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最后一支箭

    “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张寻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这句孙子兵法中的名言，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来呢？唉！果然当事者迷，欲速则不达！

    在长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张寻才幡然醒悟。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郭琪早就提醒他，像长陵这样坚固的营垒，只要打，就已经落了下风。

    学乖了的张寻，终于不再强攻长陵，而是给正在围攻华州的赵东阳去了一封信。接着，五陵原上的唐齐两军就进入休战状态。双方都是深沟壁垒，每日坐守而已。两军的士兵都已没了战心。私底下谈论得最多的，就是主帅会何时决定退兵。

    “据说，贼军中近来流行这样一句话。”施惊墨对张寻说：“回家不回家，不过腊月八。”

    “哈哈哈！可见贼无战心，这一仗，我们赢定了！”张寻振奋的说。

    “我们军中，则是这样流传的，‘天一入冬，人在武功’。”

    张寻一听，笑容僵在了脸上。“仗打了这么久，少数人有思归情绪是正常的。”

    “将军。据属下调查。有这种情绪的人，绝非少数。”

    “嗯？莫非你也算一个？”

    “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如今我军粮草将尽，士卒思归。将军却战也不战，退又不退，究竟在等什么？”

    “来了！”张寻拍手道：“就等这封信！”

    只见一个传令的小校风尘仆仆来到帐前：“报！河中军传来消息，贼华阴镇将王遇投降。华州全境仅剩孤城一座，即日可破！”

    “天助我也！”张寻喊道：“击鼓！召众将议事！”

    华州，就是黄巢之必救。如果华州失守，王重荣、朱温就能长驱直入，从东面攻击长安。此时长安城中兵力空虚，如果黄巢不分兵去救华州。就将面临长安失陷，后路断绝的危险。黄巢此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从长陵分兵去救华州。二是从长陵撤兵，回长安。两个选择，都是张寻愿意看到的。这就叫“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

    长陵，齐军大营。

    黄巢几乎与张寻同时得知华州危急的消息。他思忖良久，决定派尚让领兵一万，去救华州。

    “尚爱卿，你可知朕为何没有选择退兵？”

    “皇上是相信臣一定能解华州之围。”

    “呵呵。”黄巢乐了。他不知道尚让这话，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未料胜，先料败。尚爱卿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

    黄巢此时正在投壶解闷。他抽出了最后一支箭，说道：“朕是不甘心。我领十万大军，意欲与唐军决战。如今胜负未分，就要退兵，朕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尚爱卿，你，就是朕手中这最后一支箭。”

    说着，黄巢将箭向投壶掷出，当啷一声，不偏不倚投入壶中。

    尚让领兵一万，迅速向南进发。准备在渭河码头换船去华州。

    大军行出两里多，到了渭白渠边。尚让大吃一惊。这条他的伤心渠，此时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堵“长墙”，挡住了南行的去路！

    水渠怎能变城墙呢？原来，在狭窄的河道上，搁浅了上百艘高大的木船，全都首尾相接。每艘木船，就像一座城楼，甲板上布满了弓手。尚让如果想通过渭白渠，不付出惨痛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尚让终于服气了。看样子，唐军是早就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也猜出来了。这些大木船，一定就是那晚运送唐军偷袭自己的那些船。没想到，竟被废物利用，用来阻挡他的去路。面对一个步步都能走在前头的对手，尚让头一次产生了投子认负的想法。

    不过，他毕竟是尚让。在打不垮的黄巢身边跟了这么久，他也早就有了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尚让既没有退军，也没有硬闯，而是决定向东转进。打算从泾渭河交汇处登船。那里应该还在孟楷的掌控之中。

    又向东行了五六里。尚让接到后军回报，说身后有一支唐军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尾随着。具体人数难以判定，但应在数千以上。

    这条消息让尚让感到害怕了。什么情况下，敌军才会不紧不慢的尾随，而不是快速的追击求战？

    只能是，前面早已埋伏下了敌军！尾随的敌人，不过是在等待最终的合围而已。

    “皇上这一次是真的错了。”尚让对他的副帅盖洪道：“这最后一支箭，他不是投入了壶中，而是丢进了唐军的口袋里了。”

    “我们要撤回长陵吗？”

    “撤回长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尚让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只能用我们的命，去换皇上甘心退兵了。传令下去，全速行军！”

    午时，尚让前军行至兰池附近，发现了前方严阵以待的唐军骑兵。因己方劳顿，前军将军李周不敢与唐军接战。距敌一里原地休整。唐军竟也没有主动进攻。

    不久，尚让的中军抵达兰池。尚让登高四顾，长叹一声。看来自己东进的决定，又早在唐军意料之中。看地形，兰池分明就是唐军预设好的战场。

    兰池，相传为秦始皇引渭水所造的人工湖。“东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筑土为蓬莱，刻石为鲸，长二百丈。”秦人在池之北侧造宫殿一座，名曰“兰池宫”。如今，兰池宫早已荡然无存，曾经广袤的兰池也只剩下一汪淤塞的浅水，芦苇遍生。

    此时的尚让军，左有兰池，右有渭河。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可谓置身于死地。

    唐军按兵不动，尚让也没有急着突围。他纵马来到两军阵前，想亲眼看看那个把自己逼得这么惨的唐将究竟是谁。

    “呵呵，原来是你。”尚让认出了张寻。这不就是当初宜君寨前妄言天谴的小小招讨副使么。

    “太尉单枪匹马来到阵前见我，可是特意来向我道谢的？”张寻一本正经的说道。

    尚让却是一愣：“我要谢你什么？”

    “谢我全了你的名声。”

    “这是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一定懂。你只需知道，今日往后，世间只知曾有一个杀身成仁的农民起义军领袖。而不会知道在另一个位面，他晚节不保，屈膝投降也没能保住性命。”

    尚让听得云里雾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也大概听出，张寻的意思，今天就是他的死期。“呵呵。”尚让冷笑一声。“即便我尚某今日马革裹尸，这最后的胜负，仍未可知！”

    在张寻记忆里的历史上，大概十八个月后，尚让率万余人投降了时溥。但是今天，同样面对穷途末路，尚让选择了战斗到底。

    这一次李周的表现没有失常。他以区区两千前军，抵挡三千邓唐骑兵的冲击。竟然足足撑了半个时辰。直到李周被唐军骑将王渑当场射杀，齐军前军才一哄而散。

    齐军后军遭受的攻击较前军更为猛烈。一路尾随尚让军的，是六千唐军重步兵。为了挡住这支唐军，尚让将左右两军一齐上阵，支援后军。两军兵力相当，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李周的前军溃散之后。裴仲领着骑兵一路向前掩杀，突然出现在了还在顽强作战的齐军后军身后。这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终于彻底击垮了齐军的抵抗意志，大部分齐兵都弃械投降。少部分慌不择路，向兰池或渭河河滩逃窜。

    “什么？竟然不见了尚让？”张寻有些吃惊。战斗结束后，打扫战场时，尚让和他的两千中军，都不知去向。

    张寻望着兰池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笑道：“没想到这尚让还真挺顽强。这样都不肯降。到兰池对岸去截击他。他们一定是泅水逃了，应该走不远。”

    张寻猜得不错。尚让见败局已定，遂领着手下钻入了兰池的芦苇荡中。因兰池水浅，故而齐军踏着水，摸到了对岸。此时跟在尚让身边的，已经不足千人，都是水性好的。

    尚让环顾左右，找不见副帅盖洪，想是半路力竭，淹死在了水中。他不禁心生悲戚，像失了魂一般，只呆坐在岸边，也不告诉手下接下来应该往哪里去。一些胆大的士卒见他如此，竟然开小差跑了。

    踏白将李唐宾拧干了湿漉漉的衣服，走到尚让身边，说道：“太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请早点明示属下，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尚让这才回过神来。道：“继续向东。”

    尚让的两千亲军，淹死一半，剩下的又跑了一半。最后随他向东逃的，仅剩五百余人。其中军官的比例很高。包括监军李谠、押衙李公迪、都虞候张慎思、踏白将李唐宾、前军副将李重允等人。这些人还不想放弃在义军中辛苦熬出来的地位，故而仍然跟着尚让。

    向东又跑了两三里路，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座兵营！

    尚让心中大惊！他知道这个位置不可能有齐军。那么一定就是唐军的大营了！

    “真是天要亡我啊！”尚让长叹一声。

    “奇怪！”踏白将李唐宾说道：“太尉，您看那怎么像是一座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