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必须下的雨

    傍晚，赵东阳接到消息，让他携手下六品以上的军官到节度府赴宴。

    临行前，赵东阳特意擦拭了一遍佩刀，检查了一下箭囊，并在战袍里面穿了一层软甲。其间他一遍遍的在心底问自己，如果换做张寻，今晚会怎么做。究竟要不要李克用死？他特别想知道张寻的选择。

    赵东阳原本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竞争路上的对手，少一个是一个。李克用越早死，应该对自己越有利。

    但是，他总是隐约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蝴蝶效应，一个微小的改变都可以引起惊天巨变。如果缺失了李克用这关键的一环，晚唐的历史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走向？赵东阳感觉大脑的转速已经不够用了，他推算不结果。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他决定还是找人商量一下。

    “析儿。”

    “诶？”王析吓了一跳。这是赵东阳第一次叫她析儿。

    “我跟你说件事。千万、千万，要保密。”

    王析从来没见赵东阳这么严肃过，她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遂破天荒的关上了门窗。自从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女扮男装之后，只要她和赵东阳共处一室，她就要把门窗都敞开。

    “说吧。什么事？”

    “我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今晚晚宴后，节度使要杀李克用。”赵东阳极力说得轻描淡写一些，并随手推开了窗户。他不想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

    “为……为什么？”

    这个消息让王析感到震惊。因为朱温和李克用无冤无仇。不仅无冤无仇，还是盟友。甚至可以说李克用还对朱温有援救之恩。本来一场谢恩宴，为何会变成鸿门宴？王析想象不出任何理由。甚至于，连一点合理性都想不出来。

    朱温如今虽然贵为宣武节度，可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整个宣武军满打满算不足万人。李克用留在河东老家的不算，光带出来的兵就有五万！朱温就敢惹李克用？

    先别说李克用万一侥幸逃脱怎么办。即便真的成功杀了李克用，就不怕沙陀人来复仇吗？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世代为沙陀族长。地位可与汉地的州郡长吏完全是两码事啊，基本就相当于沙陀族人的土皇帝，如果被朱温杀了，沙陀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再者说，朱温就不怕悠悠众口吗？袭杀援己之功臣，可谓背恩负义之极矣。必将会为天下人所唾弃，以后谁还会帮助朱温？这个后果，朱温难道没有想过吗？

    王析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想问你……”

    “我们得阻止朱温。”王析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回轮到赵东阳诧异了。

    “你还想在宣武镇安身吗？”

    “当然。怎么这么问？”

    “如果朱温杀了李克用。他的日子就长不了了。你，和我，就得另谋出路喽。”王析调皮的说道：“要不，咱们去投忠义军吧？”

    原来是这样！王析一番话，让赵东阳豁然开朗。他就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经过王析这么一分析，他才清楚自己之前隐约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看来，历史真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实都是必然。看似李克用真龙护体，命不该绝，一场大雨救了他。可实际上，他真的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唐朝的第一大患河东镇就没了。紧接着，篡唐的朱温也将旋踵而亡。唐朝的又一个大患就也没了。那么，大唐可能就不会在公元907年灭亡了。而这，是历史所不能允许的。说是社会矛盾的积累也好，说唐廷的统治根基已经衰弱到一定程度了也好，总之按照历史的发展，大唐必须在这个时间点上灭亡。

    既然大唐必须得灭亡。

    那么，朱温和李克用就都不能死。

    那么，上源驿事件就注定会是一场失败的偷袭。

    那么，……我cao。赵东阳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那场大雨，竟然是必须要下的。

    好了，历史上的事翻过去不要想了。就看我所在的这个位面。自从我们三个人穿越过来，事情发生了很多改变。以至于上源驿事件足足提前了三个月发生。夏天变成了冬天。这可给老天爷出了一个难题。至少，大雨是没办法下了。

    于是，……我cao。赵东阳又一次毛骨悚然了。原来我他妈的就是那场大雨啊！原来我就是老天爷派来救李克用的啊！

    我——偏——不！

    赵东阳忽然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写的“不”字。他暗自想道，我赵东阳，绝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包括老天爷！

    “你是认真的吗？”赵东阳忽然问王析。

    “当然是认真的。为长远计，我们必须要阻止朱温。”

    “我不是问这个。你说要去投忠义军，是认真的吗？”

    “我说笑的。”王析努努嘴道。

    宣武节度府。赵东阳带着裴继祖和郭言一起赴宴。宣武军所有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基本都出席了。河东军方面，除了李克用外，还有河东监军陈景思、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牙将史敬思、薛志勤等人。

    赵东阳特意仔细看了看席间的酒菜。酒是汴州有名的清酒，俱是陈年佳酿，一看就是朱温私窖所藏。每人面前的桌上，都是四大四小、四荤四素，总共八样菜。荤菜有酱鹿臀、熏全兔、蒜泥羊脍，以及新鲜的黄河鲤鱼脍。素菜有秋葵山菌汤、清蒸薤菜、醋渍芹菜、还有蜜渍果脯一盘。主食没有米饭，全是饼食。分别是蒸饼、煎饼、胡饼、汤饼四种，任宾客自选，可谓充分照顾到了沙陀人喜事面食的饮食习惯。

    李克用至少不会挑剔酒菜了。赵东阳想，史书载“全忠就置酒、声乐，馔具皆精丰，礼貌甚恭。”看来并非虚言。赵东阳更奇怪了。酒足饭饱之后，李克用到底说了什么，才得罪了朱温呢？

    带着这个疑问，赵东阳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向李克用敬酒时，都没有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眼神。回到座位后，还是郭言提醒道：“李将军好像认出哥哥了。”

    赵东阳这才想起，在王满渡北岸时，李克用曾经亲自向自己问过黄巢的去向。他长出一口气，幸亏李克用没有提那天的事，否则若当众细说起来，朱温很有可能会发现他缴获财物的数量大大缩水了。

    “直娘贼！老天公平吗？朱兄，弟弟想问问你，你说老天公平吗？”

    李克用突然一句大声的感慨，将赵东阳的思绪拉回了宴会现场。李克用比朱温小四岁，所以以弟自称。不过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唐突。赵东阳由于刚才溜号了，也不知因何而起，遂提起精神，倾耳细听。

    朱温刚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见李克用发出此问。想也没想就道：“不公平！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只有cao蛋，没有公平！”

    “哈哈哈哈！知己！朱兄真是我的知己啊！来来来！再干一杯！”说着李克用又将满满一杯酒干掉。

    李克用的舌头已经打卷了，原本就生硬的汉话，更夹杂了七分胡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明白李克用在说什么。只大概听出是在讲他追击黄巢这一路的经历。

    从李克用的口中，赵东阳才知道黄巢已经死了。就在两日前，李克用放弃追击后不过四天，穷途末路的黄巢就在虎狼谷死于外甥林言之手。据传林言带着黄巢及其妻儿的首级，向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投降了。

    李克用对此愤愤不平。他将黄巢十万众打得只剩千人，又亲自追了近千里。结果最终便宜了时溥。自己忙了一溜十三招，却被人家坐享其成，拿了平贼的首功。李克用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公平。

    “朱兄，您那句话说的太到位了。cao蛋！只有cao蛋！没有公平！真正做事的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cao蛋的人，却能cao蛋的坐享其成。割脑袋的割脑袋，占地盘的占地盘，招降纳叛的招降纳叛，跟在屁股后面捡钱的捡钱，一说要上阵了……”李克用忽然加重语气说道：“你猜怎么着？连他妈人影都看不着！全他妈的是些cao蛋！”

    “cao蛋！cao蛋！”李克用的话引起了史敬思、李嗣源等人的共鸣，全都大声附和。

    赵东阳侧眼看了一眼朱温，原本一张圆圆的大脸，已经拉成一个椭圆了。

    也难怪朱温不爱听，李克用抱怨的这一长串事，除了没割成黄巢的脑袋，其余桩桩件件，朱温都干过。

    李克用在那边决战，朱温在这边趁机占了亳州。

    李克用在那边歼敌，朱温在这边大肆招降黄巢旧部，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王虔裕等巢军将领，全都被朱温召入麾下。

    李克用在那边追击，朱温的手下赵东阳在王满渡收获了大批巢军辎重。在李克用眼里，这肯定也是朱温吩咐做的。

    朱温就是因为李克用这么几句话，就怀恨在心，要下黑手的吗？脸皮超级厚的朱三，何时变得如此冲动了呢？不对！赵东阳思忖道，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就像王析分析的那样，于情于理，朱温都不该杀李克用。事情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