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咏荷苑（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西武门外，落雪边下车边道：“从这到咏荷苑最近了，只要一盏茶的时间。我们从这走一会就到了。” 玲花看着略显兴奋的落雪道：“我还知道从这到永寿宫的距离也很近。” “郡主……”落雪双手绞着手帕，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想……” 玲花抬头看看天，“现在时辰还早，我也应该去给老祖宗请个安。” “真的，郡主？那我们走吧。”落雪迫不及待地走出两步突然又转身笑道：“这回还是奴婢给郡主领路。” 落雪领着玲花绕过咏荷苑直奔永寿宫，“现在这个时辰，老祖宗应该在佛堂诵经呢。”话音未落便已到了永寿宫前，一个宫女端着茶托从门后出来，落雪忙迎了上去，“落雨，你怎么没有在佛堂伺候老祖宗呢？” “落雪，是你啊，老祖宗今儿来客人了，没有去佛堂。”落雨看到了玲花忙道了个万福。 “什么客人这么重要，老祖宗连佛堂都不去了？” “是安阳郡王，他刚从南边回来，来给老祖宗请安的。”落雨又偷瞄了一眼玲花小声道：“听说皇后娘娘也邀请他参加赏荷会了。” 落雪没敢说话也看了玲花一眼，落雨忙对玲花道：“奴婢现在马上进去禀报，请郡主稍等片刻。” “不用了。”玲花出声阻止，“老祖宗既然有客人，我也不便打扰，晚些时候我再给老祖宗请安。” 落雪有些失望，“那我们现在就去咏荷苑吗？” 玲花望向落雨道：“我想去佛堂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等安阳郡王走了，奴婢再去通知郡主。” “有劳了。” 落雨福了福身，端着茶托朝花厅走去，玲花则与落雪转道去了佛堂。一路上落雪耐不住寂寞又与玲花说起了安阳郡王，这安阳郡王的来历也不小，他是裕亲王嫡亲的长孙，今年二十又八。兴州王谋反被诛后，安阳郡王便奉命去接管兴州。现在兴州的城防事务一切井井有条，安阳郡王功不可没，再加上他是皇亲，前途自不必说了。 玲花微蹙眉：“他二十八了，怎会没有成亲？” “他成过亲的，郡王妃三年前因病去世了，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应该五岁了。” “三年了，他都没有再娶？” “恩，听说安阳郡王与郡王妃的感情很好，皇上多次想给他赐婚，但都被他拒绝了。” 玲花微侧头忽然看到角门边有几个宫女正在朝落雪招手，落雪也正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玲花了然，对落雪道：“你去吧，我已经看到佛堂了。” “奴婢……奴婢……” “行了，你去吧，佛堂是清静之地，别惊扰了佛主。” “是，谢谢郡主。”落雪福了福身便高兴地朝同伴跑去。 玲花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弥漫在空气中的檀香味让玲花的心情为之放松，深深地吸了口气。玲花循着一声一声清脆的木鱼声朝大殿走去。 皇太后喜欢观音，所以这永寿宫的佛堂中供奉的便是观音像。玲花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磕了个头，忽听有人问道：“郡主也信奉佛主？” 玲花侧头看到佛像左侧坐着一个人，正是她在敲打木鱼。这人玲花识得正是乌蒙国公主珍妃，玲花回首看着佛像道：“不信！” “不信？”珍妃微顿，放下木鱼，“既然不信那又为何要跪拜佛主？” “但求心静。” “诸事烦扰，如何心静？”珍妃似自言自语般。 “珍妃日日在这佛堂中诵经祈福，远离一切纷争，为何还不能心静？” “这……”珍妃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低下了头。 玲花起身，拂了拂裙上的灰尘道：“尘世难忘，心中牵挂，不知那人是否值得？” 珍妃惊讶地看着玲花，“你知道……” “我不知道。”玲花打断了珍妃的问话，转身走出了佛堂。 玲花沿着回廊朝花厅走去，这是一个身着深蓝色蟒袍的男子迎面走来，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玲花来不及躲闪只能道一声安阳郡王，没成想安阳郡王眉眼都没抬，径直从玲花身边走过，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玲花错愕，心想自己何时得罪过他吗？还没回神便见落雨匆匆跑来，“郡主，奴婢正想去寻您呢。”又瞥了玲花身后一眼道：“你撞见安阳郡王啦？” “恩，走吧。” 落雨一路上偷偷观察着玲花的表情，好像深知安阳郡王的脾气，生怕得罪了玲花。到达花厅时，皇太后正靠在躺椅上休息，见了玲花进来，拍了拍身侧的椅子道：“羽凰丫头，来来，坐老祖宗身边来。” 玲花行了礼，在椅上坐定，皇太后执起玲花的手轻轻拍着，“今儿个皇后为你办了赏荷会，没想到你还惦记着老祖宗，好好，是个好孩子。” “羽凰应该常来给老祖宗请安的。” “有这份心就好。丫头可有心上人啦？有的话，老祖宗替你做主。” 玲花摇了摇头，皇太后轻叹了口气，“那今日赏荷会上若有中意的人也不妨和老祖宗说说。” “是。”玲花应着，忽然看到躺椅的另一侧有一个小圆凳，凳上有一个竹篮，篮里放着些零碎的锦缎和针线。玲花诧异道：“老祖宗还亲自做针线？” 皇太后侧头看了一眼笑道：“虽然皇宫里什么都不缺，但有些东西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才有意义。”说着皇太后从竹篮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香囊递给玲花，“再过几日就是七月半了，这个香囊是老祖宗刚做的，你戴在身上保个平安。” 玲花接过香囊，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平安是福”，翻过来另一面绣着“三生情缘”。玲花放在鼻下轻轻一闻，散发着淡淡的中药味，这是苍术和川穹的味道，玲花记得母妃也爱用这些中药做香囊，让她带在身边，母妃去世后，她再也没有佩戴过香囊了。 皇太后见玲花久久没有言语，面带委屈道：“丫头是不是嫌老祖宗绣的不好看啊，老祖宗老眼昏花了，针都穿不过去喽。” “老祖宗多虑了，羽凰很喜欢。”玲花将香囊系在自己的腰间，“我会一直戴着的。” “戴着，一定得戴着啊……”皇太后说着话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日头渐中，玲花见时辰不早了，就没有叫醒皇太后，悄悄地起身向门外走去，刚踏出门槛忽听皇太后唤道：“丫头啊，以后如果觉得老祖宗对不起你，也别记恨老祖宗好吗，老祖宗也是为了你好……”玲花回头，皇太后仍旧闭着眼睛，随着躺椅慢慢地来回摇晃，在日光和阴影中忽明忽暗，玲花不知是自己幻听还是老祖宗在讲梦话，带着疑虑走出了永寿宫，落雪早已等候在旁…… “可见过老祖宗了？”玲花问道。 “恩，见过了，老祖宗的精神大不如前了，听落雨说老祖宗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奴婢真是担心。” “顺其自然吧。” “恩……咦，那不是小顺子吗？”落雪忽然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奇道。只见咏荷苑的角门旁，一个小太监正对着三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磕头求饶。玲花停住脚步，问道：“那三人是谁？” 落雪踮脚张望了一会道：“中间那个穿深紫色衣服的是右丞相楼大人的长女楼紫嫣，旁边穿淡紫色衣服的是他的小女儿楼紫芸，至于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奴婢也没见过。” 玲花不想招惹是非，打算绕过她们从另一侧门进，刚转身便听楼紫嫣怒道：“你是哪只手碰到的本姑娘，本姑娘就砍了你那只手。来人，给我摁住他。”小太监不停地磕头求饶，但楼紫嫣一点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落雪拽了拽玲花的衣袖，不安地小声道：“郡主，救救他吧，他怪可怜的，楼姑娘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你和那个小太监很熟吗？” “小顺子在永寿宫当过一段时间的差，后来才被调去夜华殿的。他对我挺照顾的。” 等候在旁的侍卫已经抽出了刀，对准了小太监的手，玲花疾步上前对楼紫嫣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你是何人？”楼紫嫣颇感不耐。 “这是我们家郡主，羽凰郡主。”落雪边行礼边道。 “原来是今天的主角啊。”楼紫嫣说话傲慢，根本没把玲花放在眼里。 玲花并未在意她的态度，面带微笑道：“不知这个小太监怎么得罪了姑娘，惹得姑娘如此动怒？” “此等小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楼紫嫣显然并不想告诉玲花。楼紫芸觉得自家jiejie的态度实在有些不恭敬，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楼紫嫣却把头偏向了一边。楼紫芸无奈，看着玲花小心翼翼地道：“这个小太监刚才端着茶水不小心撞到了jiejie，弄湿了jiejie的衣袖。” “可有烫伤？” “茶水是凉的，应该无大碍。” “要你多嘴。”楼紫嫣生气地拧了一把楼紫芸的胳膊，楼紫芸呼痛，捂着胳膊后退两步，不敢再多言。楼紫嫣指着小太监道：“他弄脏了本姑娘的衣服，就应该受罚，况且他还碰到了本姑娘。” “姑娘怎样才肯罢休？” “砍下他一只手，我就不追究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哼，本姑娘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楼紫嫣一气之下伸手去拔站在身边侍卫腰间的刀，玲花一把按住了她，楼紫嫣用力拔了两下，没有拔出来，生气地回头想骂玲花时，突然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甚至还挤出了两滴泪。玲花顿感诧异，心想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应该没有弄疼她吧。 楼紫嫣收回手，朝玲花身后跑去，玲花回身，原来安阳郡王正朝这边走来。楼紫嫣抱住安阳郡王的一只胳膊，撒娇道：“景皓哥哥，那个奴才弄脏了人家的衣服，但羽凰郡主都不准人家罚他，你要帮我做主哦。”边说还边将衣袖上的污渍展现给安阳郡王看。 安阳郡王抽回自己的胳膊，对侍卫道：“拖下去！”侍卫们不敢怠慢，马上去抓小太监，小太监连忙爬到玲花脚边磕头道：“郡主救救奴才，救救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呜呜……不是故意的……” “慢着。”玲花看着磕得满头是血的小太监不忍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事情弄清楚再罚，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谁不知羽凰郡主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这会儿怎么舍不得处罚一个小太监了？”不知是否安阳郡王在身边，楼紫嫣的底气又足了些。 玲花有些生气，她最不愿意别人拿战场上的事说笑，但她暗暗告诫自己冷静，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一字一句道：“我在战场上杀的都是敌人，我从没杀过一个自己人！” 落雪看看玲花，又望望安阳郡王与楼紫嫣，三人之间的火药味浓的落雪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呦，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落雪兴冲冲地跑上前行了礼道：“宁硕郡王，您来啦？”声音透着的高兴劲弄得曾毅莫名其妙。 “以前我去老祖宗那，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 “您今天就是及时雨啊！” “及时雨？”曾毅环顾了一圈众人，对安阳郡王抱了抱拳道：“安阳郡王，别来无恙？” 安阳郡王负手侧头，并未回礼。玲花暗附，这楼紫嫣和安阳郡王可真是天生一对，连这傲慢劲都如出一辙。 曾毅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就料到有此结果，他走到三人中间问道：“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话虽是问的众人，却是看着楼紫嫣的。楼紫嫣只能伸出手说：“小太监弄脏了我的衣袖，我……我想罚他，但……但羽凰郡主不肯。” 曾毅执起楼紫嫣的衣袖看了一会道：“罚，应该罚，弄脏了堂堂右丞相千金的衣袖当然要罚。不过由你来罚实在有失你的身份，小太监自然就让太监总管去罚。”曾毅顺手从玲花的腰间扯出一块丝帕，缠绕在楼紫嫣衣袖上的污秽处，系了一个蝴蝶结，“这样可好？” 天青色的丝帕宛如一只停在衣袖上的蝴蝶，楼紫嫣心情大好，看着小太监道：“算了，看在宁硕郡王的面上，今天就放你一马。” “还不快谢谢楼姑娘。等会自己去总管那领罚吧。” 小太监给众人磕了头连忙退下。 安阳郡王见事情已解决，便朝咏荷苑走去，楼紫嫣与楼紫芸也紧随而去。而在旁未发一言的绿衣姑娘看着曾毅与玲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玲花不解，只能回以一笑。待众人走尽，落雪忍不住对曾毅埋怨道：“宁硕郡王，您可真大方，那条丝巾可是锦缘斋上好的丝巾，平时郡主都舍不得用，就被你这么送人了。” 曾毅摸了摸鼻子道：“情急之下，无奈之举，还望郡主海涵。” “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是条丝巾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