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赵东阳的艰难选择

    赵东阳大破青州兵后已是四月初八，到了约定回师的“夏初”之时。他们距离汴州已有千里之遥。要想不误军期，必须马上回师。

    然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赵东阳不仅不回去，反而下令继续向东北方向的博昌进军。这可就离汴州越走越远了。

    都虞候寇彦卿得知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跑来找赵东阳。

    “赵都使，如今已是兵足粮备，为何不回大梁，反要去攻博昌？”

    赵东阳此时正在帐中研究一份地形图。面对都虞候的质问，他连头都没抬，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地，你有意见？”

    “这……属下想不明白博昌有什么值得去的。”

    “就你那榆木脑袋，想不明白正常！出去！没事别总来打扰本帅！”

    寇彦卿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出了大帐。他心里嘀咕道，这个赵东阳忒不像话！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主帅在那边身处险境，望眼欲穿。他却不紧不慢，仿佛事不关己，一点也看不出着急。其忠诚实在是值得怀疑！

    寇彦卿一边走一边打着腹稿，盘算怎么给朱温写信告赵东阳一状。不一会到了自己营帐，挥毫泼墨几笔写就，默念了一遍，自觉满意。便把信小心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又把信拿出，反复念了几遍，竟然越念头上越冒冷汗。寇彦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朱公能否平安渡过这次劫难……万一……这信还给谁看？”遂把信撕了个粉碎。

    去博昌的路上，赵东阳一直在胡思乱想。

    这么多天了，张寻的回信怎么还没有送到？真想听听他的意见啊！赵东阳心想。

    赵东阳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回去救朱温。

    历史上，朱珍及时赶回汴州，成为了朱温击败秦宗权的胜负手。现在，他顶替了朱珍的角色。某种意义上说，朱温的生死已经握在他的手中了。他及时回去，朱温就能活。他如果不回去，朱温就会死。

    如果朱温死了，汴州落入了秦宗权的手中。这种结果，究竟是利还是弊呢？赵东阳一时竟捋不清楚。

    朱温如果一死，赵东阳自认为有很大机会被推举为宣武军留后。

    首先他有实力，手下已有一万八千人马。在汴州还有李唐宾、霍存、郭言等支持者。

    其次他够资历。自认为除了他之外，也就庞师古还能和自己争一争，但庞师古的个人势力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最后，他还有立功的机会。只要他竖起为朱温报仇的大旗，就能团结宣武旧将。到时候杀回汴州，击败秦宗权。那么宣武军节度使的位子，自然非他莫属了。

    但是，朱温如果死了，弊端也很明显。很有可能让秦宗权渔翁得利，赵东阳则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危险。

    秦宗权是中原地区最为强大的一股势力。历史上，朱温得了朱珍的助力还不够，又合宣武军、天平军、泰宁军、义成军四镇之力，才击败了秦宗权。

    如果赵东阳不救朱温，让秦宗权夺了汴州，那么蔡州军的势力会膨胀到什么程度，实在难以预料。假如最后让秦宗权得了天下，赵东阳将追悔莫及。

    想来想去，最终问题就在于，朱温死后，赵东阳能不能击败秦宗权？

    如果能，他就是宣武节度使。如果不能，他将成为一支无处可依的流浪军，甚至可能会兵败身死。

    赵东阳头一次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胜者为王败者贼”，不禁长叹一声：“唉！古人云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诚不欺我！”

    这话恰好被王析听见了，“女诸葛”小心问道：“将军可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赵东阳说了实话：“还没想好。”

    “这可奇了。”

    “什么奇了？”

    “当初，我竟没看出你有这个心思。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结果发现我就是小人之腹？”

    王析笑了，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赵东阳才道：“我也是后来才有的这个心思。”

    “什么改变了你？”

    赵东阳把马鞭向前一指，道：“眼前这千军万马。”

    “他们勾起了你的野心？”

    “他们让我开始正视自己的野心。”

    此时此刻，赵东阳竟然有些佩服死去的朱珍了。不知道历史上的朱珍，这个时候有没有与他一样的纠结。手握重兵之后，还能义无反顾的去打一场未必有胜算的战争，这个决定可不是谁都能轻松做出的。朱珍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朱温的忠诚。

    这时刚好路边有一处高坡，赵东阳双腿夹紧坐骑勒马上了高坡。王析紧随其后。两人并辔立马于高坡之上，俯瞰滚滚向前的宣武军，前后望不到尽头。

    “一万八千人。”赵东阳道：“不怕你笑话，当我第一次看到整整一万八千人站在我的面前，听从我的指挥时，我的心底竟然涌出一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摆在我的面前，唾手可得。”

    “妄想症。”王析含笑道。

    “诶？你还知道这个？”

    “嗯。听张寻说的。”

    “那个家伙……呵呵。那个家伙妄想要拯救大唐。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结束无休止的战乱，还天下一个安宁。”

    “你俩一对妄想症。”

    “哈哈哈哈哈！”

    “不过，我觉得你没有他病得重。你还有救。”

    “是吗？那……你觉得这一次我应该怎么选择？”

    王析想了想，道：“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不给点建议？”

    “本姑娘不负责提建议，只负责解决麻烦。”王析勒紧马缰绳，高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选错了，陷入了一个大麻烦里面，再来找本姑娘问计吧！驾——！”说着纵马下了高坡。

    不论你的选择是对是错，都无条件的支持。哪怕已经证明你选错了，也要努力帮你把错变成对。赵东阳竟然有些感动了。人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

    经过一日行军，日落前，宣武军到了博昌。博昌城门紧闭，戒备森严。赵东阳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在城西五里处扎下了营寨。

    当天夜里，终于接到了张寻的回信。赵东阳急忙拆开，信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行：

    事分轻重缓急，亦有难易之别。除掉梁太祖，对你来说不难。你们朝夕相处，机会有的是。但彻底击败秦宗权，失去这个机会，以后恐怕就难了。历史大势之下，切勿做个人长短计，兄言尽于此，弟好自为之。

    张寻的意思很明显，希望赵东阳回去帮助朱温。他认为如果不趁着这个历史机遇消灭秦宗权，以后就难办了。

    这封回信虽然写得云淡风轻，但半个月前，当张寻接到赵东阳的信时，竟然冒了一身的冷汗。

    当时，张寻已经回到了邓州。但仍在密切的关注着关中的动静。平定朱玫之乱后不久，天子李儇就离开了兴元府，打算返回长安。不过车驾路过凤翔府时，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挽留了下来。李昌符以长安宫室尚未修葺完毕为由，劝天子暂时住在凤翔。李儇答应了。

    张寻知道，按照历史的发展，用不了多久，李昌符就会与护驾的神策军之间爆发冲突，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李昌符的末日也就到了。

    为了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布局凤翔，张寻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关中。当他看到赵东阳的信时，大惊失色。他倒不是关心朱温的死活。他在乎的，是秦宗权。

    张寻心想，万一赵东阳不能及时领兵回来，秦宗权就极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吞并整个宣武镇。到时候，秦宗权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十有八九，会调转矛头全力进攻邓州！

    张寻倒不是怕秦宗权。他只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注定会败亡的人身上。

    可以说，张寻是为了自己的布局不被打乱，才建议赵东阳回师汴州的。

    这看上去，多少有些自私。

    但赵东阳没有想这么多。他被张寻说服了。秦宗权的十万大军，的确是当前中原地区最主要的麻烦制造者。如果朱温死了，赵东阳没有信心能像朱温那样，合四镇之力击败秦宗权。起码，刚刚被他得罪过的朱瑾，就未必会帮他。

    第二天一早，宣武军将博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中守军只有不足千人，城破只是早晚的事，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越城出来投降的人。但守军仍在坚守。

    这时，宣武军向城里射了很多绑着纸条的箭。守军拾起一看，是宣武军提出的赎城的条件：要博昌立即准备两百艘至少能载百人的大船。宣武军承诺，得到足够的船只，他们就会撤军。保证不毁坏博昌的一草一木。

    宣武军的要求虽然奇怪，却并不难完成。博昌紧邻黄河，渔船众多。很快全城动员，凑齐了两百艘大船。

    宣武军得了船，兑现了承诺，立即解了围。城中百姓一片欢呼。

    赵东阳将军队带到了黄河岸边，一声令下，一万八千人全部登上了大船。他站在船头，将手伸过头顶，说道：“东南风起了。我们逆流而上，回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