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结怨
傅士听了这些话,心中本来一团高兴化成冰。连说不敢忙还礼,说道是:“大人在上请听我好好地把这件事说明白了。” 傅生陪笑开言说:“老千岁所考虑的固然没有任何的错,但只晚生临来的时候,吕大人曾经把这件事情说过,说姻缘这种事事,分由天定,爱亲作亲,至於儿女之美丑,亦无足介意,小儿已出过痘疹,小姐或未曾出痘,以后就带点残疾,我这里断断不会背盟嫌弃怨恨的。 晚生因此看见见东翁一片至诚景仰,又因吕公子英俊可嘉;再者王府千金、相门公子,正所谓门当户对,百美毕集。故此不才斗胆前来给俩家保媒,还望老大人三思。” 高挺赞乃直性之人,见他酸酸的咬文嚼字,就有些不耐烦起来,连忙摆手说道:“多承美意,只是愚性向来言无二意,更何况此事关乎儿女终身,怎么可能轻易的答应下了,且等长成再议不迟,现在让我答应下来,恕难从命。”傅士见如此说,料难再讲,只得搭讪说了几句闲话,告辞而去。 镇国公高挺赞回到后堂,夫人问道:“妾闻书房有客,不知道是何人?”高公就把吕府求亲之事说了一遍。 夫人道:“老爷何不以实言相告,就说已受了寇府定礼?” 高公道:“你那里知道如今的世事,我与俦仙交好,本是义气相投,并无私弊,可笑那些小人都有些意外猜度。若知我两人结亲,更生嫉妒了,不知要生多少诽谤离间。遇着议论国事,本是至公之言,他也猜作徇私之语,更有许多不便。如此辞去,他总然吃恼,其奈我何?” 夫人道:“明中不能怎样,就怕暗中记恨。”这一句话却被杨夫人说着了。 且说那傅生回至吕府,吕侍郎见了,满面生春,口称:“重劳贤契,请坐,请坐。” 傅生打躬坐下,说道:“劳何足惜,可惜是劳而无功了。” 吕侍郎说:“是怎么?难道高某不允不成?” 傅生说:“晚生替大人致意,百般说,他百般推故。”就把方才之言说了一遍。吕侍郎闻言,勃然大怒。 吕国材满面通红开言道,连声冷笑脸含嗔:“什么是儿女幼小不幼小,分明是自大欺心藐视人!不过是功高买得君王宠,枪刀事业武压文。两辈子的国戚根子硬,仗着是金枝玉叶孙。往往的参人过犯性儿莽,是不是斗胆直言就陈君。 我好意上赶着亲近你,难道配不过武卒根?自古道,日月不能长晌午,东出终究往西沉。有一朝势败求着我,保不住将女求亲送上门。倘若是崎岖路上偏相遇,那时节各显其能各显神。何苦的落他话柄惹他笑,绝不该求他这门亲。” 吕国材越说越恼频发恨,傅西宾陪笑开言呼大人:“老大人不须动怒,若依晚生拙言,男家求妇,允与不允,也无甚要紧。这般门第,这样郎君,到将来中个状元与他看看,只怕他后悔已晚。” 吕侍郎被他劝的消了气恼,忽又想起此事因夫人而起,遂走入后堂,把夫人尽力数落了一场。 自此又把前仇勾起,便要谋害高公,只是无隙可乘:一来高公忠正,无一点非理之事;二来无佞府的隆太君不是好惹的,有先君赐的龙头拐杖,敕封他上打不法王位宗亲,下打犯律国戚皇亲,把那些蒙君作弊的权臣显宦也不知搬倒不多少,他的女婿岂是容易害得的? 所以吕侍郎虽然怀恨,不敢轻易下手,见了高公,不但不露一些愠意,反加了一番亲近和气的光景。 这叫作,咬人恶犬不露齿,深心阴狠暗怀毒。镇国王见他谦和无恼意,到敬他明达 省悟胜当初。那里知小人心比江湖险,吕国材横运忽发把官升。这也是高公该把魔星现, 偏遇着首相一病呜呼。吕侍郎重托宁佐替谋画,宁太监保举不明言。只好从傍窥圣意,虽然是用力暗中扶。这一日皇爷坐在通明殿,把那些众臣之名御笔书。龙意是报告天地求贤相,却不防受贿蒙君的恶阉奴。 神宗天子乃圣德明君,只因四相中病故了一人,意欲於九卿中择选一相,恐用非其人,有快军国大事,故此求天卜选。将九卿之名,御笔亲书,捻作阄儿,装入玉瓶,供在龙案,焚香祷告了天地,这才回宫独寝。 这九卿中有吕国材之名。宁左猜透了圣意,打发皇爷寝后,悄悄把瓶中阄儿都倒了出来,单把吕国材的名字套着御书写了八个,捻阄装在里面。 次日清晨,天子起身净手,拜了昊天,用金箸放在瓶中搅了一搅,夹出一个阄儿,打开一看,列公想这自然夹着就是吕国材的名字了。皇爷只道是天意所命,那是宁佐在暗中换了,蒙弊圣聪。 当下天子降旨,就把吕侍郎拜相入阁。吕国材这一喜非同小可,暗暗谢了宁佐许多金珠宝物。有那些趋炎附势的纳交贺喜,纷纷投拜门下。内中恼了一位君子。 诸公道是谁家子?就是那好饮俦仙寇翰林。听得国材身坐相,书房闷坐暗沉吟:“吾皇本是英明主,何故今朝错用人?吕国材深心笑面人难测,当事不言怕祸侵。全无为国忘生志,一片全家保禄心。这般材料评国政,到只怕是非颠倒坏彝伦。小人日进君子退,保不信降邦外国起烟尘。 有心谏言非我分,主若不从枉费心。大丈夫见机而作是正理,到不如而今远害且全身。何况我酒疾不愈时常犯,何必等作外丧魂。家中有几亩薄田堪度日,这顶乌纱岂足论!急流勇退归故土,无荣无辱过光阴。”越思越想主意定,提起霜毫写表文。修了一道辞官本,这老爷乘马如飞至午门。 豪爽人作事全无迟滞之意,修本已完,即乘马入朝,知会黄门官。 此时天子早朝已散,内侍将本传人宫中奏闻,神宗天子素爱寇侣白之才,见了辞本,圣心实在难舍,意欲不准,又见本上是告病缘由,情词着实恳切,沉吟了一道旨意,内云:“念卿数年侍朕,翰墨勤劳,朕实不舍。宗卿有恙,朕又不忍固留,今准卿暂归,痊可之日,优诏召卿,可急赴阙,勿劳朕念可也。” 旨下寇公谢恩,辞国驾回至府中,就把辞官之事向海氏夫人说了一遍。遂命秀娘收拾行李,后日初六日一早起身。 夫人说:“此时暑热天气,怎生行路?” 寇公道:“忽起故乡之思,不觉归心似箭,那里还等得时侯?”遂命丫环吩咐院子许通,急速積备车辆,叫你槐舅爷先骑到临平江口雇下船只。 丫环答应,吩咐出去。寇公更了衣服,命家丁备马,往镇国府去辞别高公。高公听见他要回南,好生不舍,留在书房痛饮了一回,寇公大醉,方才别去。 高公因次日是端阳佳节,恐皇爷召宴,遂连夜上了告假的本章。天子准奏,赐假十天。高公次日用了早膳,命人抬着酒礼与寇公发脚。
寇公迎进书房,二人打躬坐下。茶罢,搁盏,寇公急命看酒过来,满斟一杯递与高公。高公饮干,回敬一杯,二人分宾主归坐,慢饮谈心。 镇国王手内擎杯心内惨,口内长叹把贤弟呼:“我与你自从那年相交认,意合情投似手足。虽然说别有亲朋与知己,要像咱同心合志世间无。贤弟明日回南去,再无知己满京都。我的名利之心也灰了,不久回转燕山把地锄。省了多少耽惊事,无荣无辱甚舒服。” 寇公说:“小弟只因生此念,才把那功名富贵不贪图。就只是此日一别何日会,这一段想思入骨酥。” 高公说:“一日三秋从此始,好歹的便鸿多寄几封书。愚兄还有一言劝,贤弟铭心切莫疏。你与我一般弧苦亲人少,兄弟全无缺手足。千万的节饮加保养,一身所系岂轻忽。须念那启后承先关系重,弟妇年轻子女孤。非是愚兄多此虑,你的酒疾不愈我踌躇。” 寇公点头说:“遵命,谢兄长金石良言弟佩服。”二人言至关情处,扑簌簌四目纷纷滚泪珠。彼此伤感多一会,寇老爷拭泪开言把兄长呼。 二人落泪多时,寇公忽然欢喜起来,说:“兄长不要伤感,小弟想起一事,甚是可喜。” 高公说:“何事可喜?” 寇公说:“你我孩儿今已三岁,不过数年,俱已成丁。那时小弟亲带了犬子来,一则求取功名,二则到尊府就亲。且叫他小夫妻在兄嫂膝下侍奉几年,小弟也住在尊府,与兄盘桓几载,岂不是一举三得的乐事?此时何必如此伤感。” 高公听了呵呵大笑道:“贤弟所见极当,且把此日的离怀,预作他年欢会便了。”二人说至乐处,欢呼畅饮了一回。 高公问道:“贤弟路费花销可曾齐备?” 寇公点头说:“将就够了。” 高公说“途长路远非一日,到了那马头还得把船更。天宫的晴晦难预料,怕的是连阴风雨阻归程。万一手短无借处,出门最怕路途穷。愚兄奉赠银千两,略表相交一点情。晚间命人送至此,路途使用也从容。” 寇公说:“承兄厚爱多关切,使小弟受之有愧却恭。但只是兄长事多花费广,怕的是入少出多后手空。” 高公回言:“无妨碍,我有些祖遗田地在家中。每年间,租银两季八千两,郑昆亲送至京都。搭着俸银足够使,贤弟不必虑愚兄。惟愿你一路平安归故里,速寄平安信一封。愚兄也好将心放,免的我行云目断望归鸿。” 寇公答应说:“知道,不须兄长再叮咛。”二人正自言未了,只见那院子前来禀一声。 老苍头许通忙忙走进书房向前跪禀:“启上老爷,今有高老爷府中管家奉夫人之命,说家中有事,请高千岁回府。” 高公说:“你可问他有何事故?” 许通说:“小的不曾问他。”寇公说:“叫他进来。”许通答应,转身而去。不知高府有何事情,且看下回便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