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蜀道难

    中和二年三月初一，张寻抵达周至县南的骆口驿。驿站坐落在山脚之下，背后就是一条千年蜀道的起始点——骆峪谷。张寻就是要从这里开始，进入秦岭，去往西川。

    关中入蜀自古有四条路。张寻走的这条叫傥骆道。此外还有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其中陈仓道绕远，子午道在长安黄巢军的控制之下。傥骆道与褒斜道相比，虽然更加险峻，但贵在近捷，只需八天就可翻过秦岭。张寻赶时间，故而选择了这条最为险峻的蜀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张寻虽然不是猴子，但也快跟猴子差不多了。栈道一些险峻处，竟然要手脚并用，牵马而过。好在随行有契必鸿，身大力不亏，很多时候张寻感觉自己已经是被契必鸿拖着往前走了。

    他此行并没带太多人。两个贴身侍卫，只带了一个宋蛮。留下贺齐打理府上的事。另外还带了押牙契必鸿、参军奚康、踏白将夏侯云、刘虎贲，以及由夏侯云挑选的八个身手不凡的踏白勇士，一行总共是十四个人。多亏遇到了药王的玄孙孙有才，夏侯云的左臂才未落下残疾。

    一行人昼夜兼程，在崇山峻岭中行了四天，终于熬不住了，除了契必鸿和夏侯云，所有人的身体都到了极限。奚康身子骨最弱，只剩半条命了。张寻决定，在驿站休息一晚再走。

    等他们到达厚畛驿，已近傍晚。张寻将马匹交予驿卒，忙问还有没有客房。蜀道虽险，一路上往来客旅却是不绝，怕这驿站客满。驿卒道：“几位客官运气好，刚好还剩一间大通铺，正够你们住。”

    宋蛮道：“通铺哪成啊？你可知我们这位爷是谁？”

    张寻忙让宋蛮闭嘴，让驿卒前面带路。驿卒摇头嗤笑，一副天王老子我也见过的表情。

    这厚畛驿建在半山腰，客房层层叠叠，仿若悬空。驿卒带张寻等人在盘山小径上七拐八拐，终于攀上一座平台，上面建有一间客舍。驿卒脚懒，只用手遥指了位置，就不再带路。几人就顺着驿卒手指的方向而去。

    才走了一半，忽然从小路斜下里走出一行人，亦是十来个人。这伙人脚程快，又是半路里杀出，竟然抢在张寻他们前头，一股脑涌进了客舍。

    张寻几人面面相觑。宋蛮低声道：“那可是一路鬼鬼祟祟尾随咱们的那伙人？”

    夏侯云摇了摇头：“这是另外一伙。”说完直接领着手下奔那客舍去了。走到门口，那伙人留在门外的几个汉子打算阻拦。夏侯云一拳撂倒一个领头的。其余几个口中呼呼喝喝，不敢上前，只是堵在门口。

    这时舍内一人道：“外面何人喧哗？”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

    夏侯云道：“过路的，来寻客舍！”

    “此间客满，还请贵人别处去寻。”

    夏侯云也不言语，一个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一个堵在门口的汉子，气运丹田，竟将那人提起。那人双脚乱蹬，一个劲求饶，却被夏侯云使劲浑身力气，丢了出去，竟然直接从窗子摔进了屋去。

    “谁说客满？这不又住进去了一个？”夏侯云道。几个踏白哈哈大笑。

    这时门忽然打开，从屋里走出一个少年，大约二十来岁，文质彬彬，眉宇间透着几分帅气。张寻见了，觉得此人长相竟然颇似后世因出演某奇侠传而走红的小生。此人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身着貂裘，通身雪白，竟然没有一根杂色的貂毛。

    张寻知这人身份不一般，只这一件貂裘，就够换十匹好马了。但他却并未上前，他知道夏侯云也是有分寸的人。

    白裘少年先开口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何必一语不合，就要动粗？”

    张寻听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少年遇事竟能这般心平气和，不似一般官宦子弟那样张狂跋扈。

    夏侯云道：“一语不合？你们抄小路进屋前，没看到我们正被驿卒引往这间客舍吗？这样不懂规矩，还怪我动粗？”

    少年听了，自知理亏，拱手道：“小生急于寻找住处，确实没有看到诸位。还望见谅。不如这样，这间通铺颇为宽敞，我让出半铺与你家主人，如何？”

    “呵呵。”夏侯云乐了，“这位小哥忒能说笑，不认不识的，谁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歹人？怎可住同一间屋子？”

    这时少年身边一个黑脸汉子忍不住了，道：“哪里来的夯货！我家少爷还没嫌你们是歹人，让出半铺已是仁至义尽，竟然这般不识抬举！”

    “郑贤！”白裘少年呵斥住手下，又朝夏侯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偶遇，就是有缘，兄台不必有什么芥蒂。只管来住就是。”说完竟然转身回屋了。

    夏侯云顿时火起。这少年虽然表面彬彬有礼，行事却是柔中带刚。明明他们理亏，却霸着屋子不走，愣要与人合睡。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这个办法，哪个会同意？分明就是以此搪塞，赖着不走。

    夏侯云就要带人硬闯，却被张寻叫住。

    “旅途中莫要生事。咱们再去别处转转，看看有没有空屋。”

    夏侯云虽有不甘，也只能听张寻的。一行人在厚畛驿转悠了几圈，还真被他们发现了一个没有掌灯的房间，看样子是间空屋。怕里面已有人睡下，夏侯云特意到门前轻唤了几声，没有动静。几人十分欢喜，就要推门进屋，却忽然被一人拦住。

    “几位客官，这间不能住！”原来是那个驿卒。

    “为何不能住？难道已经有人订下？”

    “未曾有人订下。”

    “那就是间空屋，为何不能住？”

    驿卒笑道：“几位想必是头一次走这傥骆道吧？”

    张寻听出这话有弦外之音，驿卒神神秘秘的，这屋子该不会闹鬼吧？

    夏侯云却没想那么多：“别说那些没用的，你管我们头次还是二次，是空屋我们就要住！”

    驿卒哼了一声：“不怕掉脑袋，你们就住。莫非连‘三圣铺’你们都没听过？”

    张寻接过话茬：“公人见笑了，我们确是头一回走，不知这‘三圣铺’的典故。劳您为我们开解一二。”

    “还是这位小哥会说话。”驿卒卖弄道：“这话说了，都是僭越。但此时四下无人，这位小哥又如此面善，我就说与你们几个长长见识。这间三圣铺，那可不是凡人住得起的，命薄之人若是住了，怕第二天就要走霉运。”

    驿卒说得邪乎，宋蛮等人只是嗤笑。

    “列位莫要笑，此间名曰‘三圣铺’，你可道是哪三圣？头一个，就是我朝的玄宗爷，开元圣文神武皇帝！天宝年间，玄宗避乱入蜀，路过此地，就是在这间铺子息养龙体。”

    玄宗就是唐明皇李隆基了，张寻心想，原来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逃往成都，走的就是这条路。但这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驿卒的话真假难辨。

    但张寻无心细究这些，随口道：“原来如此！那这二圣呢？”

    “二圣就是我朝的德宗爷，神武孝文皇帝。这说话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建中四年，泾原兵乱，德宗避乱到兴元府，路过此地，住得又是这间铺子。”

    “前后两位天子都住过？”

    “岂止两位？两年前，今上入蜀，住得也是这！三位真龙天子住过的铺子，你们也敢住？”

    张寻听了，啧啧称奇，却又觉得滑稽。就这么一间破烂茅草铺，竟然先后睡过唐玄宗、唐德宗、唐僖宗三位大唐天子。

    “你说这皇帝老子怎么老爱往这跑呢？”宋蛮感叹道。

    张寻笑说：“这蜀地于关中，就好比壁橱于居室。贼人忽然闯进你家，你没处躲，就要往壁橱里跑。”

    宋蛮听懂了，说：“那这壁橱还真不小，怪不得皇帝一躲进来，就不出去。”

    “哈哈哈！蛮蛮，有时间我给你讲一个在纳尼亚发生的故事，那里的壁橱里，可藏着一个王国呢！”

    几人像个游客一样的品评着这间三圣铺，对于驿卒说的话，没人当真。驿卒却不耐烦了。催促道：“左右这间是不能住。驿站里没有空屋了，你们就到马棚中将就一宿吧。”

    山中夜寒，此时又起风了，天阴沉沉的，仿佛马上就要下暴雨。

    马棚四处漏风，几人为了驱寒，在马棚中点了一堆篝火，围成一圈歇息。离马棚不远处就是“三圣铺”。那边屋子空着，这边几人却要住马棚，宋蛮不住的唉声叹气。张寻倒是只倚在篝火旁闭目养神。

    这时那个惹人厌的驿卒又来了，还大声嚷嚷着：“天杀的！快灭了火堆！驿站里禁火你们都不知道！风这么大，这要半夜走了火，可就……咯……”

    驿卒说了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张寻睁眼一看，发现契必鸿扛着那个驿卒，进了马棚。

    原来契必鸿出去出恭，回来正遇到驿卒在那嚷嚷，这个从来寡言少语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将驿卒一拳打晕了。

    他将驿卒摔到马棚里，道：“等这厮醒来，估计天就亮了。”

    张寻也没责备他，反而站起身来，说：“走，咱也去睡睡皇帝老子睡过的铺子！”

    众人闻言无不欢喜，宋蛮腾地一下就起来了，直奔三圣铺而去。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只有夏侯云留在后面，小心熄灭了篝火。

    众人刚住进了三圣铺，外面就下起了雨。宋蛮在铺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声道：“这皇帝睡过的铺子，也这么硬吗？”

    “早点睡觉，明儿还要赶路。”张寻倚在窗边说道。

    “将军你不睡吗？”

    “我睡不着。”

    这时夏侯云也睁开眼说：“将军可是忧虑一路上跟踪我们的人？”

    张寻点了点头。还在骆口驿时，张寻就发现了那伙神色异常的人，不似寻常旅客那样有说有笑，而且皆穿青衣。这一路上，这伙青衣人一直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有时张寻他们歇息，对方明明能赶超过去，却依然跟在后面。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历？有何企图呢？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隆隆之声，张寻心说不好！要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