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忠武军兵变

    夺回女墙的行动失败，张寻不得不放弃整条外围防线。入夜，北、东、南三面的守军同时撤入了羊马墙，并将吊桥高挑，以防敌人夜袭。

    张寻亲自到西门视察，发现这边的守军士气很差。他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然后就去探望契必阿大。在医官孙有才的抢救下，契必阿大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仍在昏迷之中。

    第一天就丢了外围防线，阵亡一个都头，重伤一个主将。这些全都不在当初的计划之内。

    前半夜，唐军将领们一直在开会。李师泰、黑齿暖男、裴仲、马钊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张寻要求每人必须发言，至少总结一条经验教训出来。对于那些嘴拙的将领，张寻教他们用“如果……就……”造句。

    “如果战壕挖得更宽一些，敌人的壕桥不够长，就派不上用场了。”黑齿暖男如是说。

    张寻心想这根本就是废话，如果挖个十丈宽，敌人恐怕现在还在填土。问题是有那么多时间挖吗？但他不能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非常好！请继续。”

    “壕桥只能在平地行驶，而且转弯非常费时费力。下次我们可以多挖一些陷马坑，让木车无法走直线。这样应该能拖延不少时间。”参军施惊墨还拿出一张自己设计的图纸，展示如何排列陷马坑。这个建议不错，挖坑可比挖沟省事多了。

    大部分人的发言都在探讨如何对付移动壕桥。因为今天这个东西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壕沟几乎白挖了。只有奚康指出了指挥系统存在的问题。

    “防守兵力的布置应该更加灵活，各部通讯应该更加频繁。如果西门的危机刚刚出现时，右营就能去支援，女墙可能就不会丢。”

    “有没有具体的建议。”

    “设立一支战场巡查队，人数不用太多，随时巡查四个城门的战况。还有，现在各门每隔半个时辰汇报一次战况，间隔有点长，建议一刻钟一次。”

    张寻点了点头：“明日就按奚参军说的做。贺齐，你组织人手成立巡查队。”

    在张寻的鼓励下，众将纷纷发言，气氛渐渐热烈，很多有价值的建议被提出。掌书记崔道融将其一一记下。

    其实张寻自己还应该再总结一条：开会时间千万不要太长。

    就在所有中上层军官都在开会的时候，契必阿大军中，一伙人躲在城墙根的阴影里，低声商谈着什么。

    “马都头死了。契必将军也快不行了。我看明天就要轮到咱们了。”一个声音说。

    “是啊，这仗必败无疑。”又一个声音说。

    “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在这里等死。”众人纷纷附和。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是当初在淅川投降的朱温旧部。张寻本打算把这些人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改造，再混编入各军。结果还没完成，就赶上了他退出忠武八都。奚康建议“偷梁换柱”，这些人就摇身一变成了忠武军，而且还在同一支部队。

    如今，“偷梁换柱”的隐患终于显现。日蹙的战局让这些本就不十分坚定的人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一个袁姓都头纠合了七八个伙长，准备在今夜起事。他们约好在三更时分放下吊桥，引齐军进城。

    但仅凭这几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他们还需要获得手下士兵的支持。一切商定之后，他们就散归各伙去拉拢手下。

    一个伙长跟手下的另外九人把这事说了。意料之中，所有人都没有反对意见。叛变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一直就是靠着随机应变，或者说见风使舵，才在这乱世中活下来的。

    然而，也许是该着张寻不死。这个伙中的家庭委员，却在事后悄悄将消息透露给了忠武二军的总家委。忠武二军毕竟脱胎于向城军，张寻那一套教导型军队的组织框架，也都在这里实行。

    在一般的唐军中，一个普通的士兵，只会有一个“朋友圈”，就是他自己伙中的几个人。接触到别伙士兵的机会不多，更不会与上层军官有垂直的联系。

    但在教导型军队中，每个士兵除了熟悉本伙的兄弟，如果他还担任着学委、军委、家委等职，还会频繁的参加队、都，甚至营一级别的总委会议。这就打破了原本封闭的基层小队结构，形成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关系网。

    这虽然不是张寻的本意，但是今晚，教导型军队的确起到了监控基层士兵的作用。

    忠武二军的总家委是关珍，同时他也是一个都头。

    他跪在护城河边，朝着马保阵亡的方向，洒下了一碗酒。

    “马保兄弟，我知道这都是报应。但是，刺史和契必将军的大恩还没有报。我还不能死。请你慢些走，一定要在奈何桥边等着我！”

    是夜，关珍带本都一百人，埋伏在了西门吊桥下。叛乱的士兵刚一出现，关珍就率军冲了出来。叛兵猝不及防，知道阴谋已经败露，除领头的几人负隅顽抗外，大部分人就地投降。袁姓都头被关珍当场格杀。七十人遭生擒。河对岸的齐军听到厮杀声，知道唐军一定出了事，但除了对着黑暗乱射一通箭，并没有别的办法。

    张寻得知消息的时候，叛乱已被平息。但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种事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关珍将事情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然后请示如何发落生擒的叛兵。

    临阵倒戈是军中的高压线，任何人胆敢碰触都是死路一条。但要一口气杀70人，张寻自己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关珍看出了上司的纠结，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要不把这些人先关起来，等到战后发落？”

    “不用。还是我亲自去处理吧。”

    武功县西门护城河边，吊桥旁。七十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其中有六个人跪在前排。

    “将军，这几个就是带头起事的伙长。”

    张寻点了点头，走到了第一个伙长身边。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那人摇了摇头。

    “可还有什么牵挂？”

    那人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也好，无牵无挂好上路。”

    说完张寻又去问第二个伙长同样的问题。这人说家中还有老母和妻儿。张寻命人把该人的籍贯和家人的姓名一一记下。然后说道：“放心吧，你的家里人会收到一份抚恤金。而且，我会告诉他们，你是英勇战死的。”

    伙长听了，竟然流下了泪水，也不知是感激，悔恨，还是单纯为自己的死感到难过。

    张寻一一问完了话，对关珍说道：“都带下去吧。绞刑，留个全尸。”

    这些主犯被拖走的时候，除了第一个伙长，其余五人都在不停的磕头谢恩。关珍看在眼里，对张寻佩服得已是五体投地。杀人还要让他谢谢你，这人杀得实在是高端。

    处理完主犯，还剩64个从犯。张寻命人将吊桥放下，又将这些人全部松绑。

    “我张寻从来不会逼迫任何人为我去死。你们生出异心，想是认为留在我这没有活路。那我就给你们生路。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但想留的，就还是我军中的好儿郎，我会既往不咎。当然了，如果你们还想趁着半夜开城门，下场呢，肯定会跟刚才那几个伙长一样。但我保证不会比他们更惨。”

    六十四人一齐跪下，没有一个人走。关珍赶忙让人升起吊桥。

    能够平息这场内乱，关珍是首功。但因为他是忠武军系统的，张寻不便直接提拔，遂只是口头任命其为忠武二军指挥副使。暂代契必阿大指挥忠武二军。他答应会替关珍向杨复光请功。告密的那个家委，则被提拔为队正。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护城河上竟然结了一层薄冰，虽然还经不住人，但对唐军来说也是噩耗。护城河冻实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搞不好就在今夜。

    齐军却并没有要等护城河冻实的意思，他们准时发起了攻击。一队队工兵在盾牌和弓箭的掩护下，开始填河。

    临近中午，还是黄浩部率先填出了一道道土坝，将壕桥架过了对岸。忠武军当然不能在一旁干看着，期间一直在放箭，不断有齐军中箭毙命。

    但黄浩手中兵力充足，他死得起。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之后，两千多齐兵在黄浩的亲自率领下，拥过了护城河。马钊当机立断，将所有人撤入了城中。

    不管建几道工事，守城就是个木桶原理。一个方向的防线被突破，四面的防线就都保不住了。虽然两面防线的结合部会有战壕和土墙进行加固和隔离，但也只是起到延缓敌人的作用而已。

    午时刚过，所有的守军就都撤到了城里。城外阵地全部失守。

    短短两日就突破了武功的外围防线，黄揆非常满意。虽然离天黑还有一会，他也不想继续攻城了。他给前线部队加了餐。并勉励众将一鼓作气明日破城。

    城外在庆功，城内的气氛就紧张多了。张寻还像昨天一样开了总结会。但众将发言的积极性还不如昨天。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憋着事。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两天齐军的攻势势如破竹，一天突破一道防线。到明天，应该是气势最盛的时候，所有人潜意识中，都会觉得第三天就将拿下武功县。但凡事盛极必衰。如果守军能挨过明天，齐军的士气就会走下坡。随着围城时间的增加，士气还会一天不如一天。

    但明天岂是那么好挨的？与齐军相反，唐军的士气这两天是一路下滑，到明天将跌至最低点，极有可能崩盘。

    张寻知道，是时候给众将打一剂“强心针”了。

    “来人啊，把东西抬上来。”

    只见辎重都头肖虎带人抬进来一个大木头箱子，七尺见方，需要四个壮汉才能抬动，看上去极为沉重。

    “把箱子打开。”张寻吩咐道。

    辎兵将木箱撬开，众将看到箱中的庞然大物，皆是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