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当三等功遇上二等功
门外的人们怕事的样子，以及李华主任的威慑，更加激怒了张华荣，老头子满脸涨红，吼道：“以前给国家干了点事，现在就整天拿出来显摆，拿出来恫吓群众，你们这些干部这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党的干部吗……”似乎越说越激动，大有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的气势。 可惜他不是总书记，没人愿意听他训斥。李华主任首先就喝止了他：“够了，你个老同志，说话还真是难听的了，谁堕落？我们怎么就不是党的干部，你今天必须要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葛所更是上前一步，指着张华荣骂道：“老东西，不要倚老卖老，给脸不要脸，你觉得比我大几岁就有老资格？老子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老子盯着美国鬼子炮火冲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撒尿和泥，还是搂着媳妇睡觉？跟我摆老资格，不要脸的东西！”葛所指着之前他拍在桌子上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褐黄色的纸质证书，显得有些年头了，可惜上面全是外文，他说：“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哦，你个老东西肯定也不会认得！” 这种辱骂，使得张华荣反而笑了，但他笑的很阴狠，这一霎那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似乎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回到了遥远的那个年代。 他本来由于激动气愤而颤抖的手，此刻竟出奇的平稳，他伸手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的很仔细的小包，突然一下丢在葛所的脸上。 葛所吓了一跳，往后一闪，小包从他脸上滚落到了地上，但由于包裹的比较结实，竟然没有散开。 张华荣沉声喝道：“捡起来，不长眼的东西。” 葛所没动，但李华主任弯腰捡起了那个小包，随手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说：“这是一堆什么东西？”就将东西丢到了桌子上。 那里面是四枚奖章，还有两个证书，其中也有一个外文的，文字似乎和葛所拍在桌子上的那个相似，只是外表是墨绿色的皮质材料。 葛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就这一眼，眼神就再也没挪开，脸上的表情连续变幻着，先是不屑，继而惊愕，然后思索，最终变得凝重起来，良久他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闪烁，颤抖的声音响起：“您老是？您……”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172团3连1排2班班长张华荣！”熟练而又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峥嵘岁月之中。 葛所霎时间腰杆挺直，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4军28团1连3排1班战士葛长发。” 葛所不顾之前的矛盾，一步跨过来，伸手握住张华荣的手，激动地说：“老班长，老班长，您坐，您坐！” 这就是我们的老军人，是有着军魂的一代人，不管他们之前对别人多么的倨傲，但一见到战友，那股自然而生的亲切感顿时令人热泪盈眶。 李华主任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变，悄然退了出去。两位老军人没有理会他，他们坐下来，一起回忆起那戎马岁月。 张华荣本来气愤的脸上，现在已经好多了，说：“24军的，那你们晚，你们应该是52年入朝，对不对？” 葛所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一丝骄傲的表情了，连连点头，道：“是的，52年9月入朝。” “我们52年10月就回来了，呵呵，你们去我们回啊！”张华荣说，“以前都是3野的，对不对？” 葛所忙不迭的道：“是，3野24军直接改编为抗美援朝第九军团24军。” 张华荣说：“你们去的时候，仗基本上都打完了，我们那时候才艰苦啊！” 葛所道：“对，您说您是20军172团3连的？” 张华荣朗声道：“那还有假？就是172团3连的！” 葛所激动地问：“那，那是杨根思连喽？” 听到这句话，张华荣浑身一阵哆嗦，喃喃道：“老连长，40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您，咱们的战友们还记得您啊……”目光一闪，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葛所猛地站起来，颤抖的说：“真的是，真的是啊！”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像英雄连致敬！” 我们或许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提起往事，就好像在昨天。那股力量可以立刻将他们团结在一起，而忘了之前所有的不快。他们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都献给了那段时期，那个梦想。军魂，是他们一生的魂，或许多少回的梦里，他们会重回那个年代，再次与战友肩并肩，向着敌人的炮火，呐喊着，义无返顾的冲过去，冲过去。 “杨连长是我们的骄傲。他不光是你们3连、20军的骄傲，也是我们全体志愿军的骄傲，是我们军人的骄傲，是国家的骄傲啊！”葛所一口气说出了许多骄傲，而此刻的张华荣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我们老连长，你是真正的志愿军……” 葛所苦笑一下，说：“能不记得吗？那可是特级英雄啊，‘特级英雄’这个称号，到现在为止，咱们全军也不过只有黄继光和杨根思连长两个人获得，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张华荣听了，身体一震，问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他52年负伤回国后，不久就复原回家了，所以对于杨根思死后的一些荣誉及称号并不十分了解。 葛长发就不一样了，一是他入朝晚，军队学习杨根思的事迹他全赶上了，再就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政府部门工作，消息比较灵通。 葛长发正色对张华荣道：“把你们连命名为杨根思连，这你肯定赶上了，但后来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吧。杨连长是咱们志愿军第一位‘特级功臣’和‘特级战斗英雄’，志愿军中第一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还获得了朝鲜的金星奖章、一级国旗勋章，连彭老总都给他提过词呢。” 听了葛长发的话，张华荣自言自语道：“杨连长，国家对得起你了，给了你这么多荣誉，您应该安息了！” 葛长发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烈士早该安息了，在他们老家专门建设了杨根思烈士陵园，据说碑文是陈毅元帅亲笔题词呢。” 张华荣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道：“太好了，记得他老家是江苏的，等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我们的连长，从淮海战役时就是战斗英雄呢，他一直是我们的榜样。50年11月，在第二次战役分割围歼咸镜南道美国鬼子时，杨连长拉响炸药包冲向了几十名敌人。” “看您这个证章，应该是二等功？”葛所毕竟是识货的人。 “对，我是在第五次战役中负的伤，二等功，51年六月的事，之后养了近一年的伤，然后就回国了。” “像您这种情况，国家当时应该有安排吧，您怎么回了老家务农呢？” “务农有什么不好？我又不认识字，当不了干部！主要是，我们一想起杨连长，他把命都给了国家，我们负点伤，怎么能给国家要这要那的提要求呢？” 两位老兵就这样絮絮叨叨的聊着，连李华主任陪同公社刘书记进来，都没有觉察。 刘书记已经调取了张华荣的资料，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革命老兵，他手里的淮海战役纪念章、和平鸽奖章、抗美援朝二等功等都是真实的，只是当初负伤后，他谢绝了组织上的安排，回到了老家务农。 张华荣没有文化，但不是傻子，以他当时的情况专业，完全可以进入县武装部干个副部长，甚至进入更高一级政府任职。但他说，自己出身于农民，却从没种过地；自己的家在小鲁庄，但不到十岁就远离了家乡。现在闲下来了，他的愿望就是回小鲁庄当好一名农民。 张华荣档案中的记载，深深感动了刘书记，他知道，整个鲁平县像张华荣这样的经历的，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是全县唯一的革命老英雄，是真正的革命者啊。 中午，刘书记要请张华荣和葛所吃饭，张华荣本来不愿意，但架不住李华主任和葛所的一再挽留，刘书记更表示要自己掏腰包，葛所也表示这顿饭要自己出钱请。争论到后来，焦点成了谁掏钱的问题，似乎张华荣留不留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张华荣在盛意难却的情况下，和他们吃了一顿便饭。确实是便饭，连饭馆都没去，直接在食堂解决的，至于谁拿的饭票，张华荣还真没看见。 吃过午饭的张华荣，在家里睡不着午觉，急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上午的经历，这才溜达到果园里，抓了我当听众。 至于他气呼呼的样子，完全是装出来的，为的是引起我的注意，其实早在两个老兵回忆往昔的时候，他早已不生气了。 听完他的讲述，我很是恭维了他几句，使得他更加的得意洋洋。我趁机提出要求，要看看他的奖章和证书。 张华荣对奖章和证书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次要不是被葛所逼急了，是不会拿出来的。现在我提出要看看，他很是犹豫了一下，但我刚刚拍过他的马屁，他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只得小心翼翼的拿出来，说：“小心，小心啊，你们小孩子手上没轻没重的，千万别给我弄坏了啊！” 其实那时的奖章质量很是粗糙，银质的算是上乘的了，还有铜质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生满锈迹，没有任何光泽了。证书的纸张枯黄且脆，不敢伸手翻看。 张华荣指着那本墨绿色皮质的外文证书说：“这就是抗美援朝的立功证书了，是朝鲜政府发的，朝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