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论天下英雄

    忠义军一套cao练完毕，立即站定。两万多人的军阵，竟无一点杂音出来，只能听见旌旗舞动的猎猎风声。张寻重又坐定，笑问朱温：“弟弟这两年也练了一点兵，军容如何，还请朱兄指教。”

    朱温由衷的叹道：“看了贤弟的军容，才知道河东军那‘天下第一强军’之称，其实不符。”

    张寻道：“什么第一第二，都是那些好事的人妄议罢了。花无百日红，军无常胜师。今天可能是第一强军，过了几年，换了将，走了兵，又是物是人非。”

    朱温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对张寻的话颇为认同。他不禁摸了摸愈发稀疏的前额，叹道：“所以说人生苦短，大丈夫若不趁着春秋鼎盛之时建功立业，待到力不从心之时，又岂能指望这些黄口小儿。”

    张寻觉得朱温的话，很可能也是有感而发。历史上，朱温花费了整整三十年辛苦打拼建立的大梁，在他死后，仅仅十年就被他的儿子们败光了。朱温今年已经三十七岁，在平均年龄不足半百的古代，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挥霍了。

    张寻顺着朱温的话说道：“没错。鉴古可以知今，历朝历代，在其兴起之时，无不是风云际会，豪杰辈出。然一二代之后，英雄们老去，国家也就由盛而衰了。由此可知中兴之难。李氏已享两百七十年国祚，社稷倾颓，政令不行。如今能得你我二人匡扶唐室，实在是李氏之幸，李唐大有中兴的希望！”

    朱温听了不禁一阵冷笑。心说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又何须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朱温才不信张寻能真心匡扶唐室。但他不会说破，反而说道：“贤弟说得没错。我观时事，今时今日，真乃唐室中兴之机。除了你我之外，天下英雄豪杰之盛，不亚于国朝之初。”

    张寻听朱温有意论天下英雄，遂也来了兴趣，问道：“依朱兄之见，天下谁人可谓英雄？”

    朱温道：“单说这河南，郓州朱瑄、兖州朱瑾、徐州时溥、青州王敬武，俱可谓之英雄。”

    张寻闻言哈哈大笑。朱温故作惊诧道：“贤弟缘何大笑？难道在你眼中，这些人都称不上是英雄？”

    张寻道：“朱瑄仁而不武，失之于宽。朱瑾勇而无义，失之于严。至于时溥、王敬武之流，俱是因机缘巧合才侥幸据得大州，其实根本没有能力驾驭青、徐。其得也侥幸，其失也可期。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在朱兄的清单上，这几个人的名字，肯定是排在前几位的吧？”

    朱温被张寻说中了心思，索性哈哈大笑，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河南既无英雄，河北应该有了吧？魏博牙兵天下闻名，节度使罗弘信传有英名，可称英雄否？”

    张寻道：“朱兄欺我孤陋寡闻吗？罗弘信，不过是牙兵们立的一个傀儡罢了，且就在几个月前，刚被朱兄的宣武军扒了一层皮。此等跳梁小丑，也能称得上是英雄吗？”

    朱温嘿嘿一笑：“为兄开个玩笑罢了。魏博罗弘信算不得英雄，义武王处存应该算了吧？王氏世籍神策军，乃天子亲兵，出身高贵。在燕、赵两强环伺之中，还能牢守易、定，称一方诸侯，若没有两把刷子，肯定不行吧？”

    张寻道：“王处存之所以能守住易、定，不过是因为与河东联姻，找到了一个大靠山罢了。若没有河东兵救援，恐怕几年前幽州李可举早就攻破定州了吧。王氏可谓唐之忠臣，不过难称英雄。”

    “那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成德节度使王镕，分有燕、赵之地，民风彪悍，甲兵强盛，可以称作是英雄了吧？”

    张寻一个劲的摇头：“这两个人都是从老子手里继承来的家业。怎么能算作是英雄呢？”李匡威是继任父亲李全忠当上的卢龙节度使，成德节度使王镕也是接的父亲王景崇的班。

    “昭义节度使孟方立，本为昭义一小卒，不仰祖宗荫庇，数年之间，雪前耻，立大功，成为一方节度，坐拥邢、洺、磁三州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丰盛，带甲十万，可以算作是英雄了吧？”

    “朱兄你又说笑了。如今昭义在河东军的猛攻之下，已经危在旦夕。一两年之间就要作古的人，也能算是英雄吗？”

    朱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河北就只剩下义昌节度使卢彦威了，贤弟觉得此人如何？”

    “无名小卒耳，十年之内，当失其地。”

    朱温连说了十个节度使，竟然被张寻一一否定，全都认为算不上是英雄。朱温不禁感叹，这小子不仅能治兵，心气也很高啊，在他眼中，天下竟然没有几个英雄。不过朱温倒来了兴趣，他特别想知道，在张寻眼里究竟还有没有英雄，如果有，会是谁。

    “河南河北既然都没有英雄，那山南如何？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出身于神策，又是中尉杨公的义子。杨氏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野。他难带还不算英雄吗？”

    张寻道：“我与杨守亮曾经一起在忠肃杨公麾下效力，对这小子我可是太熟悉了。他有疑人之心，却没有擒人之力。有并吞八荒之志，却不知如何取一州县。似此等人，不过是侥幸获得天子恩宠，暂居高位罢了。没多久名字就会被人遗忘。”

    “那再往南就是两川了。西川陈敬瑄，东川顾彦朗，此二人如何？”

    “西川的陈公，我见过一面。对这个人，我还是很佩服的。他能以一个饼铺小贩的身份，领得大州，竟然十年而不坠，也算是普通人逆袭的典范了。不过，一个西川，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称其英雄，还不够格。至于顾彦朗，只是区区一将耳，根本就没有帅才，怎能算是英雄？”

    “八百里秦川，自古英雄辈出。又是京畿重地，有虎跃龙腾之气，总该有英雄了吧？凤翔节度使杨守立、泾原节度使张钧、静难节度使裴仲、保大节度使东方逵、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镇国节度使韩建、昭信节度使李茂贞、威胜节度使齐克俭。这些人中，难道就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英雄的吗？

    张寻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均不足论。”

    朱温当然能够领悟张寻的意思。以上这些节度使中，有一半都是张寻的麾下或者盟友，剩下的，也大多都是张寻接下来要收拾的对象，张寻当然认为没必要评论这些人。

    “喔，我差点忘了，河中王重盈，陕虢王珙，父子俱为藩帅，领有七州之地，有山河之险，潼关之固，稍一变色，则天下为之不通。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算是一方英雄了吧？”

    “王重盈虽然替他哥哥报了仇。但若比起雄心和韬略，他远不如王重荣。王重荣因为御下无方，死于乱兵之手，姑且难称英雄，王重盈又怎么够格呢？”

    朱温说了一大圈，从河南说道河北，从河北绕到关中，唯独避开了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如今有名有号的基本上都说完了。一一被张寻否定。朱温终于说到了河东。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以骁勇彪悍为天下所闻。虽然出身将门，却是凭一己之力得镇河东，为沙陀一族之主。河东军更是有着‘天下第一强军’的称号，这样的人，如果还称不上是英雄，那我真怀疑贤弟眼中还有没有英雄了。”

    张寻笑道：“当今天下，若论英雄，唯有你、我，及河东李克用三人而已。”

    朱温闻言，仰天大笑，与张寻共饮了一杯。

    会cao台之会，张寻与朱温还聊了很多。两人从午时，一直聊到日暮，又掌灯聊到月明星稀，方才各自乘了小舟，回归本军。至于后来两人都聊了些什么，两军中都没有人知道详情。因为到后来，在场的两个小童全都瞌睡着了。

    不过，会cao台会面之后，两军就各自罢兵了。宣武军回了汴州，忠义军也回了邓州。一场大战消于无形。至于这蔡州，双方谁都没领。而是只以蔡州降将申丛为蔡州留后，至于正式的节度使，则由朱温和张寻联名上书，奏请朝廷委任重臣担任。

    这样，在宣武军和忠义军之间，就出现了一块缓冲地带。有蔡州做隔，两军算是各自都有了回旋的余地。

    擒得秦宗权的功劳，也没有单独记在张寻的名下。根据两大都统联名写的捷报上面所说，秦宗权是被申丛绑了献了城。而城外，忠义军和宣武军联手围城。所以功劳不分你我。

    如此一来，唐廷的封赏也就没有了偏倚。张寻与朱温同时由检校太傅晋升为检校太尉。新平郡王张寻被封为西平王。吴兴郡王朱温则被封为东平王。两人同时由郡王升上了两字王。距离王爵的最顶端一字王，已经仅有一步之遥了。

    文德元年冬十月，唐天子李杰下诏，要西平王张寻和东平王朱温一齐入京面圣。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