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凤翔生变

    凤翔府。

    大安门外长街。

    神策军登封都头白有庆领着数百甲士，排成纵队，沿着长街往南走。

    他们这是刚刚从禁中散值出来。在天子跟前站了一晚上的岗，所有人都有点无精打采，呵欠连天。白有庆虽然骑在马上，也耷拉着脑袋，合上了双眼。任凭马儿跟着前面那匹马的屁股后面走。

    “唉！松懈了很多呢！”白有庆暗自在心中感叹。自从他离开忠义军，到了禁军任职，就经常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来。

    “让开！让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倒霉！又他娘的遇到了。”白有庆虽然头不抬眼不睁，也知道是谁在喧哗。自从三月随天子到了凤翔，白有庆已经在这条大安门外长街上往来走了几十遍了。大概每走三次，就能遇到一次凤翔军早cao归营。那些高呼“让开”的，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那些嚣张跋扈的凤翔军。

    李儇虽然是个流浪天子。但毕竟还是天子。走到哪里，都会专门划出一块地方，只供天子居住，称为禁中，或者大内。在凤翔也是如此。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为表尊敬，特地将节度府让出来供天子居住。并且还以凤翔城东侧的大安门为基准，将整个凤翔北城清空，作为临时的大内。只供宗室诸王、天子后宫及内侍人等居住。除此之外，外人一概不得入内。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神策军。因为负有保护天子安全的重任，各都神策军轮班宿值禁中。轮到哪一都当班，哪一都就能“有幸”进入大内。

    登封都大概每五天能轮到一次岗。宿值一夜之后，就沿着大安门长街回驻地。神策军的驻地位于凤翔城南。登封都每次回去都要穿过整座凤翔城。

    神策军乃天子禁军。这一路按说应该威风无比，无人敢惹。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神策军辰时散值，走到城南时，经常会遇到出城早cao归来的凤翔军。大安门长街只有那么宽，两军如果走个顶头碰，或者一方让路，或者双方谁也过不去。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凤翔军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每次遇到神策军，都十分嚣张，几乎从不避路。

    神策军仗着自己是天子禁军，自认为高人一等，自然也不肯避让。所以起初双方为了争路，屡有冲突。但闹了几次，事情传到天子耳中。李儇怕惹恼了凤翔军，自己又没有安生日子过，竟传下旨来，命令神策军不得与当地军队起冲突。这就相当于明令神策军必须给凤翔军让路。

    打那以后，神策军各都头们都会故意与凤翔军归营的时间错开，避免出现天子禁军给地方军让路的尴尬。但那个时候又没有时钟，时间把握不准，还是经常会出现碰面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白有庆心里都憋着一股火。心说自己当忠义军时，都没有这么窝囊过，怎么给天子当兵了，竟反而成了怂包了？

    但有火归有火，碰到凤翔军了，还是得让路。白有庆如往次一样，将战马往路边带了几步，停了下来。登封都的士兵们见主将已然让开，遂纷纷闪做两旁，将道路中间让了出来。

    这时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站在路的中央，扛着枪，昂着头，好似没事人一样，仍然自顾自的向前走，眼看就要撞上凤翔军。

    凤翔军领头的小校高声呵斥道：“哪里来的痴汉！呆的还是傻的？聋的还是瞎的？怎不让路？！”说着催马向前，冲着那挡路的军士就是一皮鞭。

    没想到那军士竟然一把夺过皮鞭，用力一拉，将凤翔小校硬生生拉下马来，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军士将皮鞭狠狠掷在地上，高声喊道：“爷爷就是不让！”

    凤翔军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十余支长枪对准了军士的咽喉。

    白有庆不禁直摇头，这个泼皮邹渊，真是让人头疼！

    原来那不让路的军士，是登封都的一个队正，名曰邹渊。本是成都市井一个泼皮无赖。仗着身强力壮，靠欺行霸市糊口。后来惹了官府的差人，无处安生，赶上田令孜重建神策军，遂投了军，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禁军的一员。他是登封都里数一数二的刺头，很让白有庆头疼。

    但毕竟是白有庆手下的兵，眼看着邹渊就要让凤翔军围殴，白有庆立即催马上前，一鞭子抽在了邹渊的背上。凤翔军见此，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邹渊梗着脖子，斜眼瞪着白有庆，没有说话。白有庆道：“看什么看，还不退后！”邹渊极不情愿的站到了一边。

    凤翔军见对方已经受了惩罚，不再得理不饶人，一路趾高气扬的走了过去，连正眼都不看神策军一眼。登封都的将士们也不甘示弱，皆以横眉怒目奉还。

    白有庆回到营中，随便洗了一把脸，就要睡觉。忽然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爷在吗？”

    白有庆一听，当时就来了精神，立即打开房门，他没猜错，果然是一个老朋友，当初他在忠义军踏白司时候的手下，忽地六。

    自从白有庆调入禁军，他在踏白司的职位就由忽地六接任了。一年来虽然他们之间也有书信往来，但这还是头一遭见面。两人寒暄之后，白有庆就直接问忽地六来意。他知道，踏白司的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忽地六压低声音道：“郡王有令，让登封都提前做好准备。旬日之内，凤翔军恐生变。”

    “什么？”白有庆吃了一惊。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凤翔军如果有变，将会直接威胁到天子的安全。这么大的事，郡王为何只让我一个小小的神策都头做防范，却不提醒朝廷注意呢？白有庆想不明白。

    忽地六似乎猜中了白有庆的心思，又道：“郡王说了，这次的事件于天子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危险。但对你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极佳的立功机会。郡王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白有庆虽然听了个懵懵懂懂。但却深信不疑。对于张寻那近乎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这些忠义老兵，都有着近乎迷信一般的崇拜。

    白有庆当然不会知道，按照历史上的发展，很快神策军就会与凤翔军起冲突。这场冲突直接导致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被诛，凤翔节度易主。历史上，神策军出身的李茂贞成为了这场冲突的最大受益者。他凭借诛杀李昌符之功，当上了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即是宋文通。因之前在朱玫之乱中作战有功，被天子赐予国姓，并改名为茂贞。

    李茂贞得了凤翔之后，不断四处征伐，统一了长安以西的大片区域。一跃成为可以左右天下大局的强藩之一。为了争夺更大的权力，他先后三次进逼长安，逼死了大唐的三任宰相，甚至把李儇的继任者李晔都给撵去了华州投奔韩建。李克用曾经愤恨的说：“唐不诛茂贞，忧未已也！”

    张寻熟知这段历史。为了大唐朝廷未来几年的安宁，他寄希望于通过白有庆的干预，来夺走李茂贞的好运。如果白有庆能有幸成为凤翔节度使，那当然就更好了。这就是张寻的如意算盘。

    白有庆没有能力俯瞰历史。他对尚未发生的未来还有些迷茫，遂问道：“郡王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忽地六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郡王还说，让你特别注意天威都值勤的日子。”

    “天威都……”白有庆小声重复了一遍，他当然知道天威都。天威都的都头是杨复恭的干儿子杨守立。按照神策军的轮值顺序，天威都正好在登封都之后一天当值。

    “也就是今晚？！”白有庆立即扯过忽地六的手，问道：“你此行带了多少弟兄过来？”白有庆知道，依照踏白司的习惯，一人明处办事，至少有一到两伙人在暗处协助掩护。

    忽地六伸出两根手指：“两伙。”

    “够了！六子，你先别回邓州了，在这帮哥哥一把。”白有庆压低声音：“你知道的，我手下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

    忽地六笑道：“嘿！没想到我给你指明路，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白有庆也笑了：“怎地，你不愿意？”

    “白爷哪儿的话？你一日是俺六子的白爷，就终生是俺六子的大哥！”

    忽地六答应留下，让白有庆十分高兴。他身边终于有个能商量事情的人了。

    两人一起合计，如果今晚凤翔军发生兵变，要想立功，就得第一时间阻止凤翔军。但是按照神策军的规定，当晚登封都没有在外执勤的任务，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营里。军营在凤翔城外，万一夜里生变，能不能进得去城都两说，想立功就难了。

    必须得想个办法，让登封都今晚有借口留在凤翔城里。

    两人想了半天，一个个方案都被否掉，最后还是忽地六鬼主意多，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略狠了点。”

    “什么办法？”

    “昨晚登封都在大内值的班是吗？”

    “没错。”

    “借口有士兵在城内失踪。申请连夜搜查。”

    白有庆听了，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失踪的士兵……”

    “必须是真名实姓。士兵军籍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报个假名，事后一查就露馅了。”

    “也就是说……”

    “没错。”

    “不行。我手下虽然都是些不成器的兵。但也都是良家子，没有人该死。”

    “欲成大事，不计小节。”忽地六劝道。

    白有庆虽然纠结，暂时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人选，就是白天惹事的那个泼皮邹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