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贩rou资敌的朱玫

    齐轩，是奉天镇守使齐克俭帐下马军都将。也是齐克俭的侄儿。

    他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已是正六品的中级武官。这种情况，在神策军中很常见。他走的，不过是他父亲和叔叔们曾经走过的老路。

    神策军几乎是世袭的禁军，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齐家子弟世代皆为神策军，最早可以追溯到齐轩爷爷的爷爷，曾经跟随名将卫伯玉，与吐蕃人作战。齐轩的父亲和几个叔叔，全是神策军军官。其中职位比较高的，是四叔齐克俭和五叔齐克让。四叔是他的顶头上司，现为奉天镇使。五叔的官做得更大一些，目前是泰宁军节度使，镇守兖州。

    想当年，神策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强的。唐德宗和唐宪宗两代天子，就是依赖神策军，几乎完成了大唐的中兴。然而，再锋利的宝剑也经不起岁月的摩挲。到了唐僖宗这个时代，神策军大部分都已不堪一用了。

    但凡事都有特例，军二代也不都是怂包。齐克俭手下的这支神策军，还保持着不错的战斗力。而且，齐克俭与郑畋、杨复光、王处存等人一样，也有一颗忠君报国的心。今年三月，郑畋首先扛起勤王大旗时，齐克俭是第一个主动要求为郑畋效力的神策军将领。

    神策军虽然消灭了这伙邠宁军，百姓却并不认为是神策军救了他们。反而对这些衣甲鲜明的官兵十分的畏惧。他们只认白有庆几人是救命恩人。

    幸存的百姓约有五十多人，都是老弱妇孺。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自称“乔老”，是个主事的。他领着村民，一齐谢过白有庆。就要带着大伙往大山深处去。这里是住不了了。村子已经被毁，且很难说邠宁军会不会来寻仇。

    没想到，村民竟然遭到了神策军的阻拦。

    听齐轩的意思，他要将这些百姓带到奉天去。白有庆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叫才出狼窝，又入虎口。邠宁军要抓这些百姓，神策军也要将百姓带去奉天。怎么看，都像是一回事，都是掠夺人口。

    白有庆再次为百姓挺身而出，他噌的拔出腰刀，说道：“今天，这些百姓哪都不去。”

    齐轩迎着白有庆的刀尖，走到他的跟前，面沉似水的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和邠宁军一样？”

    “没错。”

    “你错了。你可知朱玫为什么要抓这些百姓？”

    “还能为什么？不是奴役就是贩卖，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呵，你猜对了一半。他的确将这些百姓都卖了。但你知他卖给了谁？”

    白有庆摇了摇头。邠宁军的驻防地位于西北边陲，这些奴隶，可能卖给吐蕃人，也可能卖给回鹘人，谁知道呢？汉人的妇孺从来都是这些胡人喜欢的“货物”。

    “他都卖给了黄巢。”齐轩一字一顿的说。

    白有庆听了心里一惊，朱玫身为唐军，还跟巢贼做生意？

    “你又知不知道，黄巢买了这些百姓，是做何之用？”

    白有庆又是摇头。

    “是作为军粮食用！”

    “什么？！黄巢军吃人？”

    “没错！”

    黄巢军吃人？唐军抓了良民，去卖给叛军做粮食？这样的事实，白有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不相信齐轩的话是真的。

    齐轩看出了白有庆的怀疑，又说道：“你可见到了这些百姓背后的字迹？你应该认字吧？见没见到‘肥’、‘瘦’等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那是巢贼根据人身上rou的多少，而定的等级！他们将抓来的百姓，分为‘臃、肥、腴、瘠、瘦、枯’六等，交易的时候，每等价格不同。‘臃’字等，可贩两百贯！每降一等，减钱二十贯，最次的‘枯’字等，就像这位骨瘦如柴的老妪，也值一百贯！”

    一席话听得幸存村民无不胆寒，他们竟然差一点就成了巢军餐桌上的rou糜！

    齐轩忽然又指着彩珠嫂嫂怀中的孩童说道：“像这样的孩童，也能卖上三十贯！”

    “好了！住嘴！”白有庆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关中已经荒无人烟，为何彩珠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村子在哪，为何村民如此惧怕官兵。也终于明白了，彩珠所说的好坏官军之别。

    “村民不能跟你们走。人是我救下的，我要对他们负责。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只知道我们忠武军，绝对不会干出你说的那种事。这些人我要带走。”白有庆斩钉截铁的说。

    齐轩沉默了一会，说道：“但愿忠武军能保护这些百姓的安全。”说完转身就走。

    “齐将军留步。”白有庆没想到齐轩竟然妥协了，他还有一事不明：“神策军为什么要帮助这些百姓？”

    “因为我们，就是来自于他们。”

    齐轩这句像字谜一样的话，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神策军世驻京师，士兵十之八九都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这些躲到山中避难的百姓，实际上就是神策军的乡里、亲朋，甚至家人。

    当齐克俭发现了朱玫的行径时，简直怒不可遏。但他没有能力阻止。奉天的神策军总共只有两千余人。朱玫手下的邠宁军最多时曾有两万。胳膊扭不过大腿。因此，几个月来，齐克俭都只是派出小队，埋伏起来，伏击正在搜捕山民的邠宁军。暗中破坏朱玫的“人rou生意”。

    白有庆带着百姓返回武功的时候，张寻已经从朱玫那里运来了第一批五百石粮食。忠武军缺粮的状况终于得到了缓解。全军上下一片欢腾，都嚷嚷着要跟黄巢好好打上一仗。

    张寻正在吃饭，听说白有庆有重要情报要向他当面汇报，马上召见了白有庆。

    当他听到白有庆说，朱玫的邠宁军竟然四处搜捕百姓，贩卖给黄巢军充作军粮时，他把吃下去的饭全都吐了出来。

    张寻终于明白，为何朱玫竟然那么有钱。为何凤翔军饿得兵变，邠宁军却还有存粮。原来，这些钱都是用无辜百姓的血rou换来的！张寻甚至觉得，自己吃得不是米饭，而是那些死难百姓的骨头和血rou！

    他叫上贺齐、宋蛮，就要出去，却被施惊墨叫住：“九哥，你往哪里去？”

    张寻站住了。他知道，每当施惊墨叫他“九哥”，而不是将军或使君时，就说明施惊墨有话要私下跟他说。他于是屏退左右，只留施惊墨一人。

    “九哥可是要去找杨公？”

    “当然。朱玫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必须得让杨复光知道。我要让他上书天子，惩办朱玫！我就不信皇上能放任官兵戕害百姓！”

    “九哥觉得这事，皇上能不知道？”

    “你是什么意思？”

    施惊墨从怀中掏出一叠材料。张寻大略翻看了一下，全是各处踏白送回来的密报。其中都说了一件事，就是官军与黄巢的“人rou交易”。其中最多的当然是邠宁军的劣迹，但也涉及到了泾原军、川军、夏绥军、鄜延军，甚至是义武军。

    “九哥，没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这件事情，皇上绝对不会没有耳闻。据我所知，凤翔军就被郑畋严令禁止捕捉百姓。依照郑相公的性格，他一定已经上过书了。然而并未见朝廷有任何反应。可见朝廷对这件事的态度，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有证据显示，李昌言之所以兵变，就是为了逼郑相公就范。他眼红邠宁军的暴富，也想赚这不义之财。”

    “没有谁的双手是干净的……”张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突然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他质问道。

    施惊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知罪！属下是怕……是怕……”

    “你怕我知道了真相，就不去找朱玫借粮了？”

    “是的。依我对九哥的了解，您若是知道这些粮食都是朱玫用百姓的命换的，就一定不会同意吃他的粮食。您会把我们储备的粮食运来……”

    “呵呵，施惊墨，你还真是了解我啊。你的情报工作干得真不错，我都得被你蒙在鼓里，开始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了……”

    “九哥！子砚该死！子砚只是觉得，事有轻重缓急……”

    “住口！”张寻出离的愤怒了，他怒吼道：“什么都不会比人命更重！”

    武功县，忠武军帅府。

    杨复光听完张寻的叙述，沉思良久，才终于说了一句：“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张寻听得稀里糊涂，保密？对谁保密？对皇上？还是对友军？

    “对谁保密？”

    “当然是对我们忠武军的将士们保密。”

    “为什么？您怕他们气愤不过，与邠宁军起冲突？”

    “当然不是。咱家是怕他们知道一个百姓竟然能卖上百贯钱，也去捕捉百姓卖给黄巢。二十万巢贼困守长安，粮食断绝，我们绝不能贩rou资敌！一定要将这帮贼寇饿死在长安！只要再坚持几个月，他们一定会不战自溃！”

    张寻听了十分的无语。没想到这个时候，杨复光首先想的还是如何收复长安，至于百姓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那属下说的那件事？”

    “上书？放心吧，咱家会在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禀告给大家的。但不是现在，大家要cao心的事已经太多了，郑相公刚刚辞职，关中战局越来越不利，听说西川那边有个叫什么阡能的毛贼也闹起来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让这种事去烦恼大家，大家从小宅心仁厚，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会龙体不安啊。”

    张寻经过冷静思考，其实已经不对唐僖宗抱有什么希望。此时这个逃难天子最关心的就是谁能替他打仗。至于这些“大功臣”们有没有戕害百姓，他怎会在乎？

    “那……，邠宁军如此大规模的‘贩rou资敌’，”张寻重复这个词都觉得恶心：“我们是不是应该阻止他？”

    “如何阻止？”

    张寻没有直说，而是面露凶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万万不可！大敌当前，我军岂可自相攻伐？此事万万不可！”杨复光几乎是在嘶喊，他知道，张寻真的能为了那些百姓与朱玫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