下过山?而是一直都生活在雪山峰顶上?” 袁野点了点头,道:“是呀。”说着夹了块羊rou放入口中,大呼道:“嗯,嗯,好吃!好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味的食物?”说着闭上双眼,一脸的陶醉之色。 贾无愧眼睛一瞪,喝道:“好吃就好吃,大呼小叫做什么?没规矩!” 袁野脸一红,低下了头,却又偷偷瞧了师父一眼,见师父没看自己,便朝木福儿伸了伸舌头,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木福儿嘴巴一扁,心下不信,道:“雪山峰顶,那儿如何能生活?恐怕那儿连飞鸟花草都没有吧。” 袁野道:“你不信么?骗你是小狗,我们确实生活在那儿,那儿除了寒冰、云雾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你们不怕冷么?” “以前是怕冷,可后来就习惯了,现在我练了功夫,就更不怕冷了。”袁野一边吃一边道。 “你练功夫?呵呵,你一个小孩能练什么功夫?”木福儿笑道,满面皆是怀疑之色。 袁野见他依旧不信自己,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不信,那我也没有法子,君子深藏而不露,你见我师父行事与众人不同,自然不会知道他其实功夫高深了。” 贾无愧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话真多,没和人说几句,倒是把家底都告诉了人家。” 木福儿心想:“君子?他算是什么君子?”说道:“你露两手功夫我瞧瞧,我就信了。” 袁野道:“那还不简单。”站起身子,便想显露功夫。 贾无愧喝道:“好好吃饭!你会什么功夫?小小年纪,倒会在人前卖弄了。” 袁野见师父动怒了,脸上一红,当即又回到桌旁坐下。 木福儿暗道:“这个酒鬼,脾气倒不小,可怜这孩子在他身边,不天天受他欺负才怪。” 木掌柜在旁一直甚少言语,可见袁野模样俊俏、口齿伶俐,心中也颇为喜欢,又见袁野身上穿了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袖口处露出了点点棉花,一双小手冻得通红,暗暗同情袁野,心想:“可怜这么个孩子,无父无母,跟着这个酒鬼师父,日子定然不好过,那雪山上如何能住得了人?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或孙子,疼爱还来不及,又岂会叫他住在那么个鬼地方?”开口说道:“那平日你师父下山了,就你一个人待在山上了?” 袁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想到师父走后,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孤单害怕,眼圈不禁红了。 木福儿道:“要是我,我才在山上待不住,非跑下来不可。” 木掌柜道:“孩子,那你喜欢待在雪山上么?” 袁野心想:“雪山上有什么好,冷清孤寂,连人都没有,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去。”心中这样想,可师父就在面前,袁野如何敢说。 木福儿道:“你喜不喜欢待在山上呀?要是不喜欢,不如就在我这店中住下来,我们这店中缺个伙计,你来当伙计,我们管你吃住如何?” 木掌柜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全不用脑子,这店只够我父子二人勉强糊口,哪能再去养个孩子?” 袁野一呆,朝木福儿瞧去,心想:“他叫我留下来?”又朝师父瞧去,见师父正看着自己,心中又想:“我和这二人素不相识,他们怎会忽然开口叫我留在他们店中?难道是师父生气,要将我送给这两个人么?” 贾无愧冷冷道:“他们叫你留在他们店中,你是留下来?还是和我回去?”心想:“他怪我不告诉他父母是谁,而数次与我赌气,如今倒可以趁此机会瞧瞧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恨我。”又想:“这孩子若是真的愿意留下来,不但他心中恨我,而且他为人天性凉薄而又吃不得苦,这样的弟子有还不如不有。”心中打定主意,要是袁野真愿意留下来,就随他,自己从此后独居雪山之中,落得耳根清净。 袁野见师父也如此问,心下越发以为是师父不要自己了,要将自己送给这两人,心中一阵惶恐,道:“师父,您,您不要弟子了么?” 贾无愧淡淡道:“我要不要你打什么紧,只看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你若留下来,从此在这个小酒店中当一名伙计,有吃有喝,还能四处玩耍,远远甚于和我生活在那草木不生的苦寒地方。”说毕,注视着袁野。 袁野十分惶恐,站起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贾无愧大腿,道:“弟子蒙师父抚养、传授武功,绝不敢贪图安乐,离开师父,让师父您一个人在雪山上受苦,求师父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木掌柜叹道:“这孩子如此孝顺,真是难得。” 贾无愧道:“你可想清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袁野道:“弟子绝不离开师父!除了父母,师父您是这世上我最亲之人,我愿意跟着师父,受冻挨饿都不怕!师父,您别把弟子送给别人。” 贾无愧见袁野言语诚挚,小脸蛋满含期盼惶恐之色,心中颇为欣慰,轻声道:“你起来吧,坐下吃饭。” “那师父您不将我送给别人了吧?” 贾无愧道:“你只要听话,我自然不会不要你。” 袁野喜道:“是,弟子日后定然听话!” 木掌柜和儿子都称赞袁野不已。 二人吃过饭,贾无愧买了半袋米,两坛酒,便要回去,木掌柜到底不敢占便宜,临走前又包了些牛rou、羊rou送给二人。袁野走在井阱道上,看着眼前的雪山洁白秀丽、高耸入云,心中不禁感叹雪山竟如此神秘美丽,可一想到峰顶的清冷孤寂,稚嫩的脸颊上便不由现出一丝伤感,暗想如果师父能带自己去别的地方,那自己希望永远也不要再回到雪山之巅去,就算人间正历乱世,也比在雪山孤独欲死的好,可师父是不会带自己去别的地方的,忽而想到《道德经》中有言,“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浊泊兮,其未兆……”他想着这几句话,似乎这几句话说得就是自己,一阵伤心,忍不住大声吟诵道:“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浊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声音清脆而悠扬,远远传出,在崇山峻岭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