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摔杯为号

    刘知俊追着前面的人进了大雄宝殿，发现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杨复光和朱温虽然还没进殿，但酒菜都已备好。僧人们忙忙碌碌，正在做宴会开始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晋王寺的大雄宝殿十分气派，平时是全寺僧人一起做早课的经堂。为了照明，大殿左右各有千盏佛灯。此时，小和尚们正在逐个点燃佛灯。大殿变得越来越亮。

    刘知俊不敢声张，看着前面的人躲进了大殿最左侧的一排神龛后面。他也猫着腰跟了过去，却见那人迎面亮出钢刀：“你跟过来干什么？”

    “一起躲躲。”刘知俊说。

    “躲个屁！没看里面已经人满了吗？”

    刘知俊往里面一看，发现佛龛后面人挨人、人挤人，十八个“和尚”和二十多个甲士将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登登，多一个人都挤不进去了。

    郭言扯着刘知俊道：“走，咱们去对面。”

    刘知俊抬头一看，大殿的最右侧果然也有一排佛龛。想是后面也有躲藏的空间。二人于是小心翼翼的贴着殿墙，向那边摸了过去。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结果又来晚了一步。徐琮领着二十个大汉，早就躲在里面了。见到两人在外面徘徊，徐琮亮出钢刀，威胁他们快走。

    刘知俊长叹一声，偌大的宝殿，竟无自己藏身之处！就在这时，忽听得大殿正门外一阵喧哗，坏了！今天宴会的主角到了！刘知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蹭地窜进了佛龛后面，正挤在徐琮身边。郭言也紧随其后躲了进来。

    徐琮朝刘知俊吹胡子瞪眼，刘知俊指指殿外，徐琮也听见了声音，知道定是杨复光他们来了。他赶紧屏住呼吸，小心收好了兵器。大殿空旷，万一兵刃磕到了哪里发出声音，他们就会暴露。

    在大殿的黑暗之中，六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大雄宝殿的正门被缓缓打开。杨复光与朱温二人携手，迈入殿内。

    这时一位早就候在殿中的老僧迎了过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杨复光微微一笑，解下身上的佩剑，递与老僧。老僧叫身边的小和尚收好。杨复光身后的张寻也解下佩刀，递给了小和尚。

    朱温见此场景，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门圣地确实不该舞刀弄枪。”说着也解下了佩刀。庞师古还有些不情愿。朱温一把夺过刀，递给了和尚。

    双方虽然来的人不少，但最终只有八个人进了大殿。朱温这边，有庞师古、赵东阳和谢瞳。唐军那边，则是杨复光、张寻、契必鸿和奚康。

    双方分左右落座。杨复光和晋王寺的方丈并肩坐在上首。下首左侧坐着朱温等人，右侧坐着张寻等人。

    俄尔鼓乐齐鸣，宴会正式开始。

    这时刘知俊反而放松了。他发现在鼓乐的掩盖下，他们不用屏息凝神。他低声道：“徐琮，你降唐了吗？”

    “放屁！你才降唐了！”

    “不降唐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和郭言是奉赵将军之命，特意来保护大帅的！”

    “此话当真？”

    “骗你我就不姓刘！”

    “你姓不姓刘关我什么事？如何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对面藏的那两伙人怕是要对大帅不利。一会我把他们引走，你留下来保护大帅，如何？”

    “好！就按你说的办！”

    大殿左侧，两伙人也在戚戚嚓嚓。

    “快放手！不要打我！我也是来杀朱温的！”说话的是杨守亮。他已被夏侯云按在了身下。

    夏侯云放开杨守亮，道：“真的？你不是来捣乱的？”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乱来？”

    “好！为了证明你自己，你去把对面那伙人引开！那些应该是朱温的手下！”

    “我不去！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我必须在这里等着杨公的号令！”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好哇！这是你逼我的！”

    “哎呦——！”

    杨守亮疼痛难忍，这一嗓子喊得声音有点大。虽然钟鼓齐鸣，殿中饮宴的几个人也全都听到了。

    杨复光老江湖了，也吓得一激灵。他听出好像是杨守亮的声音。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怎么连个刀斧手都做不好！

    张寻心里也是一颤，还以为是夏侯云等人弄出的声音。他怕自己露了相，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猛嚼。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对面赵东阳的神色比他还紧张呢！

    赵东阳也为郭言和刘知俊捏了一把汗。这一声叫的这么惨，难道是他俩被唐军的刀斧手发现，给剁了？他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原来里面不过是白水。不单是寺中不宜饮酒。唐军为显诚意，特地只备白水，以防有人下毒。这时的毒药，很少有无色无味的。

    赵东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朱温，发现朱温竟然不动声色。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谈笑自若。果然是一代枭雄！

    不过，朱温身边的庞师古表情却极不自然，似乎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赵东阳往桌子下面一看，原来朱温垂在下面的左手，正在死死抓着庞师古的大腿！庞师古这表情原来是疼的！

    杨守亮这一声哎呦，朱温其实也听得真切。而且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杨复光即便事情败露，也能全身而退。一旦徐琮等人被唐军发现了，他今天必死无疑啊！

    朱温虽然死撑着不动声色，手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抖个不停。为了减轻抖动的幅度，他只好死死抓着身边庞师古的大腿。

    杨守亮一声惨叫，殿中诸人虽然仿佛全都没听见一样。但气氛却变得十分尴尬。还是晋王寺的方丈够玲珑，他把身后的小和尚喊了过来：“去告诉你师兄，小点声音诵经，不要打扰殿中的贵客。”小和尚领命去了。在座这些人听了，纷纷长出一口气。

    杨复光顺着方丈的话说：“诵经是件好事。特别是我们这些武人，没事更应该多听经。应该明白‘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的道理，不要为眼、耳、鼻、舌、身、意所迷惑……”杨复光谈论起佛法，还一套一套的。众人听了，纷纷附和。只有庞师古是个粗人，突然问道：“啥叫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没等杨复光回答，朱温抢先解释道：“就是不要轻信你所听见和看见的，这些不一定是真实……”朱温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大殿后面传来“当”的一声脆响。在座都是久经沙场，马上就听出这是两把兵刃碰撞发出的声音！

    “喔！我明白了！”庞师古道：“就好比刚才那一声……”

    “这个逆徒！怎么敲的磬！看老衲怎么罚他！”老方丈竟然起身离席，匆匆奔了后门。座中人各怀心思，全都闷头吃菜，谁也不说话了。

    老方丈刚绕到如来佛祖像的背后，就看见两个人正在佛像后面角力。这两人奇怪的很，虽然右手都拿着刀，却反用左手打斗。老和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两个人的身边经过，快步溜出了大雄宝殿。

    这两个人正是夏侯云和徐琮。

    原来此时杨守亮一伙人已经被刘知俊和郭言引出了大殿。只剩下夏侯云和徐琮两伙。这两人都不确定殿里还有没有对方的人，遂同时向各自藏身的地方摸去，想要查看清楚。没想到两人蹑手蹑脚的摸到如来佛像的背后，竟然走了个面对面！

    两个人反应都很快，几乎同时出刀。两把钢刀当的一声就磕在了一起。清脆的声音在整座大殿中回响。

    这一声响后，两人都僵在了那里，不知殿中人会有何反应。没想到等了半晌，除了跑了一个老和尚，其余人竟然全都装作没听见。他俩于是不再对视，开始互殴。只不过，两人不约而同都不用刀了。

    见方丈竟然一去不返，杨复光终于沉不住气了。大殿后面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如果再不动手，恐生变故。他忽然端起了酒杯，问朱温道：“不知最近长安城中是何光景？两年多没回长安，咱家还怪想的。”

    朱温也端起了酒杯：“长安城中一切如故。”

    “那就好。敬长安！我们一起喝一杯！”

    众人一起举杯，杨复光的手腕忽然一抖，杯子脱手摔到了地上。一盏光洁的琉璃杯竟然摔了个粉碎。

    这一声脆响，惊得在座另外七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都做好刀斧手一齐拥出的心理准备了。庞师古甚至起身挡在了朱温身前。

    结果，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杨复光马上换上一副尴尬的笑容，掩盖了自己的失望：“唉！人老了，不中用喽！”

    朱温心中暗爽，嘿嘿，看来双方刀斧手之间的角力，是自己人赢了！他立即端起酒杯，说道：“杨公说得哪里话，您可一点都不老！来！我敬杨公一杯，祝您身体大安，仙寿绵长！”

    众人纷纷起身陪饮。朱温也将杯中的水喝尽，却在往桌上放杯子的时候，故意手腕一抖，将杯子碰掉了地上！哗啦一声，又摔个粉碎。

    契必鸿第一时间护住了张寻。其他人也都下意识的四处张望，想知道刀斧手究竟从哪边出来。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朱温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马上说道：“唉！醉了醉了，在下不胜酒……力……”话说了一半朱温才反应过来，妈的杯里明明是水呀！

    “怕是水不醉人人自醉啊！哈哈哈哈！”张寻由心惊瞬间转为暗爽，看来朱温也埋伏下了刀斧手啊！真是好险！夏侯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回张寻连祝酒词都懒得说了，直接cao起杯子就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第三只杯子被摔碎。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来佛像后面，夏侯云和徐琮两人正你揪着我，我揪着你，死死纠缠在了一起，谁也动弹不得。两人手下的兵只听见外面一个接着一个的摔杯子，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信号，没了头领下令，谁都不敢贸然冲出去。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张寻。大家心里都想，杨复光和朱温好歹还给了个解释，你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摔杯子，看你如何说辞！

    张寻突然嘿嘿一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哈！”

    对面的赵东阳实在看不下去了。杀人这么重大的事，你们能不能都用点心？就非得摔杯为号吗？桌上盘子碟子碗一大堆，就非得摔杯子？杯子得罪谁了？

    他拿起面前的杯子，心中思忖，他们的包袱都没抖出来，我这杯子还要不要摔？

    原来，他和刘知俊也是定的摔杯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