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姜杏鹤的领悟
唐国,汴梁,姜府。 姜杏鹤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家中,身中的幻术也解除干净,不过让家人担心的是,他仿佛魔怔了一般,时不时的就陷入冥思之中,有时是正在说话中,有时是在吃饭时,甚至在便溺时也会如此,如今姜家各房的家主由于玄德君的出关都已回到汴梁,作为姜杏鹤的父亲姜立言,看到儿子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心如刀绞,忍不住向玄德君哀叹:载相变成这样,老祖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玄德君也是极为心疼这个重孙的,不过李蛰弦当初施展此术时,他便察觉到了其中厉害,事到如今,即便他问过了姜杏鹤这幻术中术后的经历,他也仍然苦思不得其解,缘何一个落叶盘旋的幻象竟能将他伤成如到如此地步,他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此术着实不简单,虽是解开,但遗症仍存,载相若是要完全恢复,还得要靠他自己的意志。 姜立言闻言不禁有些生气,问道:那个小子如今身在何处,不能把他抓来给他载相医治么? 玄德君顿时想起了那夜的情景,从那年轻人的身上着实看到了一种不同的气质,他摇了摇头说道:想必这幻术也不是这么容易控制的,以他的年纪来看,多半只是机缘之下习得了,还无法纯熟的施展,否则不会留下如此后果的,不过立言,你也别太担心,那个小子我是不会放过的,如今这情况也算是给载相一个新的锻炼,成大事者,岂能被挫折轻易打倒了! 言语之中已经有些愠怒了,姜立言不好再说什么,恭敬的行完礼后便离开了房间,但玄德君紧皱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他走到门外的雨廊上坐下,看着刚刚入秋的午后景象,喟然一叹,但目光之中并无任何孱弱之色,反而多出了一丝与他如今年纪截然不符的斗志,他暗暗想着,没想到闭关数十年,天下竟有如此人物出现,看来今后的十年里,自己也不会寂寞了! 此时的姜杏鹤正坐在一株杨树下,仰着头看着微微有些变黄的树叶渐次落下,有时没有叶落的时候,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树冠顶部,犹如痴呆一般,身后的革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屡次想要上前劝阻,但忌于少主的威名,生生的止住了,这时姜杏鹤忽然开口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快疯了? 革新忙道不敢,姜杏鹤淡淡一笑,说道:你不敢说,我自己敢说,是的,我是快要疯了,但正是这看似快要疯癫的时刻,却让我看到的一丝契机,此刻想想,或许身中的那一幻术未必是坏事。 革新顿时有些不解,姜杏鹤已然猜到他的想法,继续又说道:我在幻术之中看到浓雾里一片落叶绕着树干不断的旋转,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去向,就这么不断的环绕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若是长久下去,怕是早已废了,好在及时从中脱离,眼下我虽然还时时记起当时的情景,却并非仍被困于幻术之中,而是我感到了那幻术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什么力量?革新不由也好奇起来。 是时间!姜杏鹤说道,转过头来,看着革新一脸的疑惑,他继续道:时间看似不起眼,谁都不曾看重过它,仿佛永远只是一个标记罢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沧海桑田是如何变化的,人是如何变老的,细想一下,你就会发觉,时间拥有何等的力量,能把高山削平化为大海,世上可有什么秘术可以做到?没有吧,我在那幻术之中就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不过却并非时间的流逝,而是时间的静止,在那落叶盘旋下降的过程中,虽然能够感受到落叶的旋转,但偏偏由于视景被限制在那固定的区域,只看到一模一样的树干,就仿佛树叶从未移动过一般,时间也从未过去,但我心底清楚,仿佛在那里看了数月了,偏偏醒来之后,才过去了一刻钟,你觉得这是为何? 革新顿时哑然,姜杏鹤却断然的说道:因为时间变长了,这就是那幻术的真谛! 时间变长了?革新仍然不解,寻常人是无法理解时间的存在的,只有看到花开花落,日升月沉才会知晓岁月的流逝,然而姜杏鹤却因那幻术,察觉到了这一不起眼的变化,感悟到了一股新奇的境界,他继续说道:时间变长了,然而却又似乎凝固在那一刻,如此矛盾同时占据我整个意识,渐渐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仿佛化作了虚无,直到此刻,一旦我回忆起那幻术的场景,仍然感到心悸,这幻术委实不一般。 革新似乎也明白了一丝,不过对姜杏鹤此时的举动还是有些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少主为何还要在这树下了,岂不是时时都在唤起你当时的记忆,长久下去,怕是也会受伤! 姜杏鹤摇摇头说道:我是在想,他的幻术究竟是怎么施展的,是如何做到将时间延长,却又如同静止的,若我领悟到这一点的话,或许,我姜载相就能创出一门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幻术来了! 好!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吓了两人一跳,回过头来一看,却见是玄德君忽然走了过来,姜杏鹤叫了一声老祖,玄德君笑吟吟的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如此心境,能有此领悟,也算是你的际遇,看来你父亲对你的担忧是多余的了,老祖等着看你创出的那一天了! 姜杏鹤淡淡一笑,虽得老祖赞扬,但他并没有感觉高兴,毕竟自己须从李蛰弦的幻术来领悟其中真谛,已经落于下乘了,要赶上他的程度,怕是需要不少时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觉得李蛰弦或许还未完全明白幻术中的秘密,只是粗陋的施展而已,否则以这时间之力的真正威力来看,他可以想象出无数种的施展方式,比如眼下他心中不断盘桓着的那个念头—— 想到这里,他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本保存多年的道德经,书册的文字在他眼前缓缓浮现,他的心底咚咚的跳着,暗道:或许领悟到这一境界,就能弄清楚这文字的来源了!是的,没错,姜杏鹤心中想的便是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回到过去! 不过目前这还只是他漫无边际的猜想,或许是因书册上的文字给他带来太大的震动,眼下还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想起之前吩咐给革新的事情,他问道:给腐生道士传得信怎么样? 革新禀告说道:属下已经见到了腐生道士,那个叫做茗惜的姑娘也被钟南子擒住,目前正关押在剑庄的地牢里,但是李蛰弦那厮会不会前去就说不定了,现在或许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姜杏鹤淡淡一笑,说道:不要紧,他不是说他是专诸盟的堂主么,你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知道了! 革新领命而去,事实果然如姜杏鹤猜想的这般,李蛰弦才刚刚抵达汴梁,便收到了哨探的回报,知道了茗惜果然就在鼎岩剑庄,心中的担忧更盛,他没有在城里逗留,立即飞奔太行山而去,经过一日的艰难跋涉,终于在第二日的凌晨抵达了太行山,只是他仅听说鼎岩剑庄在太行群山之中,具体位置却是不知,他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四望而去,连一户农家的影子都没有,一时竟然迷路了。
不过这并没有困住他,根据曾经在专诸盟学到的活道本事,知道这个时候需要尽快找到水流,沿着水流便能找到村庄,尤其是在这山野之中,没有水源,谁都活不下去。登到高出一看,远远的看到一条山谷,施展开轻身之术,几个起落间翻过了一座丘陵,到了一道如刀砍斧凿般的山梁上,山梁一侧的悬崖中,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一条嵌在山岩里的小道,这时,竟然有人从中经过,李蛰弦连忙施展开玄暗行隐之术避开他们的目光,远远的缀在了他们的后面。 这一行人没有察觉李蛰弦的存在,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剑客紧跑两步,对前面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剑客,说道:汝钧先生,我们千里迢迢从衡山而来,刚到汴梁就听说闻韵剑庄出席禅天塔之盟的剑客使者被杀,这凶手都还没有抓到,就又要我们跋山涉水来这太行山,参加个什么新庄主的继位仪式,那个新庄主究竟是个什么人,竟然抢了禅天塔之盟的风头,现在唐国究竟是谁在做主,不是说是那个姓苏的军师么,为何这次他会屈服? 被称作汝钧先生的中年人,眉毛极粗,面色黝黑,看样子如同一个长年累月下地干活的庄稼汉,但既然被称为先生,又是从衡山而来,不难猜测此人应该是楚国离辞剑庄的教习,这年轻人自然便是他的学生了,听到学生问起,他也闲聊似的说道:你们都挺好了啊,等到了鼎岩剑庄,一切行止都须听我的指挥,不可妄动,这新庄主叫做腐生道士,乃是三大不可知之地先天宫的高人,境界是可与当初蜀国庄主乾文子相媲美的,绝不可贸然,至于他们唐国的家事,我们不必多问,我们只是为庄主走这一趟而已,不得罪他们即可! 身后的五个剑客齐声回应了一句,看到这一情形,李蛰弦不免有些奇怪,这六个人,除了排头的一个外,剩下五个年纪都不大,最多也就更天境界,即便是为参与苏三禾主持的禅天塔之盟而来,未免也显得太弱势了一些,楚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几个人竟然能选择一庄的前途?