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竟知我是穿越者？

    炼真宫，夜已深。

    也不知是因为下午睡过一觉，还是因为心里有事，张寻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披衣起身，惊动了正在值夜的宋蛮。宋蛮以为长官要起来巡夜，想要跟着，却被张寻拒绝。张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专拣小路，奔了炼真宫后山去了。

    炼真宫后山虽然只是小丘，也不蜿蜒曲折，但颇有几株参天古木，看上去有很多年头了。听这里的小道士说，此宫建于东汉初年，距今已八百余载。

    下午做的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预示？还是蛊惑？是曾经发生的事？还是将要发生的事？那个神秘兮兮的道长，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呢？

    张寻满脑袋问号，他抽出横刀，提刀上了后山，直奔白日杨复光与道士对弈的那个亭子而去。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见山上亭中有人说话，说得是：

    悟得惺惺学得痴，到无为处无不为。

    两脚任踏尘里去，一心只与命相随。

    张寻轻轻咳了一声，那人听见，不再言语。张寻三步并作两步去到亭子跟前，发现亭中端坐一人，鹤发童颜，广额长眉，正是梦中那个老道！

    道士先开了口：“小将军缘何午夜游园？”

    张寻说：“道长缘何夜半吟诗？”

    “小将军叫我来的，为何反问贫道？”

    “我叫你来的？”

    “没错。”

    “不要胡说，咱俩不过下午在此亭中匆匆见了一面，我何时邀您来过？”

    那道士呵呵一笑，说：“究竟是不是你要见我，恐怕小将军心里最清楚。”

    张寻心里一惊，方才自己在山下，确实在想这个道士来着，的确曾有那么一个念头，希望能再次遇到这个道士，好将梦中事问个究竟。难道这个老道竟是自己用意念召唤来的？！这个道士究竟是人是鬼？

    “敢问道长如何称呼？”张寻有些战战兢兢。

    “贫道也无甚字号。徒弟们喊我师父，乡党喊我道长，官爷们喊我臭道士，只有一些促狭道友，才会叫我一声‘倒履子’。”

    “您就是倒履子？”张寻没想到自己竟然听说过这个道士。那还是初到向城时，褚良给自己讲，说他在兴阳观修道时，曾听师父说过，有位得道的师叔，唤作“倒履子”。相传其曾闭关七七四十九天，终于炼成内丹。却不知为何，金丹离体，白日飞升。这师叔惊慌中倒穿着鞋子，拼命追赶自己的内丹。终于在内丹飞升之前，将其吞入腹中。因此这个师叔得名“倒履子”。按照褚良的说法，这可是个得道成仙的高人。

    张寻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此刻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不敢造次，像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的朝倒履子施了一礼，说：“晚辈有一事不明，求仙长解惑。”

    “请讲。”

    “仙长缘何出现在我的梦中？”

    “你怎么知道是我出现在你的梦中，而不是你出现在我的梦中呢？”

    “这……仙长莫要捉弄在下，今天下午咱们在此亭中见面之前，我的确曾经梦见过您。”

    倒履子站起身，说：“随我来。”

    这次张寻没有跟丢，他随倒履子来到一处殿前，发现殿门上写着三个鎏金大字：娘娘庙。道士迈步进去，张寻也紧随进入大殿。倒履子指着大殿正中一座泥塑的神像说：“仔细端详，你可认得她？”

    张寻抬眼一看，大吃一惊！那泥塑的女神像，竟与自己梦中那位刚刚生产的夫人一模一样！张寻耳边仿佛响起梦中女子对他说的话：“觅仙，你给七郎想个名字吧……”真是见了鬼了！张寻右手直掐大腿，这不是又在做梦吧？！

    “仙长，这泥塑的是谁？”

    “这是东汉湖阳公主。”

    原来，这个炼真宫，就是东汉光武帝刘秀为他大姐湖阳公主修建的。湖阳公主名叫刘黄，原是骑都尉胡珍之妻。后来胡珍病故，湖阳公主就守了寡。刘秀可怜她寂寞，就问她群臣之中喜欢谁。湖阳公主说：“大中大夫宋弘才德俱佳，群臣莫及。”刘秀就让湖阳公主坐在屏风后面，召见宋弘，对宋弘说：“俗话说，贵易交，富易妻，这是不是人之常情呢”宋弘答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湖阳公主一听，知道自己没戏了，就心灰意冷，皈依了道门。皇上弟弟就为她修建了这座炼真宫。宫中一副对子说得好：“洒脱红尘入真境，不恋富贵修善身。”

    张寻听倒履子道出这一番典故，唏嘘之余，竟觉得越发糊涂了。

    “她……她……她为何也在我的梦中？难道仙长您知道我都梦见了什么？”

    倒履子只是笑而不答。

    “求仙长告诉我，这梦中情景，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将要发生的事？”

    倒履子闻言竟然哈哈大笑，说：“小将军问得好生奇怪。对于你来说，曾经发生过的事，不就是将要发生的事吗？”

    曾经发生过的事，就是将要发生的事。张寻感觉瞬间石化了！难道倒履子竟然看出我是一个穿越者？！

    张寻算是彻底服气了。他扑通一声给倒履子跪下，说：“请仙长为我此行指点迷津！”

    倒履子将张寻扶起，长啸一声：听好了！

    春秋言大义，省却万千回。

    莫作醺醺醉，笑问我是谁！

    说罢倒履子转身离去，道袍缀地，竟似飘然乘风。

    第二天，大军启程，离了方城，继续向许州进军。

    一路上，张寻一直在琢磨昨晚倒履子相赠的四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后两句比较容易理解，说的是要时刻警醒，并注意自己的身份。前两句则不知所云。从字面意思上看，“春秋言大义”，可能是说孔子编撰的史书《春秋》具有“微言大义”的特点。第二句“省却万千回”，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什么东西省去了万千回呢？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当天傍晚安营之后，张寻带了几个不当值的手下，一起去登伏牛山赏落日。这里已经是八百里伏牛山的尽头，山峦虽然不再险峻，但景色依然迤逦。张寻尽管行军乏累，但是依然有兴致来放松一下心情。当一件事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就要让自己彻底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美景总能勾起诗兴。看着伏牛山迷人的晚景，掌书记曾慎远吟了一首诗：

    虎蹲峰状屈名牛，落日连村好望秋。

    不为时危耕不得，一黎风雨便归休。

    “好诗啊！归厚此诗可有题目？”张寻赞道。

    “下官惭愧，这诗并非我所作，而是前任忠武军节度使薛能的诗，题目就叫《伏牛山》。”

    “原来是薛能的诗……”张寻若有所思。他想起来薛能是谁了。这是一位在后世颇有名气的诗人。但后世却少有人知道，这个被时人称赞为“诗古赋纵横，令人畏后生”的薛能，最终以忠武军节度使的身份，死在了这个晚唐乱世之中。杀死他的不是别人，就是现在的忠武军节度使周岌。而这件事，就发生在半年前。

    周岌原本是许州的一个牙将。广明元年（公元880年），薛能被从徐州节度使的任上调到许州，改任忠武军节度使。不久徐州兵路过许州，因是老部下，薛能出于旧情，允许徐州兵入城，在馆驿住下。

    薛能此举让许州军感到恐惧，“徐卒素名凶悖”，他们担心徐州兵会袭击自己，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由大将周岌牵头，趁夜入城，袭杀徐州军。并且诛杀了节度使薛能及其家人。之后周岌就自称“忠武军留后”，也就是“代理节度使”。并在广明元年十一月，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忠武军节度使。

    怕对方袭击自己，就先下手屠杀了对方，这样拙劣的理由，也只有名存实亡的晚唐朝廷能够认可。在张寻看来，这分明就是周岌策划下的一场地方武装政变。矛头对准的就是薛能，目的就是为了当上节度使。其余都是事后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孟子曾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像周岌这样，以莫须有的理由，擅自袭杀上官并取而代之的武将，毫无疑问就是乱臣贼子。“春秋言大义，省却万千回。”张寻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到底“微言大义”之外，省却了哪些内容。

    张寻立即返回营中，召来踏白都都头施惊墨，布置了如下几个任务。

    首先，调查周岌手下军队的构成，是否还有薛能从徐州带过来的旧部，这些人究竟是被周岌收编了，还是已经被悉数屠杀？

    其次，调查周岌手下主要将领，可还有薛能手下旧人？

    最后，调查忠武军各个牙将，看看这些人之间是否存在派系。与周岌的关系各是怎样。

    据张寻分析，由于周岌是从一个普通牙将，通过不正当的手段登上节度使之位的，那么他的统治一定不稳固。在他的治下，一定存在一股反对的力量。或者是前节度使薛能的残余势力。或者是许州旧军中曾经与周岌平起平坐的那些将领们。他们难道就心甘情愿被一个昔日的同僚骑在头上吗？节度使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周岌的身边，未免不是暗流涌动。

    史载杨复光只身赴夜宴，一席话就让周岌回心转意，复归大唐。并且心甘情愿的借了三千人马给杨复光反攻邓州。张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那个胆大妄为，擅杀上官的周岌，竟然能被一个老宦官一席话就说服？那个刚刚坐上节度使位置不到一年，根基尚不深厚的周岌，竟然能十分豪气的借给杨复光三千人马？他自己一共才有多少兵马？

    历史上杨复光劝降周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张寻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完全相信史书的记载，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杨复光的“神勇”上，结果一定会失望。就像倒履子所提醒的那样，史书寥寥数语之外，不知省却了多少曲折，这些都要靠张寻自己来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