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宁死不屈的李孝昌

    赵东阳率军一路疾驰，未曾想还没到榆楚镇，就发现了唐军的踪迹。

    原来，鄜延军早就放弃了东渭桥的沿河防线，开始向高陵撤退了。尚让和朱温都没想到，唐军竟然反应如此迅速。其实是李孝昌早就打了退堂鼓。突然出现的尚让军，不过是让他有了放弃东渭桥的借口。

    但是，赵东阳的出现也并不算晚。经过侦查，鄜延军的先头部队尚未通过榆楚，李孝昌本人所在的中军，更是远远落在后面，如果赵东阳此时出击，完全可以截住李孝昌。最差的结果也能拖延住鄜延军，等到朱温主力赶到。

    事不宜迟，赵东阳立即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一千铁骑，像出柙的猛虎，向毫无防备的鄜延军杀了过去。

    被赵东阳攻击的这一支鄜延军约为五百人，全是步兵。由于事发突然，他们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就被赵东阳击溃。但当大部分唐兵已经四散溃逃之时，该营的几个鼓手，却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拼命敲响了三十三锤战鼓，将遇袭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赵东阳没有杀死这些鼓手，而是连人带鼓，全部当作战利品，收入军中。这时鄜延军无论是已经过去的前军，还是仍未到达的后军，都应该已经知道遇到了敌情。赵东阳如果还留在原地，就会十分危险，用不了多久就会面对前后夹击。此时保险一点的做法，是暂时向西退却。既可以伺机而动，又能等待朱温的主力到达。副将裴继祖就是这样建议的。

    但赵东阳却做了一个十分冒险的决定，全军不做停歇，立刻向东渭桥方向进军。迎头攻击鄜延军。

    事后朱温评价，此举真是胆大包天。但正因为大胆，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孝昌听到鼓声，知道前军遇袭。此时他救援心切，却犯了轻敌的错误。他没有将后军合兵一处，列阵迎敌。反而命令各营依照行军次序，立即倍速行军，以图尽快赶到前方战场。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会想到前方的战斗竟然转瞬之间就已结束。更不会想到敌军主帅竟然下达了一个近乎非理性的命令。依照李孝昌的想法，各营将依次抵达战场，唐军的实力会越来越强。终能合兵一处，解前军之厄。

    赵东阳遇到的第二支鄜延军大约千人左右，也全是步兵。当这支唐军发现忽然出现在眼前，并且还在全速接近的大股齐军骑兵时，惊愕之情溢于言表。仓促间，唐军射出两轮箭矢。然而由于弓手的数量不足，目标又在高速运动中，所以对齐军没有造成太大伤害。总共只有几十骑中箭，阵亡的就更少。

    第三轮弓箭尚未射出，骑兵就杀到了眼前。鄜延军立即将弓收起，换持长枪，弓手瞬间变枪兵。所有枪尖朝前，很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一个宽近五十步，厚二十余层的枪阵。

    赵东阳并没有傻到让自己的骑兵一头撞向枪阵。他让身后两个旗手摇旗，一千骑兵迅速分为左右两队，从鄜延军枪阵的两侧疾驰而过。同时所有骑手摘下角弓，向枪阵射箭。

    鄜延军缺乏盾牌，大概只有两成的士兵手中有盾。披甲率也不足一半。因此在骑射的“洗礼”下，很多人中箭倒地。

    两队骑兵分别在赵东阳和郭言的带领下，从头射到尾，最后在鄜延军的队尾碰面。他们却并未合军，而是交叉而过，继续绕着鄜延军射箭。鄜延军只能被动挨打，伤亡越来越大，指挥官下令位于枪阵中间的士兵再换回弓箭，对骑兵进行还射。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大量伤亡之后，鄜延军的枪阵本就已经变得疏松。中间大部分枪兵改为弓手之后，枪阵就只剩下外围稀稀拉拉的一层。再也不是“长枪如林”，对骑兵的威慑已经大大降低。

    赵东阳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下令冲阵。早已蓄足了马力的骑兵从左右两个方向冲进“枪阵”。这只千余人的鄜延军终于支撑不住，被冲散了阵形，分割为几个部分。

    此时大量的逃兵开始出现。赵东阳并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追砍逃兵上，而是集中力量攻击仍然成建制，或者至少看上去还聚在一处的唐军。终于将这支唐军彻底击溃。

    这时隐隐约约能看到第三支鄜延军出现了。赵东阳下令全军换马。

    赵东阳这支骑兵，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刚才作战时，备用战马就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地方由专人照看，饮水吃草。骑手坚持一下能持续作战，战马却不能疲劳作战，否则马力不足，疾驰之中很容易马失前蹄。换马的同时清点了一下人数，刨除伤兵尚有900余骑。

    接下来赵东阳又如法炮制，击溃了两只鄜延军。这两军的抵抗，甚至还不如之前那一支，轻而易举就被击溃。鄜延军的战斗力，跟久经沙场的齐军相比，差距十分明显。

    终于，赵东阳看到了前方正徐徐向自己而来的一杆黑色大纛。他知道，那一定就是李孝昌的帅旗了。

    李孝昌早就发觉不妙。源源不断从前方逃回的溃兵，添油加醋的述说了前方敌人的厉害。当然，大部分溃兵不敢往主帅的大纛前逃，因而李孝昌虽然知道前方战况一定不妙，但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直到他眼前出现了一支狂奔的骑兵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前面的部队，都已经溃散了。他已是孤军奋战。

    李孝昌的牙兵，是一只规模约为五百人的骑军，由押牙薛勇统领。面对来势汹汹的齐军，薛勇主动请战。李孝昌深感欣慰，果然没有看错人，将此人提拔为亲军押牙，就是为了让其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保护自己。

    薛勇带着五百骑兵，迎着齐军的锋芒而去，煞是英勇。然而，他却在即将接战之际虚晃一枪，领着部队，掉头向东去了。临行前薛勇还在高喊：“大帅坚持住！末将搬救兵去也！”

    李孝昌真是万万没想到，他恨得牙痒痒，心说等你救兵搬来，我脑袋早搬家了！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

    此时李孝昌的身边，只剩下一营的虞候军，和一营辎重兵。总共不足千人。面对虎狼之师，根本难以抵挡。李孝昌不禁长叹，千里勤王，竟落得如此下场吗？

    其实大唐为国事死难的节度使并不少，前有两任天平节度使薛崇和曹全晸，后有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和朔方节度使唐弘夫。如今鄜延节度使李孝昌看起来也要步他们的后尘。

    赵东阳的骑兵将这千余人团团围住，并不冲阵，只向垓心射箭。

    鄜延军的辎重兵持盾在最外围，他们身后则是虞候军。将李孝昌保护在中间。辎重兵军事素养很差，战斗意志更是薄弱，屡屡有人中箭倒地之后，成群的辎兵开始逃跑。对于这些逃跑的辎兵，赵东阳并不派人追砍，只任其逃窜。辎兵们看到这种情况，逃跑的胆子更大了。溃逃的趋势愈演愈烈，虞候军屡杀不能止。

    见到这个情况，李孝昌知道大势已去，遂制止了虞候军对自己人的杀戮。

    最后的时刻到了，赵东阳让嗓门高的军士劝降。此时他距离垓心已经非常近，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鄜延军大纛之下，一个消瘦的中年人，顶盔带甲，披着大红的战袍，被几个侍卫护在中间。想必就是李孝昌了，也该投降了吧，赵东阳想。

    其实这个时候，赵东阳手下这些骑兵也已是强弩之末。连续作战将近三个时辰，骑手们滴水未进，早已力竭。胯下的战马更是到了极限。这时如果唐军有援军赶到，他们是无力再战了。

    但敌军主帅就在眼前，已被围住。如果不能将其消灭，今天这仗就算白打了。因此齐军纷纷咬牙坚持着，就等着李孝昌投降。

    想不到，李孝昌竟然非常顽固。他身边已经仅剩二三百人了，仍然不降。

    这时赵东阳摘下背上的角弓，挽弓搭箭，向大纛之下瞄了瞄，嗖的一声放出一只雕翎箭。大纛之下，一人应声倒地。齐军发起一阵欢呼。

    中箭者并非李孝昌，而是一直贴身保护他的侍卫。想必是其亲近之人。见此人倒地，李孝昌面色十分悲戚。赵东阳想，这回总该投降了吧？手下人跟随你那么久，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给你陪葬？

    此时李孝昌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赵东阳的眼里。只见大唐的鄜延节度使，放下手中的横刀，忽然跪下，却并不是朝着赵东阳的方向，而是面向西南方。他口中念念有词，朝西南方拜了三拜。然后毅然决然的站起，竟然挥刀发起了突围！

    这哪里是突围，分明是自杀。

    赵东阳见到此情此景，沉默不语。就在李孝昌领着二百残军，眼看就要冲到自己跟前时，他忽然下令，撤兵！

    这个命令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身体已到极限的齐军听见这个命令，还是如释重负。他们为李孝昌让出一条路，任凭鄜延节度使杀出了重围。

    李孝昌虽然跑了，鄜延军的辎重却全被赵东阳缴获。赵东阳下令，除了军械之外，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粮食牲畜，每个人能拿多少拿多少，敞开了拿。拿完之后，再由军中虞候统计缴获。

    这就相当于当场行赏了，士兵拼死拼活，等得就是这一刻，放走敌人主帅的郁闷劲儿一扫而光。很多人都在心中暗暗发誓，赵将军放走大唐节度使的事，一定要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但赵东阳为何要这么做，没人能想明白。全军上下，似乎只有裴继祖，能猜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